“滴答……滴答……滴答……”
是……水的聲音?
悠遠綿長,卻又那麼熟悉。
想到此處,她猛然睜開眼睛,原以爲會看到無窮無盡的黑,可天地間淨是光亮。林葉間滴下露水,在清澈的河面上砸出細小的波瀾。
她只能用朦朧的眼睛看着四周,遠處是有些幽暗的密林,還有山巔,還有白雲,還有蟲鳴。
什麼人湊近了仔細打量她,那個人有着一雙好看的眼睛,就像是天上最燦爛的星辰,可那雙眼睛卻深的不見底,即便是眼睛的主人看起來多麼純潔無垢,有了這樣的一雙眼睛,總讓人覺得膽寒。
他有着蒼白的皮膚,即便是臉上帶着笑容也好像不能令他安然,就如同他曾經受到很大的傷害,連內心都被人摧毀了一般。
他開口,聲音有些嘶啞,那聲音迴盪在她的耳邊:“你醒了?”
你醒了……
什麼東西朝她腦子裡涌去,片刻過後,重歸寂靜。
擡眼看去,面前那個好看的人影怎麼和沈青桓的臭臉重疊在一起了呢?剛纔天地明明還是亮的,爲何現在變成了黑黢黢的樣子?
“程非煙,你說話!”沈青桓眯起冷眸,只想要掐死麪前這個盯着她看了他近一盞茶功夫的女人。
非兒抓了抓頭皮,頭髮披散着,亂七八糟的。
她仔細看了看面前的這個傢伙,黑黢黢的衣裳,黑黢黢的頭髮,黑黢黢的眼珠子,這不就是沈青桓的打扮嘛!
沈青桓冷哼一聲,將手上的水杯放在一旁。
“沈青桓?”
這女人終於認得他了。
他收起手邊零碎的東西,想用最快的時間跟她交待清楚:“你昏迷了三天,再過兩日就要進入墨澤地界了。”
非兒挪了挪僵硬的腿,感覺自己的身體都不像是她自己的了。又酸又疼,說不定她什麼時候被打下阮泠江,然後被大船狠狠的撞了一下。
等等!
阮泠江?!
她噌的一聲站起來,可腳下沒有力氣,差點又摔回牀上。
沈青桓一把拉住她,眼睛裡有着說不出的怒意。
非兒抓住沈青桓的衣領,像是看怪物一樣的看着他,又像是受到了某種驚嚇:“沈青桓,你跟我說,後來怎麼樣了?是誰把我打暈的!”
都是這個女人,不知道被什麼東西俯身,弄得人仰馬翻,現在跑過來問他是誰把她打暈的!
天知道她發起狠來,絲毫不比他們這些殺手差!
非兒鬆開了沈青桓的衣領,這傢伙的眼神怪怪的,看的她渾身不自在。
“你……你看什麼看!”非兒連忙將腦後散亂的頭髮攏起來,身上的衣服還算是平整,再說了,就算她覬覦他的錢袋很久了,那也不可能趁着昏迷的時候偷過來吧?那這個死傢伙這麼看着她幹嘛?
“程非煙,你真不記得了?”沈青桓仍然不敢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雖然存在着妖魔一類的生物,可神鬼之說他從來不曾信過。民間有過鬼附身的說法,他越看程非煙就越覺得這個詞用在她身上真實說不出的貼切。
“我記得什麼……”非兒囁嚅着,她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麼,一下躥了起來罵道:“沈青桓,一定是你這個沒良心的拿我擋刀,對不對!”
沈青桓輕吐一口氣,這女人瘋了,瘋女人他自然不必理會。
“你說話!別以爲你不說話我就猜不出來!”非兒叉着腰,頭髮還亂糟糟的,沈青桓看着她,心裡想到了十年以後,這丫頭如果嫁了人,也肯定是個潑婦。
沈青桓嘆了口氣,想要告訴她當日情狀,可卻覺得不妥。他尚未搞清楚狀況,還是不要告訴程非煙的比較好,免得節外生枝,多生禍端。
杜老闆不知什麼時候推開房門,他站在門口,見他們兩個人說得正歡,也不知道該不該插嘴。
沈青桓怎會不知門口有人,他懶得理會非兒,便轉頭問道:“杜老闆有事?”
“本來是想叫沈公子去用膳,沒想到姑娘醒了。”杜老闆微胖的身子擠了進來,非兒見到這位老爺的裝扮,眼前立刻泛起光亮。他那身上好的絲繡在非兒眼睛裡,已經變成了一串串的金子,隨着杜老闆的動作叮噹作響呢。
沈青桓最見不得她這副見錢眼開的嘴臉,撇撇嘴,回答道:“有勞。”說罷,他便繞過杜老闆走了出去。
非兒擰起眉毛瞪他,等人出了屋子,她也瞪不着人了,可還是不能消氣。
一定是這死沒良心的煞星拿她擋刀,不然她怎麼可能被人打暈?
哼!也不問她睡了三天餓不餓,還是不是男人?
殺手就是殺手,一點都不像他們家公子溫厚!
杜老闆這幾日和沈青桓相處,只覺得,這人脾氣莫測,不好相處。憑他在這一行打拼這麼多年的經驗來看,那位沈公子絕對不簡單。相比來講,這個丫頭倒是單純的很。雖然眼睛亮而有神,可最多能算是個靈巧通透的人兒,可真算不上有什麼心機。
“姑娘這一覺睡得可好?”杜老闆笑眯眯的看她,沈公子是難相處了些,可說不定能從這丫頭嘴裡套出來點什麼保命的法子。
“不好!”非兒懊惱的坐在牀上,天珏就像是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雖然不知道非兒爲何生氣,可它仍是小心翼翼的在她身邊躥來躥去,就是不敢靠近非兒。
杜老闆不知道這姑娘到底哪兒來那麼大的火氣,也只好討好說道:“船裡面自然不如客棧舒服,姑娘莫怪。待會兒我就讓下人給你把被褥都墊高,這樣也就舒服一點了。姑娘,你看這樣可好?”
非兒聽杜老闆一幅自責的口吻,當下不敢抱怨。仔細瞧了瞧,他可不就是這船的主人,墨澤大商人杜老闆嘛!她這丫頭白白坐人家船,已經佔了莫大的便宜,怎麼還能讓人家杜老闆自責?!
“杜老闆……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非兒一臉尷尬,實在不知道怎麼跟杜老闆說她和沈青桓兩個人的恩恩怨怨。他們倆的事,就算賬房先生算上兩天兩夜,都不一定能算的清楚。反正和旁人無關,說這些又何用?
杜老爺搖了搖頭,說道:“姑娘昏迷這幾日沈公子都未曾閤眼,我看姑娘醒了,沈公子也能鬆一口氣了。”
“什麼什麼?”非兒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沈青桓守了我好幾天?”
杜老闆點了點頭,哈哈大笑道:“姑娘可真是嚇壞沈公子了。我還記得那天沈公子抱着你踹開船艙的那會兒,他的臉色要多難看便有多難看。我還以爲是那幫賊子來殺人滅口呢。”
非兒忍不住腹誹道,那人可是沒少幹過殺人滅口的事。
“姑娘好福氣啊!”杜老闆不知怎麼的就來了這麼一句,頓時讓非兒摸不清頭腦。
想了想,她才明白杜老闆的意思,一張臉頓時窘的通紅。非兒連忙說道:“什麼好福氣……你……你別亂說!認識他是我這輩子最倒黴的事!簡直比出門丟錢袋還要晦氣!吃飯!對,吃飯去。”
說着,非兒站起來,用手將頭髮通順,然後用絲帶繫好。出門在外也不方便,她也就索性梳了個簡單的男兒髻,反正天天爲公子綁發,駕輕就熟。
杜老闆見非兒整理容裝,也不便在這裡呆着,於是連忙退了出去,在門口說道:“姑娘先行收拾,出門右轉,我們通常在船艙門口那裡擺桌子吃飯。姑娘想要跟我們這些老粗一塊吃飯就過來,不然的話我就讓他們把飯菜給你送過來。”
非兒被他這麼一說,反倒手忙腳亂起來:“不用不用,我出去吃,出去吃!”踉踉蹌蹌的穿上鞋子,還差點把天珏踩死,非兒折騰的一頭汗,可總算是出了門。
一股子飯香味直往鼻子裡躥,非兒摸了摸扁平的肚子,她是真的餓了。
杜老闆他們好像還等着非兒,一大桌子人都還沒動筷子。非兒臉上一紅,連忙快步走過去,紅着一張臉默默坐下。
旁人都不瞭解非兒,可這女子與沈青桓是一路的,說不準也是什麼凶神惡煞,還不如少說少錯,免招禍端。倒是杜老闆一臉熱絡:“姑娘,餓了吧,來,吃吧。”
非兒那雙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轉,左右見不到沈青桓,她也忍不住問道:“杜老闆,沈青桓呢?”
“沈公子在外面。”杜老闆攬起袖子替非兒夾了些菜。
非兒點了點頭,隨手拎起了肉饅頭咬了一口,嘴裡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句:“我出去找他。”
杜老闆也不曾攔她,反正人在他們船上,不要給他們招來什麼禍端就好了。那一日還要多謝謝他們二位相救,對他們生意人來說,禮尚往來也是處世之方。
沈青桓站在船頭,阮泠江上的風吹得人甚是舒爽,似乎整個人都超脫了一般。
他輕輕按壓肩膀,肩上的傷已經開始影響他的感官直覺了。如果再到不了墨澤,恐怕他的身體就撐不下去了。
隱約覺得有人從背後靠近,沈青桓猛一回頭,卻只見到非兒一手拎着大白饅頭,嘴裡還一邊嚼着東西,搖搖晃晃的朝他走過來。
前兩日……是誰瞎了眼睛竟然會覺得這丫頭飄逸出塵,動人心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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