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姐!”鳳七娘退後了兩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之人。
相對於自己而言,胡靈芸在閃族中稱得上名聲顯赫。鳳七娘剛踏入修煉之途時,就聽老一輩的狐仙說過,閃族之所以能屹立千年而不倒,就是因爲族中有龍鳳雙驕存在的緣故。
龍是胡卿雲,他遨遊於天地間,迎陣對敵無往而不勝;鳳是胡靈芸,美不堪看,花不堪開,天下唯有胡靈芸,這句話就是妖族對她的最好讚賞。
“浮生繁華,莫不如幻夢一場。”胡靈芸的聲音空洞而低語。“滄海桑田,終敵不過世事變遷。小鳳,我們都老了。”
“芸姐,我以爲你已經回青丘了,沒想到你還在這裡。”鳳七娘低聲迴應。
“塵事未了,天地雖大,又豈有我的容身之處。”胡靈芸的聲音頗有幾分淒涼。
鳳七娘問:“是因爲小栓嗎,他真的是你兒子?”
“是的。”
忽然間,胡靈芸衣袖一舒,人已掠在半空,如風吹雲飛,同時玉手一震!老吳所畫那個囚禁小栓的符陣頓時裂開。
胡靈芸出手如此之快,完全出乎戚路的意料。他大驚之下,手中就是數張靈符朝着胡靈芸擲去!只可惜那些靈符還沒能捱到胡靈芸的身體就化爲烏有。
“戚先生!”胡靈芸的聲音不怒而威,人亦迅速飄落在戚路的面前。
“你阻止不了我的!更何況你喬裝打扮來我店裡刺探情報,這筆賬我還沒有找你算了。”
“事發突然,還望仙子見諒。”戚路不卑不亢地說。
“如果你把今晚的事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那我們的恩怨也一筆勾銷。”
“聽起來這主意不錯。”戚路嘆道:“可惜,我卻不能把已經發生的事情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
“你......”胡靈芸眼中頓時殺機大盛,她身後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響,像是冬日裡吹來的寒風,但聽起來相當的詭異。
戚路亦冷笑一聲,雙手早已橫在胸前結成法印。
“戚路,走吧,你打不過她的。”鳳七娘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眼看一場惡戰就要上演,小栓卻在這個時候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他怔怔地望着胡靈芸,看着那張自己無數次夢中渴望見到的臉,雖然和想像中的不盡相同,但仍能從那雙眼睛中感受到濃濃的親情。
“你真的是我母親?”恢復了人身的小栓畏縮着站了起來,赤/裸的上身看起來是那麼的營養不良,就像是經歷了無數磨難和饑荒。
“是的。”胡靈芸默默地點了點頭。
“那你……爲什麼要拋棄我?”
“媽也不想這樣,但我當時......是真的沒有辦法。”胡靈芸眼中有淚光泛起。
“可你知道我是怎麼活過來的嗎!”小栓的聲音突然高了八度。“一對不孕的夫婦收養了我,但就因爲我長大後成了這副怪胎相,讓我受盡了他們的凌/辱,最後他們厭膩了把我轉賣給了馬戲團。我以爲我能靠勤勞的雙手自力更生,哪知道這些垃圾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他們把我關在籠子裡,當成外星人展覽給觀衆看......”
小栓越說越激動,聲音也嘶啞起來。
“求你別說了!”胡靈芸發出一聲絕望的叫喊,用雙手捂住腦袋。小栓站在那裡望着她,身體抖個不停。
“兒子,這一切都過去呢!”恢復了理智的胡靈芸走到他跟前低聲地說:“忘掉那些不開心的過去吧,從今後,媽媽要永遠和你在一起,沒人能欺負你。”
“真的嗎,你不再拋棄我?”小栓跪下身來,把臉伏在胡靈芸的胸前。
夜色更加暗淡,風已經停了。他們似乎忘卻了時間和地點,忘卻了仇與恨。世界裡似乎只剩下他們倆人,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
“走吧。”鳳七娘對戚路低語,她實在是不忍心打擾這母子相認的溫馨場面。
“不,我絕不會走。”戚路搖着頭說:“如果我今天走了,也許明天又會有新的殺戮發生。”
“你……”鳳七娘急得直跺腳,對他那近似於苛刻性質的破案心情實在是無法理解。
“小栓。”戚路聽到胡靈芸低聲說道:“我們一起回青丘吧,千夜華大王會原諒我們的。”
“青丘……”小栓木然迴應着,渾身發抖。他頭下意識地低垂,最後枕在胡靈芸的胳膊上,就像一個生病的孩子急需母親的疼愛。
“可憐的孩子,你承受了那麼多的苦難,我向你保證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呢。現在我們已經重逢,光明的世界正在向我們打開。知道嗎,我常常夢見你回到我身邊,然後就醒了過來,當意識到這不過是夢時,我所能做的只有以淚洗面……”
“您說您夢見過我……是,我也夢見過您……”
小栓欲言又止,身體又開始顫抖。
“有一次,”突然他又開口說道,“我被一個豹妖強逼着去採摘一株千年靈芝……”
“告訴我,他是誰,我要殺了他!”胡靈芸的話語中有股怒意。
小栓自顧自地說:“我那時還小,不會任何法術。雖然摘下了那株靈芝,可人卻失足跌下了山崖。那混賬從我身邊拿走靈芝,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就走了……那幾年,我一直在生病,睡夢中,幻覺中,我多麼渴望你能出現在我身邊,可是你沒有……”
戚路見小栓的身子在抽搐,而母親在極力地安撫着他,可她眼中的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滴落。看到這個令人悲傷的場景,戚路感覺到自己的心被某種東西狠狠地擰了一下。
小栓又哽咽着說:“也許是天意吧,流浪中我回到了本市。那天我在市內乞討,有個老頭看我可憐,讓我去他家,說是給我好吃的……”
戚路以爲他說的就是李大爺,可小栓接下來的陳述卻讓他聽得大吃一驚。
“我以爲碰到了好心人,誰知這混賬想把我騙進家裡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殺了我!”
胡靈芸驚問:“他是誰?”
“他叫陳野星。”小栓恨恨地說:“他不知怎麼認出我是你的兒子,待我進了他家後就原形畢露想吃了我。也就是從那一天起,我體內妖族的本質暴發了,這混賬根本沒料到我會變身,結果被我一拳貫穿了胸膛。”
戚路聽完小栓這話後心裡驀然明白過來,陳野星是系列命案中的第一名死者,難道這就是小栓大開殺戒的初始原因嗎?戚路移動着腳步,開始豎耳聆聽着小栓的每一句話。
胡靈芸驚問:“陳野星?他可是我們閃族的人啊,他爲什麼要殺你?”
“我不知道。”小栓喘息着說:“那一刻,我是多麼希望能回到你身邊,人世間太險惡了,就連妖族也不放過我。”
“孩子,別再想那些傷心事了,今後再也沒人能傷害你了,媽媽將會加倍地愛你。”胡靈芸低下頭來,吻着他那殘疾的手。
“是嗎,可我一直在受傷害!”小栓的話語突然變得冷淡起來,他緩慢地站起身來,眼睛變得虛弱、衰老和憔悴,就像被人踐踏過的一片枯葉。
“在和您相遇之前,我一直都在生病,我曾經愛過您,但是您真心愛過我嗎?您所愛的只是青丘的神啊!您爲了他們纔不顧親情拋棄了我,對不對?別抓住我的手了,您在信仰您的王的時候,就已經把我拋棄!”
“不是這樣的,我愛青丘,但是我更愛你啊!孩子,你聽我說......”
“我不聽!”小栓的臉扭曲得讓人感到可怕,他使勁甩開母親的手說:“你如果想找到我,早就應該找到了!”
戚路從小栓的話中察覺到了冰一樣的冷酷,他突然意識到有種不祥的氣氛在蔓延。
“知道嗎,從殺死陳野星的那一刻,我就徹底清醒過來,對自己有了重新的認識。我不是沒用的棄兒,我是天生就擁有比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更有力量的混血兒!”小栓轉身看着戚路,臉上陰森可怖。
戚路嘆道:“小栓,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這樣,你不能一錯再錯下去了。”
“錯?我沒有錯!”小栓厲聲說道:“我殺的人,全是該死之人!”
“墨傾城也該死嗎,哪些狐族長老就因爲反對你母親生下你,就應該以死來償還嗎?”戚路反問他。
“不,墨傾城不是我殺的。”小栓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戚路和自己的母親,說:“只有陳野星和胡玉玄是我殺的,其他人,我確實找過他們,但我並沒有殺他們。”
戚路急問:“那他們是誰殺的?”
“誰殺的,和我半毛錢的關係也沒有。”小栓淡然迴應。
鳳七娘在旁聽得也是心驚膽戰,她也開口發問:“你爲什麼要殺玉玄?”
“這垃圾,就是那次王八會議中帶頭提議殺死我的人!”小栓頓了一下又說:“我本來還在猶豫着要不要殺他,誰知他竟然罵我是個叫化子,還要讓我滾!他以爲他是誰啊,還是閃族的老大嗎?不,他已經是喪家犬了!侮辱我,所以他該死!”
戚路問:“我很奇怪,你是怎麼知道胡玉玄那天會一敗塗地,並事先在他逃跑的終點等着他。”
小栓冷笑一聲,沒有回答他的疑問,而是以更加冷酷的聲音說:“幸好我不是個倒黴蛋,終於有人肯幫我,是他教會我如何控制體內的妖氣,如何將它轉化成自己的力量!時間越長,我體內的優勢就更明顯,早晚我會取代你們,成爲新的王者!”
胡靈芸擡起頭來,身子已微微顫抖。她開始明白過來了,自己的孩子,已經在一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