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陸茴把那兩個小本,就扔到了火鍋底下去了。
火苗子一下竄了上來,那幾頁紙噼噼啪啪一響,燒沒了。
我目瞪口呆,同時疑心,是不是濟爺也給陸茴的腦子上,動了什麼手腳?
“所以說,”陸茴接着就說道:“我也會搬到這裡來,以後,請大城隍爺多指教。”
不,不像。
“那也挺好的。”除了小樑,衆人目瞪口呆,倒是雷婷婷很熱情的招呼道:“光顧着說話,你也坐下,一起吃飯吧,現在吃,正合適。”
陸茴用肩膀撞了我一下,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聲音低聲說道:“等着瞧,是我的,跑不了。”
這話很有道理。
眼瞅着一幫人重新氣氛火熱的吃了起來,我尋思着這會回去繼續吃,未免有點沒面子,就很希望誰來再邀請我一下,讓我重新入席,我還好些個凍豆腐沒吃呢。
沒成想非但沒等到誰邀請我,倒是陸恆川擡起了死魚眼瞅了我一眼:“大城隍爺難得勤快,不用人催就要去處理政務,那未免也就不留你了,反正那點事兒就是你的,早幹完了早安生。”
“對對對,”唐本初吃的頭不擡眼不睜:“師父你快去吧,晚上咱們可以鬥地主了。”
鬥個屁。
“哎,這倒是,”沒成想雷婷婷挺願意:“一會我去買幾副牌。”
“鬥地主可以啊,”連陸茴也說道:“我打牌,就沒輸過。”
“這麼巧?”雷婷婷迎上了陸茴的視線,雖然都看似親和,兩下里卻一路火花帶閃電的:“我也是。”
臥槽,我感覺到了一股子煞氣。
本大城隍爺人慫志短,不敢在此地久留,算了,那個書案纔是我的家。
剛要轉身,倒是小樑站了起來,拉住我:“千樹,你吃飽了沒有?”
怎麼樣!小樑是個熱心人啊!我剛要說沒吃飽,小樑就接着說道:“你要是吃飽了,把這個碗放下,我們還缺碗用。”
臥槽,對了,我還緊緊抱着我的麻醬碗呢。
哎。
世風日下。
“師父你安心的去吧。”似乎看出了我的戀戀不捨,唐本初還說道:“你剩下這些凍豆腐,我替你吃。”
安心個屁。
算了,老子有香火吃,不跟你們爭這些五穀雜糧。
這麼想着,我就從屋子裡出去,一擡頭,外面冷颼颼的,已經飄起了細細密密的雪花來。
天氣預報不是說今天響晴嗎?
他孃的,天氣預報就像人的承諾,都是騙人的。
我嘆了口氣,嘴邊飄起了一陣白煙。
“城隍爺,”冷不丁,守衛的聲音又給響了起來,嚇了我一個激靈。
“哎呀,對不住。”守衛有點不好意思:“小的一時大意,忘了您是個活人了。”
“沒事沒事,”我說道:“習慣了就好了。”
“這麼說,您等的人,到現在還沒來?”守衛咂舌道:“這麼些漂亮姑娘,全不是?”
“也不能算不是,她們能來,我很高興。”我說道:“只是,你懂活人一句話不?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這麼說,您等的是您的那個“初心”了,”守衛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也是,人家都說,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嘛。”
臥槽?我是刮目相看,一個石頭守衛也能這麼有文化,把溫庭鈞的詩背的這麼溜。
“哎呀,好冷好冷……”說話間,一個打着黑傘的身影給闖進來了。
這個身影從地上一層白雪上踏過來,卻沒有留下一個腳印子。
是狐狸眼。
“這個天氣,凍的人都不想着死。”狐狸眼放下了傘,跺跺腳,鼻子尖通紅,更像狐狸了:“大城隍爺,您得給我做主,大巴車上,必須裝上暖風。”
現如今,狐狸眼這個陰差,正好在我手底下。
“你說你都死了,還怕什麼冷呢?”我瞅着他:“我爹以前開車,可沒你這麼多要求。”
“那不是,黑大哥那會兒也冷的夠嗆啊!”狐狸眼跟被冤枉了似得,別提過無辜了:“就是黑大哥能忍。”
“你也忍忍唄,你不也是黑無常了,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我說道:“我給你這個吃苦的機會。”
狐狸眼看那眼神簡直想罵我,可他不敢,只好低聲下氣的說道:“大城隍爺訓斥的是。”
想想也是好笑,不久之前還跟着他屁顛屁顛的蹭吃蹭喝,找活兒勾魂,現如今,我晉升到了他上頭來了。
狐狸眼似乎也想到了這一層,一個勁兒的搖頭嘆氣。
說是這麼說,暖風這個事兒我記下了,回頭想轍,讓人給燒上。
這會兒狐狸眼往屋裡一看,一下看到了小樑,頓時就直眼了:“哎,這不是那個小樑嗎?”
“嗯?”我倒是有點意外:“你也認識?”
狐狸眼點了點頭:“她挺照顧馬三斗的。說起來,”狐狸眼看着我:“大城隍爺,馬三鬥現在怎麼樣了?”
“吃得飽睡得着,挺好的。”我說道:“要是有時間,你去看看他啊!”
狐狸眼靦腆的笑了:“算了吧,他在縣醫院,吃得飽睡得着,我看……”
“千樹兄弟!”說話間,沒成想說曹操曹操到,馬三鬥那個健碩的身影,奔着我就過來了,好似一個剛出膛的炮彈,把地上的雪踩的嘎吱嘎吱的。
他一下就衝到了我面前,特別驚喜:“咋,你跳槽啦?從十里鋪子,到縣城,是不是升遷了?”
他還挺懂行。
我一下就笑了:“算是吧!”
狐狸眼愣愣的站在了一邊,特別緊張,好像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
其實,狐狸眼知道馬三鬥看不見他。
我就問馬三鬥:“我這一陣忙的跟被狗攆似得,上縣城來的事情,也沒來得及告訴你,你咋給來了?”
馬三鬥答道:“嗨,不瞞你說,小樑這一陣子不是從醫院辭職了,要開一個啥慈善醫院嗎?我跟小樑交情一直不錯,她走了,我也怪捨不得的,正好宋大老闆給相中我了,就給我開了挺高的工資,讓我給小樑當保鏢——他說現在醫鬧事件挺多的,小樑出來單幹,他不放心。”
“相中?”我來了興趣:“怎麼相中的?”
馬三鬥就算是力大無窮,外表上看着,也沒啥特別出衆的,這宋爲民怎麼就這麼信任他了?
“巧呢。”馬三鬥說道:“上次宋大老闆上我們醫院去看小樑,車咕嚕給陷到了馬路牙子邊上了,說是啥貴車,用吊車啥的要刮花,正跟那些工作人員說着呢,我一看,嗨,這不就舉手之勞嗎,就把他的車給搬開了。”
好麼,原來是露了一手——這宋爲民幹了這麼些年的大買賣,看人的本事肯定特別厲害,可不是就記住了馬三鬥了嘛。
馬三鬥自顧自的說道:“小樑那姑娘就是心軟,一個人辦醫院,確實讓人不放心,不給我那麼高的工資,我也樂意來。”
我看得出來,他好像很喜歡小樑——就是那種,只要能讓我在一邊看着你,就心滿意足了的感覺。
狐狸眼嘆了口氣,一副很落寞的樣子。
守衛則跟個過來人似得,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畢竟生死有別,祝福給他也就行了。”
“到時候……”狐狸眼又嘆了口氣:“他的魂,你替我勾,我怕那會兒我下不去手。”
“那有什麼問題,”守衛很講義氣的說道:“反正還早呢。”
“哎,這什麼味兒?”馬三鬥聞到了屋裡的火鍋,眼睛就眨了起來:“哎呦,香。”
“快進去吃。”我往裡推他:“廚房裡有新買的白菜蘑菇,你先吃着,我出去再給你買點肉。”
馬三鬥有點害羞:“那咋好意思的……”
“別跟我客氣,要不我跟你急。”說着,我把他推進去了。
兜裡不習慣裝錢,我就從功德箱裡掏了一把,結果一回頭,一個來城隍廟玩兒的小孩兒正歪着頭瞅我:“那是給城隍爺的錢,你咋連城隍爺的錢也敢偷?”
我瞬間有點尷尬:“不是,這是香火錢,香火錢你懂啵?是要上香買香油的,功德隨喜嘛,我拿,是去替給錢的人,討城隍爺的喜歡。”
這麼說着,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實在是口才出衆。
“唷,謊話說的一套一套的,你是個慣犯吧?”誰知道那個小孩兒一點也不買賬:“我報警了!”
說着,舉起了他的電話手錶。
“不是,你這孩子你咋能這樣呢?你這謊報警情,警察叔叔來了也是抓你懂不懂?”
“我纔沒謊報,你就是小偷!”
這熊孩子,咋跟你還說不通了,我好說歹說他不信,我一生氣,就嚴肅的說道:“我告訴你,其實,我就是這裡的城隍爺。”
“啥?”這熊孩子瞅着我,忽然嘎嘎的就給笑了:“你要是城隍爺,那我就是玉皇大帝。”
我還真就不信了——於是我說道:“這樣吧,你說,我怎麼做,你能相信我就是城隍爺?”
“你要是能讓我看見鬼,我就信。”
小兔崽子,很懂行嘛!
正中我的下懷啊。
我一手蒙在了他的眼睛上,再擡起來,就說道:“你看吧。”
小孩兒本來把張嘴撇的跟個鮎魚似得,結果一睜眼,就看見了狐狸眼和那個守衛正站在了我身後,頓時嚇了一跳:“這倆人哪兒來的?”
我低聲說道:“你瞅瞅他們的腳。”
他們倆的腳,都是浮在雪上面的,一點腳印都不會留下來。
小孩兒愣了愣,想了想,給想出來了,忽然“哇”的一下就大哭了起來:“媽!鬧鬼啦!”
說着,奔着大門外面就跑過去了。
緊接着,一個老孃們的聲音就給響了起來:“哪個天殺的嚇唬我兒子,給老孃出來!”
臥槽,不好,這是要捅馬蜂窩的節奏啊!
狐狸眼和守衛一開始都有點幸災樂禍,但接觸到了我的眼神,趕忙又假裝看向了別處。
我一手勾在了牆頭,身子一轉,利落的一躍而上,就從落滿雪的牆上溜走了。
“你說鬼,哪兒有鬼?這不是石頭的嗎?”身後還遠遠的傳來了那個老孃們呵斥的聲音:“小兔崽子,你要是再胡說八道,得罪了城隍爺,把你叉油鍋裡炸酥了!”
接着,那熊孩子的哭聲陡然就大了——估計捱了打。
我有點同情。
從牆頭上跳下來,我就進了蔬菜超市。
天很冷,蔬菜超市因爲怕菜壞掉,所以不會弄的很暖和,賣菜的老大娘圍着頭巾裹着圍裙正在蜂窩煤爐子邊上取暖,我一瞅就說道:“馬大娘,您這小爐子還偷着點呢?不怕查環衛的給您抄了。”
“沒事,現在不管燒煤了,管三輪。”馬大娘胸有成竹的說道:“上次你薛二姨騎着三輪車出去買獼猴桃不就被截了嗎?執法隊要扣她車,她躺地上好幾個小時,凍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哎,對了,今天菜新鮮,剛進來的,你挑底下的,底下的菜好。”
我答應了一聲就挑了起來:“天這麼冷,您這估計也沒啥客人吧?我看街上都沒人了,不行就早點關門,雪下得這麼大,回去順被窩吧。”
我們本地方言,把躺被窩叫順被窩。
“這就走,不過,我要是收了攤,附近下班晚一點的,就不好買菜了,晚上吃啥。”馬大娘說道:“再撐一會兒沒啥,回去躺着也是躺着。”
其實,善良不一定是幹什麼大事兒,馬大娘這樣,不就是一種善良嗎?
我拿好了菜就付賬,馬大娘一邊找零錢一邊說道:“說起來你也是,早該找對象了吧?有個姑娘給你暖被窩是多好,長得這麼一表人才的……”
馬大娘就是有眼光。
“雖然是比你那個死魚眼兄弟差不少,可總體來說還是不錯的,能招女孩兒喜歡……”
啥叫“差不少”呢?
“對了。”馬大娘忽然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似得,神神秘秘的說道:“也該着你今天運氣好。我剛纔看見一個姑娘站在城隍廟門口,好像是等誰呢,可是她等的人一直沒來,照着大娘我看了這麼些年電視劇的經驗,估摸着,是失戀了,被人放了鴿子,你這個時候,雪中送炭,正好給她點溫暖,準能趁虛而入。”
不是,馬大娘您一把歲數了,看的都是啥電視劇啊。
我滿頭黑線,就說道:“您不用操我的心了,真有姑娘在那受凍,我勸她回家就行了。”
“嘿,我剛纔還跟她說,讓她上我這個店裡來暖和暖和,可她說,她怕一進來,那個她等的人來了,找不到她。”馬大娘連連搖頭:“想也知道,肯定是個渣男。”
“您看的電視劇可得換換了,我覺得還是高山下的花環這一類適合您。”說着,我跟馬大娘告別,出了門。
這一出門,我還真看到了一個身影,站在了街上。
這個時候,雪已經成了鵝毛大了,下的無聲無息,卻把地埋了一指頭深了,那個身影靠在了路燈底下,正在往城隍廟望。
真要是能讓一個姑娘在這種大雪裡苦等,卻還遲遲不出現的,確實是個渣男。
靠近了那個姑娘,我就想勸她一句,他都不珍惜你了,你何必珍惜他,天這麼冷,不如回家找媽。
可我剛走近了,忽然那個路燈就給亮了起來。
白熾燈明亮的光照在了雪地上,閃閃發亮。
燈下面的人轉過身來看着我,微微笑了。
我一下愣了。
雪花從她身邊穿行而過,美不勝收——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畫面。
“你不是讓我來找你嗎?”她微笑了起來:“所以我就來了。”
就算天冷的像是一柄刮臉的刀子,可我像是喝了一杯滾燙的甜酒,又是溫暖又是興奮,特別用力的點了點頭。
我衝着她伸出了手。
她像是想了想,才把手放在了我的手心裡。
特別涼,特別涼。
就算捂不熱,我也把她的手摶在了手心裡。
這一刻似乎因爲等了太久,搞得我感覺一陣不真實。
像是在做夢。
不過,有個夢,都已經足夠讓人知足了。
“你……你怎麼來了也沒說一聲。”我抿了抿嘴,柔聲說道:“冷不冷?”
明明之前還說狐狸眼,死了知道屁的冷。
蕪菁答道:“我覺得,你遲早會出來的,既然你遲早會出來,那就遲早能看見我,不用說。”
這話,太浪漫了——充滿了戀愛的感覺。
“不過,有個事情我想問你。”蕪菁忽然開了口。
我忙轉過頭:“什麼事兒?”
“你好像人緣很好,今天陸陸續續的,來了很多姑娘找你,”蕪菁很認真的說道:“那幾個姑娘,都是誰?”
我心頭一突突。
但我有啥好緊張的,就又梗着脖子說道:“第一個進去的,叫雷婷婷,第二個叫小樑,第三個,叫陸茴,我們……我們都是好朋友。”
“男女之間,有真正的友情嗎?”蕪菁像是在跟我說話,也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不知道咋回答,我也不能代表全天下所有的男人啊!
“沒關係。”蕪菁接着就說道:“反正城隍爺身邊的城隍奶奶,一共就只有一個,是不是?”
那絕對是!
雪無聲無息,越打越大,可真的,一點也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