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川非常準時的在日落時分來到海岸邊, 懶洋洋的躺在礁石上等着星河。只是直到月上中天,卻依舊沒有星河的影子。
一連幾日都是如此。
寧川有些失望了,星河不會來了。他是天上的神仙, 自己不過是海里的小鮫人。能得神仙垂憐, 已是幸事, 又怎能奢求神仙每天都陪着自己呢。
他拿出星河給他的糖, 小心的舔了舔, 又重新用紙包好,十分不捨的收了起來。
僅僅是舌尖一點點的香甜,就足以讓他滿足了。
就在他饜足的同時, 身後的危險也在朝他逼近。
星河爲救寧川燒死老道士這事兒,早就被神界設在諸神官身上的監察鳥捕獲。
星河急於救人, 全然忘了監察鳥的事。卻不想此事正給了國師冥隼可乘之機。
冥隼向夏陽帝獻策, 稱用鮫人膏脂做燃料, 可萬年不滅,正可用於皇陵之中。
而鮫人行蹤詭譎, 近百年來愈發低調。所以老道士找到寧川時,纔會如此興奮。
神界監察機制早有九仙山的人滲透,是以,星河救了鮫人這事自然也落到了冥隼耳中。
鮫人渾身是寶,六界之中覬覦鮫族者不在少數。冥隼自然也早早就打上了鮫族的主意。如今難得有機會覆滅鮫族, 他又豈會就此放過。更別說, 星君救的那隻小鮫人, 還是鮫族的王子。
只要有鮫族王子在手, 就不怕那鮫人的族長不乖乖投降。
他派了得力門人去往南海東岸守着, 果然見到那個鮫人王子日日都在海岸邊,似是在等什麼人。
這小鮫人法力不高, 但經過上次之事,寧朔便在他身邊加派了鮫族侍衛。
冥隼的人在岸邊守了幾日,尋機引開了鮫族侍衛,設計將寧川捕獲。
寧川被突如其來的襲擊嚇壞了,但他記得星河的話,遇到危險要趕緊求救。
他奮力發出尖銳的叫聲,聲波在海水裡逐級擴散出去。寧朔收到信號,第一時間組織人手準備營救,卻還是晚了一步。
被關押在神族天獄的星河,突然間心慌意亂起來,掌心不知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他攤開來看,赫然是寧川的鱗片。
鱗片閃爍着微弱的淡藍光芒,很是急促,像是寧川在求救。
他霍地站起身,不能再待下去了,他要去見寧川。
但神族天獄豈是一般的地方。無論星河怎麼闖,都沒有辦法離開。
直到七日後,神帝方纔降旨,將星河釋放。
七天,什麼都來不及了。
他狼狽的趕到南海東岸,在岸邊畫了一個圓圈,捧着手裡的鱗片大聲的呼喊寧川的名字。
海面起了絲絲波動,出來的卻是寧朔。
“……如果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當初一定會阻止寧川出海。”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寧朔直視星河:“寧川爲了讓你獲得永生,擅自服用洗骨丹,幻化成人,盜走了人間帝王的長生不老藥……如果不是這樣,他又豈會惹上始帝的人,又豈會爲了救你犯下殺孽,獨自抗下九道天雷。”
“如果不是父親用自己的精元換了寧川一命,你以爲,這世上還會有寧川麼?”
星河感覺自己的心一寸寸的沉了下去。
怪不得阿婆死後,他怎麼都找不到寧川,原來……
寧朔看着星河愈發慘白的臉色,繼續說道:“父親希望寧川可以快快樂樂的活着,我也一樣。但你爲何要出現?既然出現了,爲何又舍下寧川,讓他一人在海邊苦等?要不是爲了等你,他又豈會遭遇危險,被人類捕獲。”
星河只覺得渾身冰冷,他知道的,他知道冥隼一直在替夏陽帝尋找南海鮫人,他們要用鮫人制作長明燈。
寧川一旦被他們捕獲,等待他的只有……
“南海鮫人,泣淚成珠,不廢織績,膏脂燃燈,萬年不滅。六界之中,多少人都在打鮫族的主意。自從父親去後,南海鮫人的日子愈發的不好過了。夏陽帝殘暴不堪,國師冥隼又師承九仙山,實力強悍。他們捕獲寧川,只是一個開始,只要冥隼還在,鮫族就勢必要有一場惡戰。”
“所以,爲了我的族人們,我必須要戰鬥。”
寧朔話音落下,幾百只鮫人紛紛從海面探出頭來。他們都是鮫族最勇敢的戰士。
“寧朔,你……冥隼是九仙山門主嫡系弟子,九仙山門主乃是神帝親信,儘管之前曾遭遇重創,到底底蘊深厚。僅憑一個鮫族,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我們不戰,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鮫族雖然弱小,但我們的脊樑卻不會彎。與其屈辱的活着,不如大戰一場,搏那一線生機。”
寧朔回頭望了望無邊的大海,沉聲說道:“父親曾對我說:寧朔,你要記得,你不僅僅是寧川的兄長,更是肩負起我們南海鮫族興衰存亡的族長。所以,在做任何決定之前,都要考慮鮫族的族人們。”
“可是星河,我只有寧川一個弟弟啊。所以,我請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
“我會帶領鮫族士兵正面攻擊黎陽王城,引出冥隼。我希望星河可以趁機幫我救出寧川,放他回大海。”
寧朔等了片刻,沒有等到星河的迴應。他有些沒底。
星河是天上的星君,掌星辰變換,也是神界大有潛力的天神。但天上的事兒,說白了,和人間並無不同。爭權奪利,互相傾軋是常有的。星河沒有根基,若是因此而得罪了九仙山,恐怕連性命能不能保得住,都很難說。
“……如果要你爲難了,那就權當我沒有說過吧。”寧朔理了理盔甲,擡了擡手,招呼身後的鮫族士兵,整隊出發。
“寧朔,你若出事,寧川怎麼辦,鮫族怎麼辦?”
寧朔挺拔的脊背僵了僵。
可他有什麼辦法呢。九仙山實力強橫,他們若想滅鮫族,又豈是鮫族能抗衡的了的。此舉不過先發制人,給鮫族的族人們騰出時間,儘早搬離南海,擇一處小海域繼續活着罷了。至少這樣,他們鮫族還不至於一夕覆滅。
“鮫族世居南海,一旦離開南海,他們,活得下去麼。”
寧朔無力的垂下手:“星河……”
他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是如此沒用。
“寧朔,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你放心去吧,寧川交給我,你的族人們,也交給我。讓他們留在南海,只要我還活着,必保他們安然無虞。”
寧朔擡起頭,鄭重的朝星河行了一禮:“我替族人們,謝過你了。”
————
夏陽帝登位十二年,縱情酒色,荒淫無度。如今身體每況愈下,已臥牀不起。
早在謀劃攛掇軒轅帝的帝位時,便叫冥洛給他選了一處王陵,就在雲山。
可雲山最佳的位置卻早早就被東離楚戈佔了,他在那處下了結界,冥洛耗費心力也無法勘破。
軒轅帝和東離楚戈雙雙隕落那日,冥洛也遭受反噬,神魂俱亡。
夏陽帝登位後,又任命冥洛的同門師弟冥隼爲國師。冥隼比冥洛更加惡毒。
他知道夏陽帝十分中意雲山。但冥隼的修爲不如冥洛,連冥洛都無法打開結界,他就更不可能做到了。所以,他想了一個十分惡毒的辦法。
在軒轅帝王陵的結界外,改了雲山的走勢,並將夏陽帝的王陵建在軒轅帝陵寢之上。
夏陽帝聽聞,龍心大悅。他那兄長活着的時候壓了他們一衆兄弟一輩子。死後,他也要讓兄長嚐嚐被人踩在腳下的滋味。
事情敲定後,夏陽帝開始在民間廣徵徭役,民間怨聲載道。
耗費十二年時間,王陵終於修建完成,夏陽帝也終是一病不起。他招來冥隼,商談死後入王陵的一應事宜。
五日後,夏陽帝崩。
冥隼扶持新帝登基。
就在當日,寧朔率領鮫族士兵攻入黎陽王城……
寧朔離開後,星河守在南海東岸,他盤膝坐在礁石上,直到夜幕降臨。
星河取了指尖血滴落在星辰鑑上鑲嵌的鮫人淚上。血液迅速融入其中,鮫人淚閃着微弱的光,與天上的九曲星辰遙相呼應。
星河念起咒語,便見各方星辰變換,聚集在南海的正北方。四十九顆星辰按序排列,一道金色光芒像一條金線將星辰連接起來,狀如蛛網。
‘蛛網’籠罩的星辰光輝在漆黑的海面上投射出一個同等形狀的倒影。
此時,星辰鑑上的符籙彷彿活了起來,在銅牌表面飛速滾動。與此同時,海面上的‘蛛網’也跟着波動起來。隨着符籙的急速轉動,‘蛛網’的範圍也越來越大,直到將南海正北一帶的水域全部收入其中。
星河用自己的精血在北方水域佈下星之結界,只要他一日還在,便永遠不會有人破掉結界。南海鮫族便可有一日的安寧。
那麼現在,他要去黎陽王城,救回寧川。
寧朔大敗,五百鮫兵無一生還。
星河剛入黎陽地界,便知曉了這個消息。儘管早有預料,但當一切就這樣猝不及防的發生在眼前時,他還是忍不住心痛。
而更讓他痛心的是,他遍尋不見寧川。
夏陽帝已駕崩,護靈的隊伍還沒有走到雲山。星河急匆匆追上護靈隊伍,跟着隊伍一路去到雲山帝陵。
卻仍然感受不到寧川的氣息。
寧朔臨行前給了星河一件鮫族特製的招魂籙。不管寧川是死是活,只要念起招魂籙,就一定會有所感應。活着,可以感知方位。若死了,可以召回魂魄。
但不管星河怎麼念,都無法感受到哪怕一絲寧川的氣息。彷彿天地六界都沒有寧川這個人一樣。
星河覺得自己要瘋了。
“一定是寧川迷路了,他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星河瘋了一般的祭出星辰鑑,將九天之上的星辰聚集起來,從雲山到南海,一條星河橫亙其間。
“寧川,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