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一走後,東陽繼續靠在那顆向陽樹下閉目養神。
他身旁那顆黑石光潤的表面上漸漸開始顯現出許多脈絡,脈絡上流淌而過金屬色的光芒,順着一道道細長的紋路流向巨石的頂部,像是要衝破某種桎桍。
這塊巨石便是千年前東陽用來鎮壓魔尊的鎮魔石。
傳聞鎮魔石與天地共生,乃天地初開時,伴着流火而降。後被東陽尋得,煉成鎮魔石。
此時這塊石頭依舊堅持不懈的往上衝,東陽對它發出的動靜視而不見,絲毫不爲其所動。
石頭氣極,陣陣白煙從巨石兩側噴出,肉眼可見的看到黑金屬顏色的巨石,此刻已有些紅暈。
看來是被氣的七竅生煙了。
東陽雖然閉目不見,但他的感官早已超脫自然,似乎是對於石頭這般愚蠢舉動感到好笑,東陽竟十分難得的彎了彎脣角。
這方寂靜天地忽然撲面而來一陣清風,愉悅的拂過巨石,讓它氣的發紅的表面漸漸緩和了下來。
自知衝不破,石頭也安靜了下來,只暗戳戳的盯着東陽。瞧他似乎是睡着了,又小心翼翼的縮成一團,趁其不備,化爲一股白煙從縫隙中溜走了。
當然,溜走的只是它的部分神識,它的本尊還在鎮魔石裡出不來呢。
那縷白煙一經得到自由,便以迅不及掩耳之勢狂奔,成團的白煙差點兒就四分五裂了。
就在石頭以爲得逞的時候,東陽突然睜開一隻眼瞧了它一會兒。
巨石猛一個激靈,要……要完!
誰知,東陽就真的只是瞅他一眼,便繼續閉目養神去了。
石頭瑟瑟發抖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東陽適才睜了一隻眼,閉了一隻眼。那不就是……
石頭忽然升騰出一分竊喜來,原來每次它偷溜出去,東陽都是知道的,只是看破不說破而已。
石頭感慨:誰說東陽是沒有感情的戰神的,看,東陽對它就很放縱嘛!
自從被用來鎮壓魔尊後,石頭便一直在日不落陪着東陽,歷經千年。那時的它尚沒有靈識,真的就只是一塊破石頭。是東陽賦予它力量,是天地和明日精華的普照,讓它開始漸漸有了靈識。
它十分喜歡東陽,若能一直陪着東陽,哪怕再過萬年這樣枯燥的生活,它也願意。
可直到寒一找上門來,每次都來撩撥東陽下界,雖然一次都沒有成功過,不過石頭還是升起了一抹危機意識。
東陽是神,它是石頭。東陽可以四處遊走,而它只能傻傻的矗立在這裡,鎮壓魔尊那傢伙。一旦哪天東陽被臭寒一說動了,真下界去了,徒留它一塊石頭在這裡,那得是何等無趣。
於是它開始拼命修煉,直到它可以化爲流光在巨石身上游走的時候。它便開始日日往上衝,在反覆衝擊的過程中,它的力量也在不知不覺中增強了。
就這麼衝了幾百年,終於在前段時間,它可以化形了!
只是東陽渾身金光普照,它雖能化形,卻依舊近不了東陽的身。無聊之下,便在日不落範圍內瞎溜達。
不過既能化形,那就離它破石而出不遠了。
想到這裡,石頭渾身都是幹勁兒,繼續鍥而不捨的往上衝,總有一日,他會成爲站在東陽身邊的男人!
而至於溜出去的那縷石頭神識化成的白煙,則悄悄跟在寒一身後,暗搓搓琢磨着如何從他手裡拿到寒月弓。
正行間,前方忽現一處蓮花池。寒一左右閒來無事,便尋了小船,將寒月弓放在甲板上,自個兒則去採蓮蓬剝蓮子。
石頭趁機附在寒月弓身上悄悄觀察。這還是它第一次離開日不落範圍,哪曾見過蓮花池的美景,這不知不覺的就看呆了。
寒一吃的歡快,腳邊也散落不少蓮子。石頭好奇,不知這東西到底有多好吃,只可惜它嘗不到。不過它可以帶回去給東陽吃啊!
於是趁寒一不備,順手撈了一顆蓮子,喜滋滋的藏了起來。
正巧這時,前頭來了幾個小神,瞧見寒一也在採蓮蓬,便聚了過來,大家圍坐一起,邊聊邊吃,氣氛非常融洽。
“……寒一,又沒有說動東陽?”
寒一頹喪的搖搖頭:“那就是塊冷冰冰的石頭,莫得感情。”
“連寒一的面子都不肯給,怪不得被神帝塞到日不落去守一顆破石頭。瞧瞧當年那些在神魔大戰中建立功勳的,哪個如今不是身居高位,掌管一方天地。依我看,東陽要是再這樣下去,只怕總有一日會被天地六界遺忘。”
“話也不能這麼說,憑東陽的實力,真要是給了他權力,你以爲諸神能安心?”
“噓,說什麼呢?吃蓮子也堵不住你們的嘴,這些事兒豈容咱們置喙,也不怕被旁的神聽了去,當心遭了貶斥。”
寒一受寵,那是因爲寒一的族人是當年神魔大戰中戰力僅次於東陽的,且寒一的家族知進退,有分寸,頗得神帝倚重。寒一不用像別的神一樣,一步一步苦心經營的往上爬,他生來就站在頂峰,自然不理解他們說的這些,也不願去理解。
他只想找東陽玩兒,可那人卻總是不理他!
衆小神平日慣會見風使舵,瞧寒一這般苦惱,互相使了眼色,發動大腦風暴,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給寒一出主意,就不信這些辦法都試過,那東陽還能不爲所動。
這可氣壞了正在偷聽的石頭,它氣惱不已,使了小術法,翻了小船。
一衆小神聊的正起興,更何況神族之地,哪個敢造次,是以也沒有防備。倒是讓石頭一擊即中,紛紛落了水。
趁衆神在水裡撲騰的時候,石頭早已控制寒月弓離開了。
走的時候,嘴裡還碎碎念:“讓你們打東陽的主意!哼!”
成功拿到寒月弓,又順了顆蓮子,石頭樂不可支,飄飄忽忽的飛回極東之地。還特別小心的將寒月弓藏了起來,用自己的靈力掩蓋了寒月弓的氣息。做完之後方纔回到日不落。
本來閉目養神的東陽倏地睜開眼,嚇的石頭一抖,那顆蓮子被抖落出去,正好落在了古井裡。
它心裡發虛,也沒有注意,瑟瑟發抖的漂浮在半空。
好一會兒,瞧東陽似乎好像大概可能也沒有要拿它怎麼樣的意思,趕忙鑽回到巨石中,跟着本尊繼續往上衝。
“呵!”
一道迷人的聲線順着乍然翻起的輕風鑽進石頭耳朵,癢癢的,好舒服!
“東陽笑了!”
石頭被這一道極爲悅耳的聲音迷的五迷三道,更堅定了往上衝的信念。
第二日,石頭又悄悄溜了出去。它得去打聽打聽寒月弓怎麼用才行。
因昨日翻了船,不見了寒月弓,寒一還和衆小神吵了起來。
那些小神嫉妒他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定是他們使的詐。要不然,怎麼他們的法器都在,獨獨失了他的寒月弓。說不準船翻了,就是他們暗中鼓搗的。
衆小神這個冤枉啊,可寒一上來那股勁兒真是蠻不講理,將幾位小神折騰的不輕,紛紛保證幫他尋到寒月弓。
好在人間已是春回大地,他暫時也用不到寒月弓,不然延誤了天機,就是族長也保不住他。
石頭化形的白煙趁着他們都在外尋找寒月弓的時候,偷偷潛入寒一的住所。書房中陳列許多書目,它飄了一圈,在一張梨花案前停住。案上攤開一本竹簡,正是關於寒族降雪的記載。
石頭撿了重點匆匆看了幾眼,又匆匆回到極東之地。它留在外面的時間不能太長,每次也只能記住一點點,等到它完全掌握寒月弓,時間已過去一月之久。
而在這一個月間,又正值寒族新老族長換屆,寒族所有族人都從四面八方趕來,這種時候,寒一就更不敢和族人們說弄丟了寒月弓的事兒了。只暗地裡叫那幾個小神接着找,自己又私下召喚寒月弓,只是完全聯絡不上。
他心裡有些不大好的預感,可又說不上是哪裡不對。他已經完全和寒月弓失去了感應,就算有神故意與他玩鬧,也不至於做的這麼絕啊。
好在這些天也沒出什麼大事兒,興許是遺失到了哪個犄角旮旯去了。寒一就這樣在煎熬中度過了一個月。他想,若再尋不到寒月弓,就真的要稟告神帝了。
而已經掌握了寒月弓奧義的石頭,在回來的路上才突然想到,自己沒法去人間瞧一眼梅花是什麼樣子,是不是比向陽花還好看。
如此一來,寒一說的白雪紅梅,它定是做不到了。
不過……摸了摸沿途順手揪的蓮花瓣,石頭腦中突然炸開一個靈光。
它笑嘻嘻的用靈力控制寒月弓,搭上盜來的冰箭,猛的射向雲層……
東陽忽然感覺到周圍的溫度似乎變低了,他倏地睜開雙眼,在見到眼前景象時,一向波瀾不驚的東陽,眸子裡盛滿了震驚。倏然而過一陣狂風,搖曳着的的向陽樹散落遍地花瓣,灑滿金黃一片。
遙遙天際,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飄飄灑灑。乍然落到地上,便化而爲水。雪落本寂寂無聲,奈何滴落下來化爲雨水,驚了無波無瀾的井水,蕩起陣陣漣漪,水光瀲灩。
只有樹梢上留下冰掛,壓着枝頭,趁的向陽花瓣愈發鮮嫩奪目。
石頭瞧大雪留不住,根本不似寒一吹噓的那般——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於是它再一次拉弓搭箭,耗盡所有力氣,將最後三根冰箭射了出去。
更大的雪落下,在落到地上的雪還來不及融化時,便有新飄落的雪覆蓋其上,漸漸的,這片金色世界終於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而後又有清淡香氣撲鼻而來。
東陽仰頭看去,便見半空中忽然憑空生出一顆樹來,猶帶着冰掛的枝條舒展開來,朵朵紅色小花盛放其間。層層疊疊的花瓣隨風飛舞,在潔白的雪中分外妖嬈,又似帶着一絲傲骨。
像是一個永不服輸的生命,在拼力抗爭,卻終究逃不過落下的命運。
東陽似有所感,他伸出白皙的手掌,紅色花瓣落入掌心,隨之而來的卻不是想象中的冰涼,而是一種溫潤的灼熱感。
他垂眸看去,但見花瓣中流淌着火紅巖漿般的色澤,使得原本淡粉的蓮花瓣愈發紅豔。
皚皚白雪,烈火紅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