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順八年夏,軒轅帝又一次攜皇后來蓮花峰避暑山莊,逗留半月,今日正是啓程回王城的日子。
白楚戈麻木的任由慶喜給他梳洗,心裡卻在琢磨,這一覺醒來就是六年後,那明早再醒來,是不是又是一個六年後?
“皇上,匾額準備好了,是否現在就要題字?”
白楚戈伸着懶腰從臥房出來,見風柳託着一道黑底檀木匾額,殷切的看着軒轅帝。
軒轅帝眉梢一挑,餘光瞥見白楚戈,朝他招了招手:“阿楚,過來,朕有禮物要送給你。”
禮物?
白楚戈頂着一腦門的問號走了過去,未及站穩,便被軒轅帝攬進懷裡抱着。
將一隻狼毫筆塞到白楚戈手中,右手握着白楚戈的手,在風柳刻意放低的匾額上題了三個大字——東離府。
“阿楚說這蓮花峰是洞天福地,那朕就將此處送給阿楚修行,題名東離府。外人禁止踏入此地半步。”
風柳依命將匾額掛上,朱漆大門上黑底鑲金邊的大字,和皇陵中一模一樣。
“……哥哥,聽父親說,要將我們留在這裡,跟着溫道長修道,這是真的麼?”一個小男孩兒拖着鼻涕,跟在一個和他長相酷似的男孩兒身後。
“小致你看……”
男孩兒伸手指了指端坐在蓮花上的一個六歲小道童,只見小道童左右手無名指和小指互相勾住,拇指按在無名指上,雙手合掌,食指中指朝上,掐了一個頗爲複雜的訣,口中唸叨了一句:“紅蓮之炎,起!”
然後便見那小道童指尖上憑空出現一簇紅色火焰。
“去!”小道童又是一喝,他面前的一根蠟燭瞬間就被紅色火焰點燃了。
拖着鼻涕的小孩兒看的目瞪口呆,另一個男孩兒則眼中簇火,有幾分躍躍欲試。
然而小道童似乎對剛纔的一幕並不滿意。
“咱們風族人修的是風之術,蓮花觀的溫廷玉溫道長也修風之術。父親讓咱們留在這裡,修習道術是其一,其二也是讓咱們守着皇后娘娘的洞天福地。”
說着,那男孩兒又指了指小道童坐着的地方:“皇后娘娘說了,此處乃是整個山莊靈氣最醇厚的地方,這裡的水也是這世上最爲清澈的。娘娘要在這裡種蓮花,咱們以後要守的,也是這蓮花池。可明白了?”
拖着鼻涕的小男孩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白楚戈手裡握着六年前烈火蓮花化成的蓮子,與軒轅帝並行至蓮花池,便見此一幕。那兩個說話的孩子,正是風柳的兩個雙生子,被皇后續命的風倫風致兩兄弟。
而坐於蓮花上修煉的小道童,便是六年前烈火蓮花中的那個孩子——溫蓮玉。
他腦中忽然炸開一個靈光。
這顆蓮子,莫不是淨水蓮!
單看溫蓮玉的火焰術,不難看出,他的火焰乃世上最純質的陽炎火,而在溫蓮玉脫胎於烈火蓮之後,蓮花瞬間恢復成原本的純淨模樣。
不論是陽炎火,還是蓮花本身,都已是世上至純至淨之物,再加上此處乃淨水之地,可不正是養淨水蓮的好地方!
他心裡一陣激動。可轉而又疑惑了,他們在皇陵中轉了不知道有幾圈了,都沒有見過這個地方,那麼就算他回到現實中,又該去何處找呢?
“……皇后娘娘!”溫蓮玉擡頭見白楚戈和軒轅帝並行站在遠處,立刻激動的揮舞起小手。
只見他雙手在水面上一蕩,整個人騰空飛起,於半空中掐了個訣,手中頓時出現一朵火蓮花。落於地面,溫蓮玉小心翼翼的將火蓮花捧到了白楚戈面前。
“娘娘你看,蓮玉煉出烈火蓮了。”溫蓮玉仰着頭,面上帶着幾分忐忑。
白楚戈低頭瞧着,這溫蓮玉細看之下,眉眼間與溫良玉還真有幾分相似。難道溫蓮玉是他祖宗?
溫蓮玉見他不作聲,小聲道:“是不是蓮玉的烈火蓮太小了,娘娘莫怪,蓮玉日後會加倍努力修行,一定會煉出更大的烈火蓮來!”
孩子委屈了。
白楚戈有些歉疚的摸了摸他的頭:“已經很好了,修煉也要適可而止,勞逸結合,莫要急功近利,否則會傷身的。”
溫蓮玉委屈巴巴的點點頭。
“皇后娘娘,這裡已經清理乾淨了,您隨時都可以種蓮花。”小風倫拽着小風致走到了白楚戈跟前。
這對雙胞胎長的太像了,若是單站在那裡,完全叫人分不出誰是誰。可這兄弟二人性格卻是南轅北轍。
小風倫驕傲張揚,雖然年紀還小,但已經能從他的眸子裡看出他深埋心底的野心。這樣的人要他來守皇陵,的確是心有不甘。
而小風致則性格內斂,總是低着頭,但每每說話,他都會凝神靜聽,所有你說過的話,提點過的事兒,他都能一一記在心裡。雖然天賦不及小風倫,但他勝在性情堅韌。
白楚戈暗自打量了這兄弟二人,眉頭略微蹙了蹙。他想,若這蓮花池交由兄弟二人守護,小風致倒是無需顧慮,這個小風倫……
“阿楚,這蓮子難得,洞天福地亦是難得。依朕看,阿楚不如在此處佈下結界,也免得有旁人覬覦。”軒轅帝道。
正合吾意!
白楚戈手腕一抖,那顆純白蓮子落入蓮花池中,激起淡淡漣漪,只見池水愈發純澈,泛着清幽聖潔的蔚藍波光,緩緩向外擴散開來。
隨後,他雙手掐訣,薄脣輕啓:“澄淨之水,蔚藍之光,聖潔之力。成!”
話音落下,但見蓮花池外圍憑空出現一層淡藍光圈,大約幾息功夫,那淡藍光圈消失不見,而光圈籠罩下的淨水蓮花池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普通池水,上面飄蕩着幾朵碗蓮。清清淡淡,倒是雅緻。
白楚戈做完這一系列的動作,忽地楞在當場。他看了看自己的白皙修長的手指。他……會掐訣了?
不對,不是他,是皇后。
他神思凝重的看着這片蓮花池。正是他們踏入二進院時那一道拱橋不遠處。也就是說,如果他能迴歸現實中,只要念出口訣,結界就會再一次出現在他面前。
那麼他自然就能找到守護結界的風致!
他心裡一陣小小盪漾,可問題是,他要怎麼才能回去。
“……呀!溫小道士不見了!”小風致吸了吸鼻涕,瞪圓了眼睛指着溫蓮玉消失的方向。
這一驚一乍的,也把白楚戈驚的回了神兒。
他笑笑,說道:“蓮玉脫胎於烈火蓮,他與蓮子自然是心有感應,我這結界於他而言,形同虛設。且他在裡面修煉一日,可抵得上常人一年的成果。”
小風致驚訝之餘,又有些許欽羨。
白楚戈摸了摸他的頭,道:“不用羨慕他,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兄弟二人既是代本宮看守這蓮花池,本宮自然也不會苛待了你們。雖然蓮花池已入結界,但它的影響卻不僅僅限於結界中。你兄弟二人好好守着此處,潛心修行,自有造化。”
小風倫眼中神采飛揚,白楚戈卻微微嘆了口氣。這二人,生則同生,死則同死,他們的命運早在出生之時,便緊密相連,註定要牽絆一世。
若風倫沒有其他心思倒還好說,一旦心生邪念,饒是風致,也難逃厄運啊。
若是未能知曉未來會發生的事情,白楚戈倒也並不會認爲兄弟二人共生共死有什麼不好。
可不巧的是,他什麼都知道。他知道五千年以後,馮倫會再入皇陵竊金丹,只爲自己能繼續活下去。雖然風致本就不該存活於世,可白楚戈見過這樣鮮活的人就在自己眼前,又豈會忍心讓他被馮倫所累。
軒轅帝金丹。
他轉頭看了眼身邊這個偉岸男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自己身處幻境之中,他心中總是有幾分隱隱的牽掛和愛戀。
雖然他於此處經歷的不多,可突然出現的軒轅帝,並未讓他感到害怕和牴觸。相反的,這人事事以他爲先,看着他的眼神,柔和中又帶着絲絲眷戀和小心翼翼,彷彿自己是一件稀世珍寶,只要離了他的視線,就會消失不見一樣。
東離府中的過往平和而安寧,那些歲月就像是一條甘甜小溪,雖然沒有波瀾壯闊,卻細水流長,沁人心脾。
若能一輩子一直這樣下去,那該有多好啊。
白楚戈忽地嘆了口氣。
下一瞬又趕緊強迫自己回了神兒。他不是皇后,不能陷在皇后的回憶中,否則永遠都離不開這裡了!
白楚戈集中精神,隨着皇后的記憶在腦中閃過,他倒未曾窺見此時的軒轅帝有什麼金丹。
難道是猴王的信息有誤?
帶着這樣的困惑,白楚戈再一次睡着了,出乎意料之外的,他醒來後沒有聽到慶喜輕聲喚他的聲音,也沒有看到早早就跪了一地的小太監,更沒有軒轅帝的影子。
入目所見,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無論他往哪裡走,都是一片白茫茫。彷彿是一個虛無縹緲的,被隔絕的,被遺棄的世界,一眼看不到盡頭。
這裡沒有空氣,沒有聲音,什麼都沒有。甚至連他自己本身都輕飄飄的,像一道影子,或者說,更像一個遊魂。
而更詭異的是,他竟然沒有一絲驚恐和詫異,彷彿這本就是他熟悉的地方,安靜的像一口枯井。唯有偶爾閃過的一道黑色身影,讓他模模糊糊的,有一種近乎喜悅的感情。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太子殿下,我們暫且在此處歇歇吧,敵軍一時半會兒的,該是追不上來。”
安靜的世界裡,忽然出現一道突兀的聲音,悶悶的。白楚戈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發現竟是在這一片白茫茫之外。
緊接着,又有一道聲音傳進來:“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麼?”
是軒轅帝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