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有用之用,莫知無用之用。——莊子】
“唉!你啊!我不是說過,天地有理,莫去插手其中造化嗎?”崑崙之巔,一白眉男子望着鵬鳥遠去的身影,略帶埋怨地對自己身旁的女子說道。
那女子沉默良久,接答:“罪由我起,你可不必出手,但我應在其中。”
男子再嘆一聲,猶如悽風,隨風遠山而去,曰:“造化弄人,也罷!隨他們去吧!”
霎時,朝陽出海嵐猶燙,一瞬千里遍金光。猿啼哀哀,峰迴路轉,人去也,不知何時再歸鄉。
水牧坐在金澤的背上,飛過一座接着一座的高山,越過一條接着一條的大河。終於,他們來到了青龍使者所在的小國——巫咸。
古書中記載巫咸,曰: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豐沮玉門,日月所入。有靈山,巫咸、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從此升降,百藥爰在。該國之人,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羣巫所從上下也。
後世古書傳說,巫咸國乃神巫所居之處,水牧雖然聽過不少關於神巫的傳說,但是還真從未親自到過那裡。巫咸國距離南崑崙足有千里,要不是大鵬金翅鳥相助與他,光憑這凡人的腳力,還真的不知道得走多少個春秋冬夏!
在距離巫咸國都暗靈城不遠的山頭上,金澤停下來變回了人形。爲了更好地融入人羣中,他穿上了水牧給的衣衫鞋帽,並隱去了自己金色的瞳孔。
水牧看着眼前的青年:一身藍衣博如海,一笑清風赤霞開。茫然不曉人世苦,只管一夢到天白。
金澤雖然已經由仙人點化加速成長,但無奈心智卻還是一個未成年的孩童,他對世間的事物充滿了好奇,除了保護自己的主人,他實在不太懂得其他的什麼。
今日,隨着水牧一同走進暗靈都,這裡新奇的一切立馬讓他興奮了起來。
正如其國名一樣,在巫咸國的國都裡,聚集着許多修習巫術之人。他們玩弄毒蛇蟲蠱,賣畫符咒魔圖,這個地方時而晴天烈日,時而烏雲泣雨。
“這真是個好玩的地方!”
金澤有些激動地就要往市集處去,卻被水牧一把拉了回來。
“莫要貪玩,誤了正事。”
聽水牧這樣講,金澤才收回了腳步。他撓撓頭,講道:“都城如此之大,我們如何知道要找的人在哪裡呢?”
這樣一問,水牧也犯了難。這都城該有萬戶千家,若要挨個去問,真如海底撈針。
見主人半天不說話,金澤突然雙眼一亮,道:“噯!有辦法了!你想啊,那仙人要我們尋的青龍使者,必定是某個大戶貴族,在巫咸國內該有一定的名望。我們不如分頭四處打聽打聽,興許便能知道木府所在了!”
水牧看着他那期待的神情,知道這是他爲自己貪玩找的藉口。但此刻也實在沒有什麼別的辦法,照此去試試,也沒有什麼壞處。
“好吧!那就依你所言,不過,切莫忘了正事。這樣吧,我們約在正午之前在北門口匯合。”
水牧這話剛纔說完,金澤拔腿便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道他是聽着了沒有。
水牧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後轉身也往鬧市裡去了。
水牧認認真真地四處尋人打探木府的消息,可惜一連問了八九十個人,一個也沒有知道木府的所在。這讓他不禁有些疑惑起來,莫不是仙人給的情報有誤?又或許那青龍木氏是個行事低調的隱居者?若真如此,那可難找了!
金澤可早就把正經事丟到了腦後,他是哪裡人多便往哪鑽。這會兒,他來到了一個極其熱鬧的所在。
這條街也不知是在舉行什麼慶典廟會,此處人山人海,過往的攤販竭力張羅,攤鋪的賣品五花八門。這可把他給樂着了!金澤誕生這麼久,幾百年都被關在籠子裡,可從來沒有這樣出來逛過。
走過頭裡的幾家攤鋪,他突然發現前面的某塊空地上堆滿了行人,大家湊在一起也不知在往裡看些什麼。
滿心新鮮的金澤自然不會漏掉這樣一個湊熱鬧的機會,他立馬衝了上去,扒開人羣,往裡一瞧。
原來,是一個雜耍的舞蛇人。場地的中間,有一個大漢光着膀子,兩手各抓一條毒蛇。兩條蛇吐着杏子,咧着毒牙,好不嚇人。那壯漢一邊讓左邊的紅蛇盤上自己的頭頂,一邊又讓右邊的青蛇繞過自己的脖子。接着,他一吹哨兒,又不知從哪裡爬出了一條金色的大蟒。那大蟒像個西域的舞者一般扭動着腰身,柔柔地盤上了大漢的身子。
金澤看得呆了,圍觀的路人亦無不讚贊稱絕。
正當舞蛇者得意洋洋,圍觀者紛紛準備往外掏錢的時候,不知哪裡來的一陣笛聲,音色異常詭異而尖銳。那盤在大漢身上的巨蟒突然發起瘋來,它開始死死地勒住大漢的身軀。壯漢有些慌張地再次吹響哨子,但那巨蟒非但沒有停下攻擊,反倒越勒越緊。隨後,兩條毒蛇也開始發狂,青色的那條張嘴一口咬住了壯漢的脖子,那紅色的則從壯漢頭頂躍下,直衝人羣。
圍觀的路人這才反應過來方纔的一幕不是表演的一部分,遂發出驚恐的尖叫,紛紛逃竄。
金澤被突如其來的一幕所驚住,他慌忙地快速回神,一把抓下了死咬着壯漢脖子不放的青蛇,將其狠狠摔死在了地上。接着,他又伸手掐住巨蟒的頭部,呵氣奮力一捏,那巨蟒的頭部便碎成了肉渣。
來不及喘息,身旁再度傳來驚恐的叫喊,那條紅色的毒蛇還在街道上游走。金澤正要回身去收拾它,但見眼前驀地紅光一閃,那條紅蛇遂被光線擊中,瞬間化成了飛煙……
也不知是何方高人出手相助了一陣,過了好一會兒人羣的氣氛才又平穩下來。但此時驚魂未定,不幸已至,回頭再看那個舞蛇的壯漢。毒從頸入,七竅流血,早已不治而亡。
金澤有些失魂地往後顛了兩步,他明明有能力在第一時間救下那人性命,卻因爲自己疏忽大意,釀成了眼前的悲劇。
此時,那詭異的笛聲再次隨風飄傳而來。這次,笛聲的音調相比方纔有所不同。金澤聽着那個曲調,突然感到頭痛欲裂,神志模糊。
他隱藏的同仁漸漸變回了金色,一股無名的怒火充斥着胸口,心跳急速好似在催促着他馬上往外迸發憤怒。
就在他即將完全失控的時候,不知從哪裡伸出一隻手,一把拽起了他的腕子。
那人帶着他一路狂奔,一直到了距離剛纔那個地方很遠的一條小巷裡。笛聲已遠,金澤這才慢慢平凡了心情。
“好了好了,已經沒事了。”說話的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金澤感覺有人正在溫柔地拍打着自己的背脊,他擡眼一看,但見眼前站着一位身材玲瓏窈窕的女子。紅紗遮住了一半的臉,只能看見她的眼睛。但那雙眼睛流線婉轉宛如鳳目,撫媚而不失莊重,小巧的臉蛋雖然朱顏半掩,卻掩不住其傾國傾城之色。雖有些成熟,但應年齡並沒有多大。
正是:朦朧月裡現嫦娥,猶攬彩雲半遮面。秋波盈盈載星來,嬌媚透骨不可掩。
除了水牧之外,金澤不曾近距離接觸過什麼其他凡人,他下意識地躲開了女子正在安撫他的手。有些警惕又不得不感謝地看着她,問道:“……您、您是?”
那女子見他已經緩過來了,遂立馬收回了方纔的姿態,半含微笑道:“過路順便救你之人。”
“……謝、謝謝。”
金澤雖不情願被自己主人以外的凡人救下,但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倘若再晚一步,自己方纔可能就得失控了!
那女子注視着他還沒來得及隱藏回去的金色瞳孔,道:“你可要小心,此地近日正有怪異……”
“你指的是方纔的吹笛之人嗎?”
金澤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個笛聲,那旋律實在太詭異了!他只要光想起來,就會又覺得一陣暈眩。
“是的,就是他。”女子言道。
“他到底是何人?爲何能奏出這般讓人頭暈目眩的笛聲……”說到這裡,金澤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
“其實非是笛聲讓人頭暈目眩,而是那笛聲讓你頭暈目眩。我們凡人聽那笛聲是沒有反應的。但是,蛇類、鳥類,聽到那個笛聲似乎就容易變得暴躁。”那女子這樣說着,擡起雙眸似笑非笑、難琢其意地看了金澤一眼。
金澤與她對視,忽一剎那,他感覺到她的眼神好像能把自己從裡看到外。他遂立馬躲開了視線,不敢再多說半句,以免走漏身份,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女子見他這個樣子,心覺好笑。她於是故意轉了話茬,欲要壓下這份尷尬。那女子問:“你因何至此?說來聽聽,沒準我能幫你。”
聽她一問,金澤更是半天不敢吱聲。他心裡正不停地猶豫着到底要不要問這個女子木府的事情。此時對方不知是敵是友,自己這樣唐突會不會反而壞了大事?
女子見他依舊半天不來講話,心裡難免有些不悅,她開口對他嗔道:“好個忘恩負義的!早知你如此信不過我,方纔就不來救你了!”
聞聽此言,金澤有些急了。他連忙低頭作揖對其賠罪,言:“姑娘莫怪!姑娘莫怪!非是在下信不過姑娘,實在是情況複雜,事出有因。姑娘就還是不要摻和此事爲好。”
他低着腦袋,半天不聞對方迴應,等他再擡頭,佳人卻已不見了蹤影。
“咦?人呢……”他有些納悶。
但此刻日懸中天,他須得先趕去北門與主人匯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