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一片灰暗,三個身影行走在這片巷子中,顯得如此單薄。
“這條巷子到底有多深?”走了這麼久,看盡了單調無趣的陰暗與詭異。申屠禤漸漸失去了耐心,不禁朝着前方的花汐問道。
“我不知道。”前面傳來花汐好聽的聲音,只是這聲兒在這陰寒之地顯得有些蒼白空洞。
“你怎麼會不知道?!”申屠禤當然不信,花汐曾在這條巷子裡待了這麼久,怎可能不將這裡摸得個熟透?
“我真的不知道。”花汐停住腳步,搖了搖頭。
申屠禤如泄氣的球,將劍當柺杖撐着地面仰起頭,一副疲倦不堪的樣子嘟囔道:“不走了不走了,本少爺要歇歇了……”最後竟是索性抱着劍往地上一坐,說什麼也不肯起來了。
“太累了,對吧?祈兒……”說着他擡頭看了看旁邊,可是不看則已,一看後他詫異地驚呼了起來:“嗯?祈兒?祈兒!”
一直在他身邊的申屠祈,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前後左右這哪還有申屠祈的影子!!
花汐聞得他這聲驚叫,忙轉身,只見申屠禤站起身,四處張望,嘴中不住喚道:“祈兒!祈兒!人呢?喂……”
他的聲音被這巷中的陰風吹散,毫無力量。而除了這孤零零的叫喚聲外,聽不見半點兒迴音。
申屠祈就這樣,在身旁活生生地消失了!
“嗖……”申屠禤猛地抽出了開陽劍,對着劍吼道:“喂,幫我感應一下煞陰在何處。快啊……快點!”反覆搖晃着開陽劍,然而此劍就如同睡着了般死寂,沒有任何反應。
見狀,申屠禤不禁怒火中燒,將劍遠遠擲開,罵道:“什麼破劍!平日爲了點兒芝麻綠豆大的事就瞎叫,在緊要關頭卻起不了半點兒作用!!”言罷,他頹然蹲下,將頭深深埋進兩臂之間,想已是懊惱至極。
花汐看着焦急萬分的申屠禤,咬脣望了望地面。雖然申屠祈仍然對她有所介懷,甚至都不願多加理睬。但是她並不在意這些,眼下最重要的是幫助申屠禤找回申屠祈。
主意已定,她默然閤眼,雙手交叉於肩上,嘴中默默唸叨:“天賜神道,地設鬼淵,天地四方,爲我指向。”
申屠禤愕然擡首,見眼前的女孩周身被熒熒白芒籠罩,只是瞪大了雙目,卻也不做聲。他知道花汐在做什麼。隨着她的咒語,白芒漸漸從她身上發散開來,如同一朵朵白色的合歡花絮般。它們所去的方向,先是雜亂不堪,繼而緩緩匯聚成一條,筆直地伸向了前方。
此時,花汐微皺的眉宇忽然鬆了鬆,她睜開了眼看向前方。那道線路忽然消失,申屠禤趕忙奔到她身旁,迭聲問道:“如何?”
花汐搖了搖頭,“我判斷不出具體的地方,只知是在前方。”
“也就是說我們一直往前走就可以,是嗎?”申屠禤追問道。
然而花汐卻沒能給他一個確切的答案。她看向申屠禤,剛鬆的眉宇又輕輕蹙起,“我只能感覺到在前方,可是這種感應很弱。我想可能是因爲我本就和祈兒接觸不深,也可能是因爲她所在的地方離我們太遠。”
申屠禤並不怪花汐,他知道她盡力了。連陰陽相應的開陽都感應不到煞陰的存在,他又能要求她怎樣找出具體的地點呢?
“你放心,她現在應該還活着。”花汐看出了他的擔憂,這般說道,“如果她已經遭遇不測,我可以感覺得出。”
來自遊魂聚集之地——鬼淵的花汐的確可以做到這點,申屠禤自然相信。
“我曾經失去過她一次,我不想再失去一次。”他的視線始終未曾離開過那道白芒所指向的前方。不知是不是錯覺,花汐在他眼中看見了盈盈的東西。
曾經失去過一次,所以不想再嘗試那種痛苦。花汐不明白其中的原委,她看慣了鬼淵暗無天日的景象、生老病死後魂魄的遊離。死,對於她來說只不過是一場儀式,一段結束。可是鬼淵中有好多幽魂會哭,他們在哭什麼,她不知道。
此時,無聲地守着申屠禤是她唯一能做的。
兩人根本沒有時間逗留,按照指示繼續往前走。
如若不是今天這般走下來,他們根本不相信這個巷子有如此之深。這樣的死巷子,到了後來竟是一點兒有靈氣的東西都看不見,一路上靜得可怕。
又不知走了多久,右前方不到半里處跳出了一絲光亮,暗淡的亮光在黑暗中顯得尤爲搶眼,但也是如此無力,飄飄忽忽,彷彿隨時都會熄滅。
二人互看一眼,便心神領會,不約而同地朝亮光處走去。
行至亮光處,但見是一位佝僂老嫗,年約七旬有餘。點着一盞油燈,坐在已是破敗不堪的屋舍前一針一線地繡着花。這亮光就來自這盞不大的油燈,忽明忽亮的燭火跳躍着,吐着火舌躥升,然其光線卻只能照亮這老嫗手中的一方錦緞。
申屠禤本能地攔住了還想繼續前行的花汐,低聲道:“等等,你不覺得這個老太婆出現在這個地方很奇怪嗎?”申屠禤的懷疑合情合理,誰不知真戎巷內危險重重,被稱爲景異城最陰暗的禁地,而這個老嫗卻出現在這裡。
“這眼睛不行,老眼昏花嘍。”老嫗突然自顧自說道,顫顫巍巍地起身爲燈又添了點油。驀地,她擡起無神乾癟的眼朝這邊一掄,捻起根線,道了句:“姑娘,老太婆我老眼昏花,可否幫忙穿一下線?”
二人面面相覷。
“不行!”申屠禤搶先一步擋在花汐面前,右手暗暗摸上了背後的劍,隨時防備。
這時,一團圓滾滾毛茸茸的東西不失時機地躥了出來,跳上了老嫗的木桌,頂着小小的鼻頭顫動地嗅着,彷彿對這帶有濃重腐朽味的木製品很感興趣。
申屠禤目瞪口呆,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便見老嫗煞有興趣地放下了針線,撫了撫那團絨球的小腦袋,沙啞着蒼老的聲音,緩緩道:“現在的年輕人哦,火氣真大。”說罷,她又徑自對着帥帥滿是疼惜道:“小乖乖,你多久沒吃東西啦?”
“死老鼠……”申屠禤怒火中燒,便欲上前揪回這隻從不給他面子又愛添亂的畜生——死到臨頭了還這般悠然!可是手臂卻被身邊的花汐緊緊挽住了。他回頭示意花汐不要攔他,花汐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將他拉向身後,隨即展開一個輕淺的微笑。那點笑意全然藏匿在了那個小小的酒窩裡,讓人捉摸不透。
“婆婆,我來幫您穿線。”她笑着,在申屠禤不可思議的眼光下上前捻起桌上的一根透明的線——其實申屠禤根本不敢確定這線是不是透明的,因爲他壓根兒沒有看見線!再次揉了揉眼睛,專注地盯着花汐白皙而修長的指間。可結果還是一樣,什麼都沒有。然而她卻做得煞有介事:捻線、對針眼兒、穿線、打結……看得申屠禤不知所以。
“謝謝姑娘。”老嫗顫抖着手接過針線,又在剛纔那一方白緞上繡起來。申屠禤走近了,果然如他所料,緞子上什麼圖案都沒有,光禿禿的。
“喂,老太婆……”他不明白這是在做什麼,自欺欺人的事他可看不慣,更何況別忘了他是個好奇的人。
“婆婆,您繡的花真好看。”花汐打斷申屠禤搶先說道。
“你眼瞎了啊……她明明……”申屠禤企圖爲自己辯解。那個叫殘影的進了他的眼睛,他也知道現在天眼已開,按理是不會看錯的。雖不知這個老太婆是什麼來頭,但總要提防一下,而這花汐未免太大意了。
“婆婆您的耐心着實的好,若是我定要半途而廢了。”花汐不等申屠禤說話竟又插嘴道。
“我說你……”
“婆婆,這線和布選料有何講究嗎?”
“……”
申屠禤很是不解,爲何花汐要頻頻打斷他的話頭?突然想起那隻笨鼠,申屠禤嘴中“吱吱”地逗着倉鼠帥帥,試圖引起它的注意讓它過來。可惜那隻沒良心的倉鼠只是擡起頭望了他一眼,便繼續趴在那張破桌子上,啃着它的爛木頭。
一人一鼠的倒戈讓申屠禤徹底無語,他狠狠地將劍插入地面,白了他們一眼就將目光移向別處。心下道:待會兒若真出了什麼事,都是自找活該!
於是就這樣,安靜了片刻。
陰風陣陣吹來,燭火搖曳,晃動着唯一的光點,彷彿不眠不休了很久。
腳邊輕輕擦過的東西,都已經分不清是枯葉還是冥紙。它們隨塵埃一道,在這詭異的真戎巷內不知翻騰了多少年。甚至,它們是否和這些破舊的屋舍一樣,一日日腐朽,卻不曾徹底毀滅。
又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你們是不是在找一個姑娘?”老嫗悠悠地從下朝上地拉出針,頭也不擡地問道。
這句話讓申屠禤豎起了耳朵,他一個箭步上前,急聲道:“老太婆,你知道她在哪兒?”
“老太婆我哪知道這麼多哦。”她慢慢地剪短了線頭,將白緞置於桌上一遍又一遍地撫平,“去傀儡鎮找傀儡王吧,他知道的事可比我知道的多多了。”
“切,這不用你說我也會去。”申屠禤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老嫗的這番回答讓他感覺猶如被耍了般。
老嫗沒有再說話,她雙手撐着破舊的桌子,搖搖晃晃地從椅上站起,吃力地移動着身子向欲扶她一把的花汐搖了搖手,獨自一人蹣跚着步履朝前走去。一步一步,如此沉重,直到她傴僂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緩緩升起的濃霧中。
然而她方纔的那幅繡品卻沒有帶走,被撫平的白緞子安安靜靜地躺在桌上。
“你看!”花汐驚喜的聲音傳來,申屠禤不屑地瞥了一眼,繼而便睜大了眼睛——白緞子上赫然出現了一幅圖。溝壑曲折,線條起伏不定,亦是有諸多註解,看似地名。這很像一幅地圖,而依圖上所示,所畫地方叫“千靈界”。
在這張圖的右下角,赫然繡着這麼一行字——“高擡眼,看牽絲傀儡,誰弄誰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