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第一個站起的是花汐,因爲她不曾入睡;其次便是申屠禤,即便是睡得很死,卻還是很快地被驚醒了。但見他一臉錯愕地迷離着雙眼,爬起身看着榻前的花汐連聲問道:“怎麼了?怎麼了?”說話間已是翻起被子跳下了牀。
花汐一揚手,點亮了屋內的燈火,應聲道:“我不知道,聲音是從隔壁傳來的。”
“隔壁?!”隔壁不該是申屠祈的房間嗎?!申屠禤面色一沉,朝門口衝去。
出門時,屋外已是擠滿了聞聲趕來的門人,他們個個睡眼惺忪,見申屠禤與花汐出來,都不約而同地將目光集中在了花汐身上,顯然是懷疑花汐做了什麼。
申屠禤顧不上這些,撥開人羣,拼命拍着申屠祈的房門叫道:“祈兒?
祈兒!你開開門!祈兒!”
半天,都無人迴應。子禎急了,喚道:“師兄。”申屠禤蹙眉望着他,即刻會意,點了點頭。於是兩人紛紛往後退了兩步。
二人實則也沒用多大的勁兒便將門撞開了。屋內一片漆黑,申屠禤一個箭步衝了進去。尾隨他進去的,除了子禎還有花汐。在進入申屠祈臥房的同時,花汐已將屋內的燈火全部復燃。
周圍頓時亮堂了許多。
屋裡彷彿沒有被破壞的痕跡,什麼都是好好的,只有申屠祈一人披散着頭髮坐在牀上,緊緊地抱着被子,全身竟是瑟瑟發抖。被子已被眼淚打溼了一片,而她還在不住地抽泣。
見了申屠禤,她立刻便像孩子般“哇”的一聲哭起來,緊緊抱着他道:
“哥!我夢見爹了……我夢見他渾身都是線,還有血……血!”
申屠禤一震——不知爲何,申屠祈在說此番話的時候,他的右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只是這點不安的神色很快便從他的臉上消失,他輕輕拍着她,口中不住道:“申屠大小姐,你也太遜了點吧,一個夢而已,夢都是反的。
還說叫我有事就喊……我一夜沒事怎麼反倒你喊起來了?”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嘴角揚起的,還是那絲壞壞的笑。
“可是……那個夢跟真的一樣!”申屠祈仰起臉道,“我還是不放心。
我們去找爹好不好?”
去找申屠尊?那簡直是天方夜譚!別說不知道他在哪裡了,即使是知道,以他們的靈力,一些地方申屠尊能到的,他們未必到得了。可眼下看着眼淚嘩嘩的申屠祈,申屠禤只得無奈笑着道:“行行,等你哥我有本事算出爹在哪裡我們就去好不好……”
“爹在傀儡鎮。”申屠祈突然打斷道。
此語一出,衆人皆驚。
“這也是你夢中所知?”沒等申屠禤開口,子禎便上前一步問道。
申屠祈點點頭,淚水盈盈,不斷搖着申屠禤道:“哥,我們去傀儡鎮好不好?”平日裡雖功力高於申屠禤,但是在緊要關頭她還是希望這個哥哥可以主持大局,而這也是申屠尊的期望。
申屠禤見狀,不得不安慰道:“好好好……哥陪你走一趟還不成嗎?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們就出發。”
申屠祈這才稍稍心定,重新和衣睡了下去。申屠禤憐惜地看着她,爲她拭去眼角滑落的淚。
再次回到屋內,花汐安靜地坐在榻上,看着和她相對而坐的申屠禤。今晚他很是疲憊,自回房來就一直閉眼撐着額頭,久久不語。
“你可以回牀上再休息一會兒。”花汐說道,話間便欲滅了屋內的燭火。
“等下!”申屠禤忽然睜開了眼,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瞬間,他怔了怔,那是一雙何等冰涼的手!迎上花汐詫異的眼神,他迅速放開手,乾咳了兩聲,又道:“我要出去一下,你待在房內不要亂走。如若有事,再滅燈示我。”
“你去哪兒?”本能地,她又想尾隨着他。
申屠禤豎起一指止住她道:“別動!吶,女孩子不要像個跟屁蟲一樣。”邊說着,他邊後退,緊緊盯着花汐。花汐欲跟,卻不由止步,呆呆地望着他。
既然答應申屠祈明日便起程,當然不能食言,況且申屠禤也不是隨便說說玩玩的。
申屠府,深牢。
真戎巷很可怕,但是於景異城內能和它媲美的陰冷之地不在他處,正是申屠府中的深牢。
深牢位於申屠府盈池園內,而且,就在這盈池之下。
深牢處於水下,與外界隔離,其中不斷上泛的陰氣使得盈池的水終年冰涼刺骨,水色冰藍詭異。或許也得益於這池水陰氣的滋養,深牢裡的陰魂才得以生存。
深牢深牢,定是鎖盡天下鬼妖。深牢分爲三層:妖物當屬第一層;鬼靈分屬第二層;這第三層,就是那所謂的“不爲人知的秘密”了。裡面究竟是些什麼,唯有申屠尊最清楚。然而這只是表面的說法,其實除去申屠尊,真正進入深牢,窺探了它一切秘密的就是他——申屠禤。
站在盈池畔,已是子夜後。申屠禤手握開陽劍,而在他背後陡然多出的是另一把暗藍色花紋的劍,它叫煞陰。
周圍倒是一片安靜,和往常無異。風甚小,可展望那一片池水仍是翻滾着水波,底下的暗潮涌動,攪亂了它本該有的平靜。
倉鼠帥帥從申屠禤的懷中爬了出來,抖動着小鼻子一個勁兒地嗅着,在他肩上坐立不安。
“去,別跟着我。”申屠禤一把從肩上抓下帥帥,把它放到地上。這傢伙,怪不得和花汐這麼投緣,原來都這麼愛當跟屁蟲。
少頃,但見他上前一步,徒手畫符。頓時,一道紅色的光焰凌空而起,隨着他的掌心遊走,圈出一個神秘的符咒。
字符越發清晰,盈池之水緩緩旋轉着。那道符咒像是找到了目標般霎時增量數倍,紅芒如活了般從字符中心躥出,延伸開去,直達池水中心漸漸露出的旋渦眼!
這是一座天然的符咒橋。申屠禤別的沒學會,這卻是老老實實認真學會了——自然,是在申屠尊的強逼之下。
符咒既已成型,申屠禤收指而立,得意地笑笑,躍起,順着紅芒所引之路飛去。
盈池之深,只有到達過水底的人才會知道。深處暗流涌動,若沒有紅芒的庇護,早就成了這水下之屍了。底層柔軟的池底沙層,被捲起一層又一層。紅芒所向處,漸漸出現了一個金色的光環,那是深牢的門。
以開陽劍爲障,第一二層便不在話下。牢內鬼魅妖邪紛紛退而避之。這些小妖小物申屠禤沒空理會,他真正的目標,是第三層,是它。
因爲或許只有它知道鬼淵在哪裡,知道爹現在如何,知道——傀儡鎮在哪裡。
此時,這幽幽的如同一團鬼火的東西燃燒在陰陽鼎上,絲絲地吐着詭異的藍輝。彷彿見到熟人般,它開口道:“你終於來了,我等你好久了。”這聲音清越好聽,一聽便是個少年的音色。
“喂,你知不知道傀儡鎮在哪裡?哦,對了,順便告訴我去鬼淵又該怎麼走。”申屠禤抱着雙臂,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信口問道。
“大少爺,其實你也很着急,不是嗎?”它像是洞悉一切般幽幽開口道,依舊是那個迷死人不償命的聲音,“何必裝做無所謂呢?”
“少廢話!”申屠禤不是個有耐心的主兒,他猛地架起劍,“信不信我一劍劈了你!”
“雖然你沒什麼能耐,不過你也知道,修煉陰陽之術的人的夢一般都是有預言之力的。你實則很擔心你爹,不然也就不會跑到我這兒來了。”頓了頓,他又道,“至於那個女孩是否是人,也不是你憑感覺這麼簡單吧?因爲你看到了她額上的鬼淵符……”
它居然什麼都知道!
“若不爲魂靈,想在鬼淵生存的活人,就必須要有鬼淵符護身,這不是你說的嗎?”申屠禤也不隱瞞,如是道。
的確,其實回府後他才察覺了花汐額上那時隱時現、似曾相識的圖紋,想起些許這團鬼火說過的話。而這圖紋,正是鬼火當初給他看過的。因此他斷定花汐是人。
——只是他確實不知道鬼淵在何處。
“所以,我們的遊戲也開始了。”它緩緩道。
申屠禤聞言一怔:“什麼?”
“難道你不是爲了鬼淵符纔來找我的?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五年前我說過要和你玩個遊戲的……遊戲開始的標記,就是那個印記。”說完,那個在五年前出現過一次的圖紋,現在又徐徐呈現出來,漂浮在陰陽鼎之上——藍色的火焰,組成不明文字——屬於鬼淵的文字。
真的,他確實忘記了,又或者說他從來懶得去記些看上去很玄乎的事,特別是又過了這麼個漫長時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