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異城城角有一深巷,名叫“真戎巷”。因着背陽,廢棄已久,是景異城的陰寒之地。街巷不大,白天鮮有人至,晚上更是讓人覺得陰森恐怖。或許也正是此因,使得它無人踏足,一再破敗。
此外,景異城的歷史上從來沒有這個巷子的相關記載,城內人只知這是個兇險之地,是景異城內唯一草木皆枯之地,也是禁地——歷代城主都嚴禁任何人進入。
陰風起,地面冥紙紛紛揚揚地翻卷,一波接一波地隨着塵土輕揚,從巷子口一路向北,通往深處不見天日的另一端。
另一端是何處?沒有人知道,因爲沒有人敢走進去。
月華隱沒。
一個身着淡褐色衣裳的男子緩步靠近真戎巷的巷口,步履有些遲疑。滿地的枯葉和着冥紙被他驚起,在腳邊肆意地翻飛。
他就是申屠禤。
也不知道爲什麼就他這麼倒黴,開陽劍這次所示方位竟是這等陰邪之地真戎巷裡面有鬼魂的遊離申屠禤自是知道的,他奇怪的是爲何當初爹爹沒將他們一一收服關入申屠府的深牢。但是退一步講,這真戎巷內的鬼魂倒也安分,從未涉足外界一步。
可這次,會是什麼事?
爹的警戒猶在耳邊,但是申屠禤還是進來了——有時好奇心的確會讓人情不自禁,即便是兇險未卜。
開陽劍一亮一滅地透出微微紅芒,成爲這陰冷巷子中的一道異樣的色彩。目光掃及之處一片狼藉,左手邊十步開外原來應該是個酒肆,門外破舊的燈籠不知已滅了多久,被厚厚的灰塵所掩蓋,在風中沉重、詭異地搖晃着。
千百年來,除了破敗,真戎巷內的一切似乎還保持着原來的風貌。
耳邊是呼呼風聲及不知何物的怪叫聲,聽着讓人毛骨悚然。在酒肆邊的那盞燈籠下,申屠禤突然發現了什麼。他停了下來,慢慢折過身,目光落在了佈滿厚厚灰塵的門上——那裡有兩個清晰可見的手印。
“我真是觀察入微。”他不禁自鳴得意起來,伸手推開了搖搖欲墜的店門。
其實說來丟人,依開陽劍所示,求助者就在酒肆內。因此發現那兩個手印是必然的,不足爲奇,更談不上什麼“觀察入微”。
進門後,迎面而來的是一陣令人作嘔的黴臭味。繼而吸入的大量灰塵即刻嗆得申屠禤猛咳起來,他掩鼻連倒數步,又退了出去。
厭惡地揚揚手掃開了眼前四下漫飛的塵埃,申屠禤皺了皺眉。像這種污穢的地方他申屠禤進了第一次就絕不進第二次,況且求助者是人是妖現在還很難斷定。總而言之,現在他只想趕緊離開此地。如若求助者是妖,不救也罷;若是人,怪就怪他自己活該,闖入這倒黴的地方,怨不得他申屠大少爺。
反正不管怎樣,他都走得心安理得。
申屠禤拍拍衣服正欲打道回府,“哧溜”一聲,什麼東西從他胸口衣襟跳了出來,直奔那扇破舊的木門,一溜煙兒便竄了個無影無蹤。
他頓時傻眼,定在原地,待回過神後叉腰怒罵道:“帥帥!給我回來!”
可哪裡還見倉鼠帥帥的影兒,他所能望見的只是一扇在風中“咿咿呀呀”搖搖欲墜的門而已。
“死老鼠……”申屠禤把拳握得咯咯直響,咬咬牙——他不知道這隻倒黴的倉鼠是什麼時候跟着過來的。眼下他也只得硬着頭皮,擼起袖子,再次推開了那扇門。
修陰陽之術的人可以看見常人所不能看見的東西,其實方纔一進真戎巷,申屠禤便隱隱察覺此處的異象。他生有天眼,卻未能開化,只感覺眼前濛濛一片,看不清究竟是何不妥。
眼下,酒肆內死一樣的寂靜,方纔在門外還隱約聞得的鬼厲之聲現在卻消失了。而那隻該死的倉鼠蹲在一張殘破的酒桌上,胖乎乎的身子不斷地扭動着,聽着那“咔咔”的聲音便知在咬木頭磨牙。
“你這隻畜生!家中上好的紅木你放着不啃倒是跑這裡來啃爛木頭!”
他邊罵罵咧咧,邊一把拎起倉鼠。正欲將帥帥往懷中揣時,忽然他覺察到了一絲異樣。眯了眯眼,他斜斜地望向後排桌角處——那點攢動的白色物體。
好奇心再次戰勝了一切,申屠禤繞過滿地雜亂的桌椅,直朝那點白影移去。
“何方妖物!趕緊現身!”他猛地拔出開陽劍,指向了那張桌子的桌角。
“簌——”一道白芒從桌角底下直躥而出,致命地打向申屠禤的眉心。
申屠禤見狀側身躍起,跳上了就近的階梯。就在此時,桌下的白影頃刻間飛身而出,如疾風般直躥出門。
“哼,妖孽,讓你嚐嚐本少爺的厲害!”邪邪地一笑,他如此吼着隻身追出。
到了外面,才發現妖物已不知所蹤。這讓申屠禤不禁氣惱,當下他便衝着巷子左右罵了起來:“妖孽!你給我出來!有本事別跑!出來!”
此話剛出,巷子裡頓時鬼影陣陣,簌簌寒風襲來,颳得人臉生生的疼。
能力不夠,申屠禤只能看見些許白影遊蕩四周,虎視眈眈地盯着自己。他顯然是被包圍了的。白影們越靠越近,彷彿就待命令一下,便集體廝殺而來將他粉碎。
僵持了一小會兒,申屠禤定力不足的時候,一道道鬼影如接到指令般嚎叫着直殺而來,如同那鋒利的刀刃。他架起開陽劍,左右相拼,卻只有招架的工夫並無進攻的態勢。
“喂喂!講不講道理,我再厲害,你們以多勝少也有違道義啊!”這種不要臉的話也只有申屠禤說得出口了。
說話的當口兒忽覺身後颳起“颼颼”陰風,一股寒氣直逼而來!雖然已是儘自己最快的速度反身相抵,卻還是中了一記。就在他轉身的剎那,一道寒芒自腰間入,從後背出。
一下吃痛,惹惱了申屠禤,他橫起開陽劍,割破自己的手指,口中喃喃唸咒。隨着咒語,劍身沾血處燃起赤紅色的光焰,繼而大了開去。
鬼影紛紛尖叫着四處飛散,而在申屠禤的周圍卻出現了一個個紅色的影子,像魂靈般在他身邊盤飛,蓄勢而攻。
“讓你們嚐嚐驅魂咒的厲害。”看魂靈和魂靈打架,豈不快哉?申屠禤得意地笑着,這才覺得平時學的東西還是可以耍耍酷的。什麼算命看相,這些事情對於他們家來說太大材小用了。如果天天打妖怪,他倒是會考慮考慮認認真真地聽爹的話好好學習陰陽之術。
開陽劍在暗黑的空中劃出了一道耀眼的弧,申屠禤唸完最後一句咒語,旋身揮舞着開陽劍,預備給予對方致命的一擊,環繞着他的紅影受命般排於兩側。
劍指向處,鬼魅寂滅!
可是爲什麼只有他一個人呆呆地舉着劍站在原地呢?半天不見動靜,申屠禤奇怪地望了望身側。空空如也,那本該一擁而上的紅影竟是不見了蹤影!
這勢如破竹般的進攻卻只是華麗地開了個場就這樣不打而終了。他不知道爲什麼自己的“驅魂咒”不靈驗了,然而眼下也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白影見狀已是紛紛再次掉頭反躥上來。申屠禤猛然間醒過來重新架起開陽劍。
“該死!”他暗暗咒罵道。
左擋右擋,如此狼狽,申屠禤已是疲憊至極,力不從心。一陣打鬥,倉鼠帥帥不小心沒抓穩從他身上又一次掉了下來——這次可不是它自願摔下來的!
滾落在地上,顧不上痛,它竟是撇下主人很沒良心地逃竄而去。只是周圍鬼影太多,它衝不出去。
“帥帥!快!快回去搬救兵啊!”申屠禤哪知道倉鼠那點小心思,卻是一心希望它逃出去給他找救兵。
重圍中,一陣犀利的鬼氣殺向倉鼠,凌厲而兇狠!
眼見這隻沒良心的東西將命喪鬼巷之際,忽地一道更爲亮眼的白芒如閃電般躥出,疾速擋在了倉鼠的身前。隨着這道莫名其妙出現的光芒,所有的白影竟都止住了攻勢,朝兩邊慢慢退了開去。
申屠禤怔怔地看着眼前突起的變化,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倉鼠——它已經很不爭氣地暈死過去了。
低低罵了句“沒用的東西”後,他望向前方。
前方,出現了一襲白色的身影。
那是一個人,這是申屠禤的第一反應。可是來自她身上的靈力源源不斷地溢出。此靈力亦正亦邪,說明即便這是個人,也是個不一般的人。申屠禤可以確定,這襲白色,正是方纔躲在桌下的影子。
她的出現使周遭鬼靈盡數退去,慢慢隱沒在薄薄的霧氣之中,幽藍的夜色深沉地籠罩着真戎巷,一切又迴歸沉寂。
她旁若無人般輕輕走到他跟前,卻不是和他說話,而是低下身捧起了地上的那隻倉鼠帥帥。
柔軟的黑髮滑散在她肩上,淡雅的清香撲鼻而來。她伸出白皙如玉的手,纖指輕點着帥帥毛茸茸的小腦袋:“沒傷着你吧?”
她的聲音很好聽,水滴花瓣般柔和甜美。如此小心翼翼地撫摸着帥帥,手中倉鼠突然醒來,眨了眨漆黑的小眼睛。
申屠禤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震蒙了。半晌,見這女孩視若無人,只顧手中倉鼠,於是沒好氣道:“喂,姑娘,那是我的倉鼠。”表明所有權後,他伸出一隻手示意要回帥帥。
聽見他在說話,女孩揚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