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總此言一出,賀得勝和孟暢兩個人全都愣住了。
孟暢本來意氣風發地準備往下繼續講,結果裴總的話就像是當頭澆下一盆冷水,把他澆了個透心涼。
孟暢的表情從震驚,變得困惑,再到茫然。
他平時那種淡定自若的風度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講話都有些卡殼:“裴、裴總,何出此言?您不會是在開玩笑吧?冷麪姑娘有什麼做的不好的地方,您可以指出來啊!”
孟暢瞬間慌了。
對他來說,今天從裴總這拿錢很重要,但拿不到錢,也不會有太傷筋動骨的損失,畢竟手頭的資金還足以支撐一段時間。
在這種情況下,來碰碰運氣總是沒錯的。
然而孟暢萬萬沒想到,裴總竟然要撤!
這個消息對於孟暢來說,簡直就像是晴天霹靂一般!
因爲目前孟暢最需要的不是錢,而是投資人們的信心。
不管是從裴總這裡拿投資,還是燒錢做演講、炒熱度,都是爲了提升投資人們的信心。
只有投資人們對冷麪姑娘有信心、不斷投錢,公司的估值才能不斷上漲,這個遊戲才能玩得下去,最後套現離場、實現財務自由。
但反過來說,一旦投資人們信心崩盤,沒人看好冷麪姑娘這個品牌,那麼以孟暢目前這個燒錢速度,根本支撐不了多長時間。
裴總這一撤,消息不可能瞞得住,極有可能造成冷麪姑娘的全面崩盤!
所以,哪怕是一向淡定、面對各種大場面都應對得遊刃有餘的孟暢,也不由得慌了。
裴謙非常禮貌地笑了笑:“冷麪姑娘這個品牌沒什麼問題,我這麼做單純是因爲騰達內部的一些原因,跟你沒關係。”
孟暢嘴角微微抽動,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神特麼沒關係,你當我是傻子嗎?
來的時候還談得好好的,結果我講PPT講到一半你突然說要退場,然後又說跟我沒關係?
騙鬼呢啊!
裴總這絕對是故意的!
但是孟暢也沒有任何辦法,總不能現在指着裴總的鼻子罵一頓吧?
裴謙喝了口茶水:“以冷麪姑娘現在的情況,應該有很多投資人都要搶破頭地想要投資,騰達把股份賣了肯定會有人買,冷麪姑娘的估值又不會受影響。更何況,既然已經盈利了,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吧?”
孟暢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裴總說的好有道理,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確實,如果按照孟暢的吹法來看,騰達的退場也不會對冷麪姑娘有影響,反正等着接盤的人多得是。但問題在於,騰達爲什麼要退場啊?
繼續拿着股份等升值不香嗎?
還是說,裴總已經看出了我的計劃,故意在這演戲逗我玩呢?
這是在反諷,還是在羞辱?
孟暢一時之間僵住了,以他的才智和狡猾,竟然也完全想不通裴總此時真實的想法到底是什麼,瞬間變得有些手足無措。
在一旁坐着的賀得勝沒說話,而是密切關注裴總的細微神態變化。
在他看來,孟暢PPT上的數據雖然確實有一些小心思,明顯是在財務上玩了一點數字遊戲,但這是普遍現象,瑕不掩瑜,冷麪姑娘仍然是一家值得投資的公司。
裴總考慮的竟然不是賣一部分套現、保留一部分股份,而是直接退場,從此跟冷麪姑娘完全撇清關係。
難道說,裴總還是在堅定地執行之前的投資策略?哪怕是冷麪姑娘這種品牌也不例外?
但是……嚴格來說,冷麪姑娘這個所謂的“扭虧爲盈”其實是有很大水分的,是在往未來攤掉大量成本、扣除一部分營銷費用之後的“PPT上的扭虧爲盈”,不是真的賺錢。
賀得勝覺得作爲下屬,有必要提醒一句。
他湊到裴總耳邊,低聲說道:“裴總,冷麪姑娘目前還沒有真正實現盈利,只是出現了盈利的趨勢。我們是嚴格按照之前定的投資規則,等冷麪姑娘真正盈利了才撤,還是現在就撤?”
嗯?
裴謙不由得眉頭微皺,又猶豫了一下。
撤資吧,生怕枉殺了一個忠臣;不撤吧,又怕之後估值越來越高,撤得越晚賺得越多,到時候可就麻煩了。
考慮片刻之後,裴謙覺得還是把最後這個機會交給孟暢自己。
他看向孟暢:“你也別講PPT上那些花裡胡哨的了,就實話實說,冷麪姑娘有多大的概率讓我賺錢,賺多少。”
“有沒有虧損的可能性?最多能虧多少?”
“你實話實說,給個準確的數字。”
孟暢看到賀得勝在裴總旁邊耳語幾句,雖然不清楚具體說了什麼,但看裴總的態度,這件事情似乎有了轉機。
孟暢瞬間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喜過望。
在他看來,裴總這顯然是先敲打他一下,讓他表決心呢!
孟暢不由得稍有些後悔,因爲他感覺自己剛纔露怯了。
裴總一說要撤,他的反應稍微有點過激,這其實表現出冷麪姑娘確實非常依賴騰達的資金支持。
而裴總後面的問題就像是在精準地拿捏住冷麪姑娘的命門之後,質問孟暢到底能給騰達集團帶來多少的好處。
這時候孟暢已經沒有太多選擇,肯定是要堅定不移地站在裴總一邊,向裴總許諾光明的前景,才能換取裴總的繼續支持。
想到這裡,孟暢立刻變得非常認真、嚴肅,果斷保證道:“裴總您放心,冷麪姑娘一定能讓您賺錢!無非是賺多賺少的問題!”
“我向您保證,兩種賺錢的方式,至少能幫您實現其中一種。”
“第一種就是冷麪姑娘持續盈利,您作爲冷麪姑娘的大股東長期持有股份獲得分紅,一直拿到上市,獲得長效收益;第二種就是等更多資本進入後,您想要離場時就可以隨時離場,拿的越久、估值越高,您賺得也就越多!”
“至於虧損,我向您保證,絕對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到目前爲止,冷麪姑娘發展的每一步都在我的計劃之中,只要按部就班地發展下去,您的投資一定能獲得豐厚的回報,不會有任何虧損的風險!”
“所以,我希望您至少再堅持三個月,不,一個月,一定能看到回報!當然,如果您能再投資一些錢的話,那就更好了……”
裴謙陷入了長達一分鐘的沉默。
而後,他拿起茶杯:“送客!”
孟暢瞬間驚了:“哎?裴總!”
他看了看裴總,又看了看賀得勝,大腦一片空白。
什麼情況啊這是?事情不是剛剛有了轉機嗎?怎麼裴總的臉一下子就垮了?
我到底說錯什麼話了?
賀得勝已經站起身來:“請吧。”
孟暢還不死心,還想再說點什麼努力讓裴總回心轉意,但是看裴總這決絕的態度,他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
因爲他知道關心則亂,現在一旦因爲着急而失態,更是容易在裴總面前露出破綻,裴總只會撤得更加堅決。
先撤,等裴總的情緒沉澱沉澱,說不定過兩天之後,事情還會有所轉機。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想到這裡,孟暢只好非常不甘心地點點頭:“好的裴總,您慢慢考慮。”
賀得勝把孟暢送走,而後再度回到會客室。
“裴總,您確定要把冷麪姑娘的所有股份全都賣掉?不再考慮考慮了?”賀得勝問道。
裴謙態度堅決:“賣!立刻賣!”
“現在賣掉,是不是又要賺很多錢了?”
在裴謙心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賀得勝搖了搖頭:“裴總,這個不好說。目前冷麪姑娘又沒有上市,估值很虛,這些股份具體值多少錢,取決於雙方談判,看看接盤的人願意花多少錢買。”
“不過裴總您放心,我一定盡我所能去談判,努力爭取一個最高的價格。”
“而且,孟暢也不可能讓您手中的股份賤賣,畢竟這影響冷麪姑娘的估值,也影響其他投資人的信心,他一定會努力促成一個高額交易。我們兩個一起去談,應該十拿九穩,但也很難保證一個具體的數字。”
裴謙的嘴角微微抽動。
努力賣個高價?
那怎麼行!
裴謙前前後後在冷麪姑娘上面一共投了八百萬,到時候要是賺回來個兩三千萬,那還不得當場吐血?
必須得賤賣,最好賣得比800萬還低才行!
裴謙想了想,說道:“能不能稍微……賣低點?”
賀得勝愣了一下。
什麼叫稍微賣低點?裴總還嫌賣的錢太多嗎?
不過他很快反應了過來:“哦,裴總您是說,不要爲了賣高價而反覆談判,而是要儘快脫手?爲了儘快脫手,稍微賣低點也沒關係?”
裴謙:“……差不多。”
又不能明示賀得勝賤賣,只能這樣暗示一下了,不過賀得勝這麼理解倒是也沒什麼大錯,結果上應該是一樣的。
賀得勝點點頭:“明白了裴總,這件事情我一定會處理得妥妥的!”
……
……
12月14日,週三。
《使命與抉擇》拍攝現場。
“卡!”
“好,這條不錯,稍後我們再保一條,今天就可以先收工了。”
“不錯,最近的狀態越來越好了,拍攝的進度比想象中要快,果然,就知道我們的主演沒找錯人啊!”
朱小策對路知遙毫不吝惜溢美之詞。
路知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這都是裴總指導得好,劇本也好,我這就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朱小策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麼還謙虛上了?來,這是下一階段的劇本,你先抽時間看看,感受感受吧。”
路知遙伸手接過。
按照朱小策導演的規劃,《使命與抉擇》的電影必須在3月左右完成全部拍攝、正式殺青,因爲接下來還有大量的時間需要做後期和特效。
《使命與抉擇》幾乎全部的場景都有特效,做起來非常耗時間,必須得預留足夠長的時間才能保證按照原定計劃在6月份上映。
拍攝方面的壓力,也挺大的。
目前的拍攝進度並沒有完全跟着劇本走,前一段劇情的不少場景還並沒有全部拍攝完成、到最滿意的狀態,但朱小策認爲路知遙的演技和狀態已經調整得差不多了,基本上已經可以完美駕馭上一階段的秦義這個角色,差不多可以給他下一階段的劇本,讓他提前揣摩下一階段的秦義了。
拍攝進度比較順利,這還得感謝裴總。
一方面,裴總給了路知遙信心、激發了他的潛力,讓他自己揣摩角色、自己錘鍊演技,在無人指導的情況下演技又有所精進;另一方面,裴總安排人制作的全自動智能擡槓機也讓路知遙一有時間就可以跟AEEIS搭戲,能夠更沉浸地揣摩角色。
現在,路知遙差不多要接受新的挑戰了。
路知遙也有些迫不及待地翻開劇本,查看後面的劇情。
在之前的劇情中,秦義已經理解了上一任指揮官和AEEIS指揮的必然性,路知遙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迎接人類與蟲族最終戰役的到來。
……
秦義面無表情、有條不紊地指揮着一場又一場的戰鬥,在他周圍,無數星艦被摧毀,無數人類和蟲族被炸得粉碎,屍骨無存。
他就像是一臺完美的戰爭機器一樣,下達一個又一個指令,指揮一場又一場的戰鬥,士兵的死亡似乎已經很難再引起他情緒上的波瀾。
如果死一個人是悲劇,那麼死太多人就只是一個數字。
而在這個長鏡頭期間,AEEIS有一段毫無感情的旁邊,看起來既是說給秦義聽的,也是說給鏡頭前的觀衆和正在遊戲的玩家聽的。
“指揮,是戰爭最關鍵的一環。它將無數士兵凝聚起來,形成強大的合力。”
“而指揮又可以分成兩個方面:信息的處理,行動的決策。”
“在戰爭中,信息的處理尤爲重要,因爲錯誤的信息,意味着錯誤的決策。交戰雙方每時每刻都會收穫海量的信息,如何處理這些信息,判斷它們的真僞和輕重緩急,往往決定着最終的決策是否正確。”
“信息可以看做‘傳遞鏈’:一條信息不論是上傳還是下達,都需要經過像鏈條一樣的各個層級、各個渠道。而傳遞鏈,決定着信息的利用效率。”
“在任何情況下,傳遞的信息都是‘有選擇性’的,否則不論是指揮還是下屬,都將被海量的信息所淹沒,變得不知所措。”
“這種選擇性是最基本的邏輯設定,所以,欺騙一直伴隨着戰爭而存在。”
“在華夏古代,有‘望梅止渴’的故事;在近代戰爭中,中途島戰役後的日軍有意隱瞞了戰爭的真相。”
“中途島戰役的真相既沒有告知公衆,也沒有告知高級官員,反而宣佈這場戰爭是‘一戰而定全局’,受了矇騙的市民還張燈結綵地慶祝‘勝利’。”
“而在更多的情況下,‘欺騙’並不是‘告訴錯誤的真相’,而是‘刻意隱瞞部分信息’。”
“爲了確保士兵服從命令,極少有上級會直接對士兵下命令:‘你去付出生命吧’,那樣不僅不會讓士兵有任何的榮譽感,反而會對士氣造成致命的打擊。”
“在戰爭指揮中,指揮官往往只是下達一個明確的任務,例如堅守某陣地2小時,之後即可撤退。但指揮官絕不會節外生枝地說:‘這次行動有極大地概率會讓整支部隊全軍覆沒。’”
“所以,欺騙並不是一種虛僞的詐術,在更多的時候,它只是一種對信息傳遞鏈的最高效處理,是爲了擴大戰果、減少損失、獲得更大的勝利。”
伴隨着AEEIS的旁白,秦義開始指揮一場又一場的戰鬥。
因爲有擬真元素的存在,這些戰役混雜着真實戰役和虛擬戰役。
如果秦義在某一場戰役中失敗,或者對戰果不滿意,他可以要求AEEIS將這場戰役覆盤、模擬,會還原最初雙方的兵力部署,但戰爭過程中依舊會因爲系統的演算而發生一系列的隨機事件,讓每一次覆盤都有所不同。
在這種情況下,秦義能判斷出這是AEEIS模擬出來的,而非真實發生的戰鬥,因爲在現實中,這些人都已經因爲最初戰役的失敗而死。
而那些秦義第一次遇到的戰鬥,也是真假混雜的。按照AEEIS的說法,有些時候他是在指揮現實中的軍隊,有些時候他是在指揮虛擬的戰役。
但不論這些戰役是真是假,秦義都會用120%的專注去指揮,因爲在真假混雜之間,他已經習慣把屏幕上的每一個單位都當成是活生生的人來對待。
也正是因爲這種心態,秦義開始越來越依賴AEEIS所給予的各種數據。
因爲秦義發現,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數據都比人要更靠得住。如果一個士兵的士氣已經降到冰點,那麼再指揮他去執行重要任務,結果就是顯而易見的。
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秦義開始逐漸變得麻木。
除了每天必要的睡眠之外,秦義在不斷進行着一場又一場的指揮,進行着機械的操作。
成功了,就繼續進行下一場戰役;失敗了,就無數次地覆盤,直到贏下來爲止。
日復一日地無限循環、無限重複。
指揮艙中沒有晝夜,只有AEEIS精確地計算着時間,讓秦義去睡覺或者醒來。
秦義也沒有去記自己到底經過了幾次睡眠、過去了幾天時間,因爲決戰隨時可能到來,他必須抓緊一切時間做好準備。
終於有一天,秦義在睡眠中被AEEIS喚醒。
在周圍的全息影像上,秦義看到了鋪天蓋地的蟲羣正在重組巢穴中密集地進進出出,人類在星球上的據點以及漂浮在星空中的星艦已經是嚴陣以待。
現狀不言而喻,新一輪的大規模戰役一觸即發。
這場戰役可能會曠日持久,也可能會因爲一個微不足道的失誤而瞬間崩盤、快速結束。
秦義邁步走向控制檯,等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他卻感覺前所未有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