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皺水面,擾得水底之月不得安寧,可清風何辜?它不過是心情欠佳,到人間一遛,無意起爭端。
張寬容又何辜?他踩着月色,步子輕盈,滿面春風,哼着自創的曲調,敲開邊歌家的門,沒料到,開門的,並不是一個學期未見,有些想念的那個人。
上學期,他數學競賽獲了獎,又有一筆獎金進賬,本想找邊歌他們一起吃個宵夜,可,哎,每座房子都是一個潘多拉盒子,誰知門打開後,迎接的是驚喜還是驚嚇。
說驚嚇倒也算不上,門後是個和紀妙秋身量差不多,但氣質相差甚遠的女孩,皮膚偏黑,五官組合在一起還算不錯,但單瞧眼睛,略顯細長,看起來有點不太好惹。
“你是,張寬容?”
張寬容瞭解邊歌家的情況,眼前這位應該是他妹妹,只是第一次見,她爲何言帶鉤刺,眼神鄙夷?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挑釁意味。
他有點莫名其妙,但也沒放在心上:“嗯,你好,邊歌在家嗎?”
“他剛剛去幫我爸媽搬貨了”
邊爸出獄後,考了駕照,當了卡車司機,靠幫人拉貨搬貨謀生,沒生意的時候,也偶爾做回老本行,幫人蓋房子,有時候做大工,砌磚塗牆,有時候則兼職做幾天小工,搬磚提桶鏟沙,繼母也跟着一起幫忙,錢雖掙得不多,但夫妻倆踏踏實實,勤勤懇懇,也能養家。
“哦,那一會他回來麻煩幫忙叫他去二街唄,說我們在街頭等他”
“哼!”
“謝謝了”
邊歌很少和他細聊家裡的事情,他和她根本不認識,也沒什麼話題可聊,正準備轉身走人。
“哎,等等,聊一聊唄”
張寬容有點納悶,怎麼說要找他聊一聊的,都是一些意想不到的人。
“???”
“你不好奇,我是怎麼認識你的嗎?”
又是熟悉的挑釁味道???
對方沒等他回答就又問道:“你和我哥的關係很好嗎?他房間有一個盒子,裡面裝的都是和你有關的東西”
“啊?什麼盒子?什麼東西?”
清一色From:張寬容的,一大摞信件、賀卡;三兩言瑣事,又極親密無間的課間小紙條,上面是熟悉筆跡;無論是單人還是多人合照,都不缺席的一張笑臉;一疊撕碎後,被仔仔細細粘合好的獎狀;還有大大小小的物件,都在明晃晃地昭示着,它們曾屬於誰,又被送給了誰。
如果以上還不能說明一切,那麼,那本厚厚的日記本上,所書寫的,都是日積夜累的情意。字裡行間,記錄着的,是一顆赤誠之心爲一個人跳動的頻率和過程,那些未宣之於口的,纏綿繾綣的深情,有了具象,所念所思之人,在此重塑肉身......
萬幸,日記被邊歌藏到高處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他自己倒是無所謂,只是怕會連累對方,畢竟要高考了,他不希望這些事會影響到他們的前程,他早就蓄勢待發,可時機未到。
不過那一盒子的物件,就足以讓黎敏英心裡吃味,嫉妒生產敵人,哪怕對方是個男的。
她哥那麼冷漠的一個人,但合照裡,卻毫不吝嗇地把溫柔和笑意都給了那人。明明對什麼都毫不在意,卻珍而重之地把那人有關的東西,寶貝一樣去珍藏。連那人在指甲蓋大小的稿紙上,給他畫的,歪歪扭扭的,學前班水平的簡筆畫像,他都一絲不苟地夾在那人送的書本里......
這天下哪有那麼黏黏糊糊的兄弟情?!
在父母確定關係後,以家庭名義組的飯局上,她打第一眼看到邊歌,就眼前一亮,滿心歡喜,她很清楚自己對這個毫無血緣關係的哥哥,有着超乎兄妹的感情,可自家哥哥何曾給過笑臉和溫柔?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就你送給他的東西唄,我哥還不讓我碰呢,到底不是親妹,我都沒有那種權利呢!”
“我也看不出你有什麼好啊,一個大男人,看上去都沒我高啊,嘁!娘們唧唧的”
“你和我哥小學同校對吧?我聽人說,你上小學的時候,性格狠辣,心機深重,很遭人煩,大家都不跟你玩誒,還經常被女惡霸欺負,被壓着吃垃圾,甚至還被扒光衣服押着去遊行了?”
呵呵!
那些惡變的流言蜚語,經過時間長河地衝洗,在他心裡,早就翻不起什麼浪花,只是很想不通,自己和她無冤無仇,頭次見面,哪來那麼大的敵意?
張寬容表面波瀾不驚地道:“妹妹啊,那些道聽途說的傳聞聽聽就好,是真是假都與你無關吧?還不如去吃娛樂圈的瓜,能讓人精神煥發呢!”
“你這算是,默認了?我就說啊,我哥那麼單純,肯定被你看似純良的外表騙了,其實你心機很重,心眼很多的吧?否則全世界那麼多人,爲什麼我哥偏偏只珍藏了你那麼一大盒子的東西?就連他的「緋聞女友」紀妙秋都沒有那個榮幸呢”
“......”
“???”
這,這都什麼跟什麼啊?眼前這位真的是邊歌的妹妹?確定不是2.0惡魔期狂魔版張靜+男哥結合體?
這什麼仇什麼怨啊!!??
張寬容一臉慈祥道:“妹妹啊,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和你哥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他存我的禮物很正常吧?他送我的,我一樣都有好好保存着啊”
莫名其妙的小丫頭片子,堅持不懈地咄咄逼人:“麻煩你以後離我哥遠一點好嗎!我不希望他和心機BOY一起玩!”
“......”
“???”
存了一盒子他送禮物件=心機BOY?
這是哪裡得出的結論?這位妹妹的腦子還好嗎?難道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上身了?還是得了什麼被害幻想症?
張寬容依然保持着紳士風度道:“妹妹,你我不熟,都不瞭解對方,你可能真是有什麼誤會了?你有疑問不防去問問你哥,我就不打擾你了,先走了,記得和你哥說聲,我來找過他”
“我纔不要說,別以爲你搬出我哥我就怕你了,心機BOY,你以後別來我們家了!”
“......”
“??????????????????????”
“心機BOY”滿腦子問號,現在是什麼情況?邊歌和家人鬧僵了?邊歌被後媽後妹虐待了?從而導致連他的朋友也受牽連了?
也不對啊,那姑娘十句有九句都離不開我哥我哥的,沒道理到鬧僵的程度啊,那就真的想不透了......
張寬容頂着滿腦問號直接回家了,宵夜沒吃成,回去睜眼想了一宿也想不出原因,直到第二天見了邊歌,也無從問起,整個人都蔫蔫的。
他自虐般地,又覆盤了一遍昨夜和小丫頭片子的對話,等等,好像有一個線索!
【回憶】
“你不好奇,我是怎麼認識你的嗎?”
“你和我哥的關係很好嗎?他房間有一個盒子,裡面裝的都是和你有關的東西”
--------
邊歌房間裡,有一個讓素未謀面的小丫頭片子認識了他的盒子?一個裡面裝着與他有關的物件,拉滿她仇恨值的盒子?
“小歌,你是不是有一個什麼盒子?”
盒子?邊歌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黎敏英找過你?哦,就是我繼母的女兒”
“額...不小心碰到了,就聊了一會”
說她作真是低估她的實力,這種程度已經近妖魔化了!所以張寬容情緒突然低落,是和她有關?
“她都和你說什麼了?哎你別理她啊,不太正常來的”
“也沒說太多,就說你有一個盒子,裝的都是和我有關的東西?”
邊歌不太自然地用右手抓了抓左手手肘,莫名有些心虛道:“哦,就,就是一些你送的生日禮物,和一些信件什麼的,捨不得扔就一直留着......”
自己的心意被別人診視,且一直珍藏着,這種感覺很暖很好,張寬容自己也一直這麼做,朋友送他的禮物,無論大小,無論價值,對他來說都是一筆難得的財富,如歲月珍寶,被時光收藏。
“那她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怎麼對此,怎麼說,反應很大?”
邊歌一聽就知道到事態不對,黎敏英心中的小九九他又豈會不知,強壓心中慍怒道:“反應很大?她到底怎麼反應了?”
張寬容有些頭大,以前覺得自家妹妹麻煩,那真是太年輕,見過的妹妹太少了!再說下去可能就要坐實「心機BOY」傳言了......
“就比較不合常理的反應,也沒什麼的,對了,你和她們相處融洽嗎?你都這麼大了,沒有被後媽虐待這種狗血劇情吧?”
“哎,你想什麼呢!沒有狗血,沒有虐待,你想的那些都沒有,相處的話,說不上融洽,但也沒那麼糟,家裡的事我從不會管太多,我只負責管好我自己”
“哦”
“所以,你爲什麼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啊”
連皺着的眉頭,和糾結的腳趾都磊落地承認,嘴巴卻反駁得這麼違心!
事出經過,邊歌捋了個大概,也明白對方嘴硬的原因,他不想讓自己難做,可他卻更怕對方怕自己難做而難受,這個天降的奇葩妹妹,可能是老天爺派來克他的!
在心疼對方的時候,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三年前,那個溫暖的擁抱,雖然當時是自己會錯了意,但在他心裡,早就把那當做是迴應。
未來的某一天,他會努力追到他的,那個擁抱,且當做是預支了,可他好像怎麼都不知足,想再貸款一個!
小時候,對方就總是黏黏糊糊的,總喜歡沒骨頭似地靠在他身上,一起睡覺的時候,也總是拼命鑽入懷中,只是那時彼此都只覺平常,心無波瀾。
長大後離得遠,也不好意思再親近了,可他知道,沒安全感的少年,一直完全依賴他的,是開心或難過,感動或低落,都不介意自己一個溫暖的擁抱的。
無論出於什麼樣的心態,他的懷抱,永遠爲那個少年敞開,哪怕對方只是尋求當下的安慰,而他,是要暗搓搓預支未來感情的。
那,今天就斗膽再貸款一個吧?
“我想要一個抱抱!”
此話一出!
情緒低落本尊張寬容!!!
聽了全過程的紀妙秋!!!
不遠處的吃瓜羣衆雙謝!!!
紀妙秋OS:“我好像知道了,不對,是確定了什麼!”
雙謝二人組OS:“還真別說,手中的西瓜更甜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那個索要擁抱的少年,面容俊朗,笑容清爽,張開雙臂,逆光而來,慷慨地像是要給予,而非有求於人。
羣山再度沉默了,湖面漾起粼粼波光,閉麥的夏蟬,突然開起了演唱會......
一種莫名的歡喜填滿了整個心房,持續了好久的低落情緒瞬間消失無蹤,感知向內延展,血液熱絡,心跳加快。
一直以來,繞着心臟忽遠忽近,似有似無的抓撓感,好像落到了實處,某種情感呼之|欲|出!
從小到大,都是他主動尋求安慰,博得關懷,討要擁抱,對方也總是大方地給予,被動接受。
以至於現在,對方主動索要,效果有多震撼!
羣山鬧或靜,湖水媚或雅,野果酸或甜,夏日涼或熾,星辰起或落,夜月圓或缺,擁抱冷或暖......
思緒瞬間轉了千里萬里,到達光年之外,宇宙爆炸,星際湮滅,流星劃落,是或非變得太渺小,心意卻變得清晰明朗。
他,想要這個擁抱!
張寬容心中篤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