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婆,買菠蘿,沒錢買,偷菠蘿,一偷偷個大菠蘿,大菠蘿,一身螺,臭螺正配垃圾婆”
“垃圾公,撿垃圾,撿到一個BB機,BB機沒人要,只有蒼蠅圍着繞,垃圾公......”
“儂儂回家,喊什麼喊,回家學習,你想長大了和他們一樣去撿垃圾嗎!”
“......”撿垃圾二人組張寬容和邊歌,面無表情,坦然自若。
因爲邊爸“犯事”入獄,邊媽改嫁,邊歌沒少被不明真相的街坊鄰居在背後指指點點,被同齡人孤立,被小屁孩跟在後面編排順口溜,編排了奶奶,又編排自己,一開始還有些氣憤,後來也麻木了。
他自己的人生還沒販賣過版權,他人無權消費,能編排自己人生的,只有自己!而且,對於人生,他早有了規劃。
自妹妹病好後,張寬容便也跟着邊歌,利用週末或者下午放學時間,去鎮上拾廢品賣以補貼 生活了,上次妹妹發燒看病花了13元,這是什麼概念?
張爸每個月只給張寬容100元的生活費,13元那時對於他來說,已經是筆“鉅款”!差不多是他兄妹倆4天的伙食費了。
而且張賢邦又經常“忘記”,基本都是靠打電話各種催,張爸才罵罵咧咧地給,硬生生把兒女當做討債鬼,而張媽一沒財政權,二沒話語權,在旁多言惹他爸不快準又是一頓揍罵,每次也只能急在心又幫不上忙。
所以,張寬容早早就開始爲自己和妹妹做打算了,否則每月靠那少得可憐的100元生活費早就餓暈倒地無數次了,他和妹妹一會一個班費,一會一個生活費,買資料買班服買什麼的,根本不夠。
張寬容的成績一向很好,是班裡學校里長期駐紮榜首的那種好,他刻苦學習的原因很多,期中和期末考試考前三,學校和班裡會有獎勵是其中比較重要的一個,什麼數學奧賽、作文比賽、唱歌比賽、運動會、文藝晚會......只要獲獎能獎勵現金,來者皆不拒。
所以,年年三好學生、優秀少先隊員、學習標兵、文明禮儀之星......各種學科第一、競賽、比賽第一的獎狀糊了家裡一面又一面的牆,一進門就金燦燦的一片很是閃眼。
每學期學生手冊上的評語不外乎都是:尊師愛友,品學兼優,思維敏捷,刻苦專研,誠實善良,文明禮貌,同學的好榜樣,老師的好助手,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
彷彿這些讚美之詞都不足以評價他的優秀,班主任***趾高氣昂,四處嘚瑟,張賢邦則逢人便誇,高調炫耀,彷彿經常被打罵的小兒子有兩個分|身,一個親生,一個撿來。
張寬容風頭出盡的同時,也惹得不少同學眼紅不已,背後說壞話,私下小動作不少。
如果讓他們知道,自己是爲了錢,爲了生活才這麼拼命優秀,那些被吹上天的牛皮會不會當場破裂炸出煙花,那些紅眼病患者會不會原地痊癒目瞪狗呆?這世界還真是奇妙,只有切身體會過人生艱辛,纔有機會深諳各種求生之道啊!
“容兒,一會我先去買點菜回來煮,你趁着這個時間先寫作業,然後預習什麼的,今天我們可能要去遠一點地方「拾遺」了,動作得麻利不然怕回來就太晚了。”
“好的,對了,你的傷沒事吧?”
“好着啊,沒事,我護着頭,沒打到哪,我最近跟師父學功夫呢,下次再碰到那幾個爛仔,看我不一腳踢飛他們去!”
“得得得,你哪來的師父?”
“黃飛鴻啊、霍元甲啊、葉問啊、張三丰啊、成龍大哥啊,師父多着呢。”
“額......”張寬容滿臉黑線,感情你師父都是單方面認的啊,跟着電視上的“師父們”瞎比劃也真能學到個一招半式?不得不服!
“拾遺”這詞是張寬容“發明”的,那會他正讀着一部邊歌“拾遺”時拾來的東晉志怪小說《拾遺記》,這個年紀的男孩對着宇宙和神話有着無限的嚮往,這類書籍如《山海經》、《搜神記》等,可比那些枯燥無味的課本精彩多了。
小說裡的世界,猶如盤古現世開天闢地似的,爲他開闢了一個可以偶爾避世的新天地,他對“貫月槎”和“淪波船”有着無限的嚮往,時常幻想着能搭貫月槎去宇宙航行,乘着淪波船到海底探險,也常幻想着自己有各種各樣的超能力......
“拾遺”這詞便由此得來了,帶着少年的奇妙幻想而來!可現實總比幻想更跌宕,他們生在一個“拾遺”大軍營裡,所在的民區叫尖封。
顧名思義,“尖”是一座名喚尖嶺的小山嶺,“封”則是被尖嶺包圍起來的地方,他們所住的那個片區便是這樣被封鎖起來的。
尖嶺猶如一個分水嶺,分割了兩片天地,一面是繁華,一面是荒僻;一面是富裕,一面是貧瘠;一面是文明,一面是粗野;一面是風光無限,一片祥和,一面是灰土塵埃,雞飛狗跳......
D市是一座熱帶沿海城市,其沿海南北岸有着天壤之別,南岸雨水充沛,土地肥沃,海產也豐富,人們靠地靠海都能過得很滋潤。
而北岸則剛好相反,蟬喘雷幹,土地貧瘠,作物產量勉強能自給自足,但想要拿富餘的去賣錢,抱歉!老天並沒有賞這口飯!想下海撈一些上天的“饋贈”什麼的也很難,最多隻能撈着些蝦兵蟹將,潰不成軍,難以過活。
偏偏老天爺還要趕盡殺絕,10年前一場旱災,把人們自給自足的希望也給旱滅了。
被老天爺趕盡殺絕的“北岸人”不得不另謀出路,舉家上城討生活,由於一股腦涌到鎮上的人太多,橫七豎八睡了一地,把鎮上主幹道全都攻佔了,實在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鎮政府不得不出面整治,規劃出尖封這片地,以較低廉的價格賣出宅基地,供他們自建房屋,生活居住。
所以實際上,尖封也算是個“難民安置地”、“貧民窟”,處在繁華城鎮的邊緣,又被尖嶺阻隔,與這座城鎮格格不入。
也所以,尖封的原住民,都是從北岸遷徙過來的“難民”。
“難民”從貧瘠的北岸各小村落上來,都沒什麼文化,也沒地可種,所以,這裡有兩大主流職業:垃圾婆和泥水工,大部分婦女們只能四處拾廢品賣錢,而男人只能去當泥水工給人蓋房子。
但慢慢地,也開始有一些年輕人走出“封地”,去鎮上當服務員,洗碗工,售貨員什麼的,一些還去了省外大城市的工廠打工,也有一些有資金有能力有遠見的開起了木柴廠、水泥廠、飯店、小賣部......當起了小老闆,還有小部分另闢蹊徑,坑蒙拐騙,或小偷小摸,總之很少有什麼體面工作的。
尖封目前人口近萬人,“拾遺”隊伍之大可想而知,地盤之爭也避免不了,畢竟城鎮就這麼大,飯少僧多。
上週末歌容兩人就因去了別人的地盤,被幾個爛仔逮了教訓,邊歌護了張寬容先跑,自己則捱了頓揍,所幸頭腹護得到位,沒打着哪疼,畢竟到了外面,都還是“自己人”,那夥人只是意思意思也沒下狠手,但撂下了警告,再看到就絕不客氣。
哎!生活不易,歌容兩人不得不走得再遠一些,再偏一些,還得留意“地盤霸主”,在夾縫中生存,又在生存之下碰運氣,看能否撿着什麼漏,畢竟白天時,各種垃圾桶、垃圾堆早就已經被收割一波又一波,早被翻了爛了。
沒辦法,又不是週末,他們現在只能等下了課,給妹妹和奶奶做了飯,自己也吃點後纔出門,起碼還要走上四公里路,根本趕不上趟。他倆一人一個空米袋,一根打了彎的小鐵棍,邊走邊翻路邊的垃圾桶,順便留意路邊有沒什麼礦泉水瓶、牛奶盒的漏可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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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半大的小夥,就這麼開始了漫漫的“拾遺”之路......
他們曾沒臉沒皮地守在小賣部門口,眼巴巴地等人喝完手中的礦泉水或牛奶,然後撿空瓶子。
曾死皮賴臉地求小賣部老闆把那些沒用的包裝紙盒給他們。
曾翻人家門口的垃圾袋被惡犬追了幾個街巷。
曾忍着惡臭翻“同行”都不願接近的垃圾堆。
曾去過醫院後門的垃圾堆裡,一個個拆下那些瓶瓶罐罐的鋁製瓶蓋,有些拆不下的還要挨個敲碎。
曾去建築工地撿那些碎釘碎鐵,被誤認爲小偷裡外搜身搜了個遍,而後又被訓了一頓。
曾去過部隊訓練靶場撿過子彈殼,挖過兵哥哥們偷喝啤酒後埋在後山裡的空啤酒瓶子。
曾躲在大型垃圾場暗處“埋伏”,等“職業拾遺選手們”翻過一波,鳴金收兵後,跟在後頭撿漏......
被趕攆、嫌棄、白眼、誤會、輕視,也被憐憫、鼓勵,被善意施於、委婉勸學......
這些經歷,聽起來就像《拾遺記》般魔幻,多年後再說起,故事的主角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加了一層“童年幻想”濾鏡。
現在想想,經歷過那些還能健康長大真不容易,老天算是格外眷顧了。
“好孩子,來,給,都來吃根香蕉吧”
“謝謝爺爺”
“怎麼這麼小就出來做這個呀?家裡沒有大人嗎?”
“大人沒空,出來幫忙補貼家用呢”
“辛苦嗎?都還這麼小呢,還上學嗎?”
“上,放學了纔來的”
“好孩子,真乖,過來爺爺抱抱”
“爺爺,我們身上髒呢,一會您衣服可髒着了”
“沒事,沒事,好孩子,來我擦擦,都成小花貓了,來,手也擦擦”
“謝謝爺爺”
“哎,哎,好孩子”
“爺爺小時候也很苦,下田插秧,挑石背糞,什麼苦活累活髒活都幹過,但是做那些可並不僅是爲了謀生,而是爲了能討個條件好好讀書學知識,這樣長大了才能做個有用的人,你的選擇纔會更多。”
“我們不能因爲做這些就落下功課,知道嗎?你們千萬不能輟學了,一直讀下去,聽爺爺的,讀下去纔會有出路。”
“知道了,爺爺”
“爺爺家就在那,你們有困難可以來找我,好不好,乖孩子。”
爺爺說着說着悄悄紅了眼眶,聲音努力維持着平靜卻還是變了調,可能設身處地“共情”自己小時候的經歷,因爲經歷過所以懂得,因爲懂得所以慈悲。
這位慈祥的陌生爺爺,送了香蕉還抱了他們,非但沒嫌棄還用自己的手絹給他們擦臉擦手,那雙溫厚的手掌摸過他們的頭,說着鼓勵的話語,遭受了那麼多冷眼和驅攆,這是第一次感受來自一個陌生人的善意和溫暖。 щшш✿ttka n✿C ○
“良言一句三冬暖”,他們都是萬分診視別人善意的人,也靠着這些善意和溫暖,才捱過了每一段人生路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