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扈從似乎不滿足於趕走面前這個腦袋大的出奇的乞丐,他獰笑着,玩樂似的用木棍戳戳李毅,瞄準他的大腦袋,舉起沉重的傢伙就要給李毅沉重的一記,有些人遇見弱小時就會無端的有了欺凌的衝動,彷彿是衝着那一股快感而去的。
背後的橘黃色燈光把他的背影拉成鬼怪般的長條,手臂上的筋肉有力的收縮着,這一下要是打中了,李毅的腦袋準得變成漿糊不可。
李毅察覺到了背後那個高大身影的殘忍意圖,巨大的恐懼驅使他掙扎着爬動,不過這徒勞的掙扎不過給兇徒添加了小小的反抗的樂趣。
“嗨,哥們兒,住手。”就在扈從即將掄起粗木棍像是用曲球棍打馬球一樣抽爛李毅的腦袋的時候,一個笑意盎然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這個扈從感覺到一隻纖細冰涼的手搭在自己的後肩上,頓時,他半個強健的身軀都涼了,腦子裡的獸性頓時消散一空,繼而被巨大的恐懼充滿。
在窒息般的死亡陰影中苟且存活下來的李毅茫然掙開眼睛,心裡一片茫然。
“你還站在這裡,是有什麼話對我說嗎?還是說,你想要給我的腦袋上來上這麼一棍?畢竟我也是乞丐。”這個聲音又響起了,並且笑意更濃。
“不,不,‘大表哥’,我...”這個黑色皮膚,小山般的壯漢不住的顫抖起來,甚至不敢回望他身後那個看似單薄瘦削的身影。
“我會把這個少年帶走,希望沒有打攪你的工作,你看,我又多管閒事了,真抱歉。不過,下次要是我再看見你這麼殘忍的對待我的乞丐朋友們,我們之間的故事就會很漫長了。”
“是,是!”扈從胡亂的吐出這幾個字,忙不迭的走開了,背後已然一層瑩瑩的冷汗。
“好了,少年,我記得你叫李毅,呵呵,早熟的小傢伙。”那個人蹲下來,棕色的麻布長袍裡透出一股好聞的皁角清香。
“謝謝...”李毅從乾裂的嘴脣裡吐出這句話,背部的疼痛像是要把他的身體撕開,腹部以下一下都麻木了,他知道面前這個人的身份,城邦裡的乞丐都叫他“大表哥”,並以其爲首。因爲城邦裡不管是有着高貴姓氏的世家還是暴富的生意人都不願意招惹他,儘管他或許連二十歲都沒有,不過招惹他的人都會莫名其妙的死去,一些天衣無縫的巧合就是這些人上天堂的原因。
“運氣不錯,雖然捱了兩下,但是脊椎沒被打斷真是萬幸。”大表哥從衣兜裡掏出一顆褐色的漿果塞進李毅的口中,“嚼碎嚥下去,可以止痛。”
沒等李毅有什麼舉動,他便轉身走了,一邊哼着輕快的歌,那股皁角的香味卻留了下來。
李毅皺了皺眉頭,咬開漿果,一股腥辣的汁液流進胃部,像是一道火線向下燒去。舌頭和嘴脣都麻木了,不過背部的劇痛減輕了不少,勉強可以支起身軀活動。
“大表哥...”他心裡默唸這個名字,平時見到這個天生一張笑臉的傢伙總覺得莫名的恐懼,彷彿他藏着什麼可怕的手段。所以向來是敬而遠之。
沒想到今天被他救了一命,李毅帶着一身傷痕回到自己睡覺的地方,那是一間廢棄磚廠的大水泥管子,裡面被他擦拭的很乾淨,鋪了厚厚的毯子,兩頭用茅草編成的席子裹起來,甚至還有一隻棕色毛絨玩具熊充當枕頭,真是個好地方。
“但願天亮之後會有好運氣。”抱着自己都知道不切實際的念頭,他慢慢的睡着了。
第二天醒來,脊背的傷口依然有陣痛傳來,更要命的是,止痛藥的藥效已消失,血肉粘在衣服上,黑色的血塊凝結在衣服上顯得格外刺目。
“哦,不!”李毅看着自制的粗糙日晷,已經接近中午了,每天的救濟金髮到八點左右就會終止,不過昨日的錢沒有用掉,運氣還不算太壞,只不過要捱餓到晚,那時候麪包店就會很不情願的掛出他們的廉價麪包,看着來購買麪包的乞丐臉上流露出的心痛就像這些乞丐在活生生的偷他們的東西。
比起飢餓,李毅更擔心的是他背後傷口可能感染,潰爛會是致命的病因,而他雖然痛苦,但是並不想死。
“可惡!”他很生氣,本來他的生活簡單而平靜,靠着救濟金和廉價的麪包,他雖然常常餓肚子,不過早已習慣,但是現在渾身是傷,得不到醫治就會有死亡的危險,一旦病重的無法行動,就連救濟金也不能去領了,在飢餓,病痛和絕望中死去已經成爲預料之中的事情。
“不過這難不倒我,我還是有辦法的。”李毅的存活能力強大的可怕,他走向磚廠後面的泥地,哪裡種着土豆和蔓青,當然也有蘿蔔,有了這些,他就以做出一鍋寡味的湯。
這是他所有的儲藏,吃完這鍋湯,地裡的蔬菜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長出來。
極度飢餓的時候,再難吃的東西也會留下美妙的回憶。
城邦西面海灘上長着許多金苜草,這些枝莖肥大的苦澀植物向來只有沙蟹會光顧,它們有着不錯的消炎效果,李毅恰巧知道這個生僻的藥方。
“如果有一塊煙燻火腿,這鍋湯會變得美妙無比。”李毅惋惜的說,他用一根粗柄鉛勺攪動鍋裡的蔬菜,火苗歡樂的舔着鍋底,不時發出噼啪的木頭燒裂聲。
吃下蘿蔔和甘藍,他變得有力氣了,喝下熱湯,連背上的疼痛也減輕了許多。
在走出磚廠的時候,李毅在想,爲什麼“大表哥”會救他,同情心這種東西他從沒見過有什麼人有過,或許有富有些傻瓜富有同情,但是直覺告訴他,大表哥絕不可能有這種東西。
“算了,他能從我這個一文不名的窮乞丐這裡得到什麼?我本來就一無所有。”搖了搖頭,李毅決定不再想這個問題,生活還是簡單點好,一些複雜的事不是他這個連溫飽都不能解決的乞丐能操心的。
對於那個幾乎要將他打死的扈從,說真的,李毅憤怒的想要殺死他,但一想起對方制服的胸口彆着一枚黑色雙枝刺薔薇徽章,他立刻膽怯了,那是元老院獨裁官肯特家族的扈從標誌,這個家族包攬了一半以上的元老席位,與這個龐然大物相抗爭的後果就是乾淨利落的死亡。
李毅很怕死,的確很怕死,他害怕很多東西,死亡,飢餓,寒冷,等等等等。
既然要去海邊,釣一條魚充當晚餐也是不錯的選擇,但李毅也很害怕魚類,滑膩的鱗片讓他很不舒服,怪異的魚頭和魚眼睛都是恐懼的來源,據說沒條魚的腹內都居住着一個淹死的靈魂,把魚烹調成美味的湯汁的時候,這些靈魂會不會融化到湯裡?就像那些喝咖啡的人們把方糖溶解在咖啡或者茶裡一樣。
總之,李毅拒絕了魚肉,也省去了剔卡的麻煩。
漫無目的遊蕩很消耗體力,他可不想腹內的湯汁被早早的消化了,在城邦的公共圖書館消磨一下午的時間最好不過了,街道上的行人並不多,幾天前的法院告示上說在今天會空開審理一個騙子,這個騙子自稱是思想家,宣傳邪惡的階級理論。
李毅總覺得用邪惡這個詞形容階級理論是不恰當的,而且理論並沒有什麼對與錯,城中大半的人都去觀看這個騙子的可恥下場,或許是絞刑——思想犯們判的罪往往都很重,剩下的大多是婦女和孩子,偶爾有富家子弟的馬車駛過長條麻石鋪就的寬闊大道,揚起一陣塵土。
公共圖書館又大又寬闊,陰暗而靜謐,是個睡覺的理想場所,不過這座圖書館的管理員很不近人情,遇到有睡覺的直接轟出去,當然喧鬧的傢伙也會受到同樣的下場。
這個叫布里的管理員又老又瘸,走起路來一拐一拐的,眼神卻銳利的可怕,彷彿一眼能把人的靈魂看出體外!他在自己的斷腿處接了一根金屬短棍,每天都擦拭的很亮,聽說是年輕的時候被鯊魚咬掉的。
說起來很奇怪,李毅倒是不畏懼這樣的銳利眼神,因爲他的心裡沒有什麼好遮掩的。圖書管裡的書他都很喜歡,那些談歷史,政治的書除外,裡面很多東西都是編造的。
傷口清理完之後,李毅用自制的藥汁塗抹消炎,水白長衫被他裁成布條包紮傷口,換上破舊的灰色託加,這是他最後一件衣服了。
感覺到了火辣的疼痛逐漸被清涼舒適代替,李毅的心情越發好起來,由於長期營養不良而乾癟的面頰也有了一絲紅潤。
沉重的書籍拿在手中給李毅一種真實存在的感覺,他平日裡在街上游蕩的時候總覺得心裡空空如野,一拿起書來,空曠立刻神奇般的被填滿了,那些知識厚重,堅實,就像上好的木料,紋理優美,木質細密。
來這裡看書的人很少,一般的城邦人都有着自己的工作,他們的子女也視繼承父業爲正途,而這些“正途”在父輩那裡會得到完整的傳授,圖書館中繁複乏味的知識令他們厭煩。
名門的子弟需要通過閱讀提高修養,但是他們家中祖傳的珍藏往往比圖書館還要多,並且他們也不屑於和普通市民一起看書,這就造成了公共圖書館作用十分雞肋,畢竟在這裡還沒有靠研究學問混飯吃的職業。
李毅安靜的坐在那些樟木製成的巨大書架的陰影裡看書,幾乎和陰影融爲一體,書中的智慧是唯一能讓他微笑的東西,他不明白,經傳文藝,爲什麼在這裡不受人待見,據說其他城邦都有專門的學院來鑽研這些問題。
“可能和獨裁官的執政理念有關吧!他不喜歡藝術和科學。”說起獨裁官,李毅努力的搜索記憶,他好像還沒有見過這位傳奇的人物,街角常見到他的半身塑像,是個眉目深邃的老者,蜷曲賁張的髮梢好像雄獅一樣。
除此之外,李毅知道他很會享受,肯特最大的女兒和他最小的老婆年紀相當。
“哦,對了,我記得非議獨裁官是有罪的,畢竟是獨裁官嘛!不過像我這樣隨便想想因該不算是非議吧。”他合上書,閉目沉思了片刻,透過牆壁上的落地大窗可以看見外面一顆翠綠的橄欖樹沐浴在夕陽的金輝中,這個時間,那些廉價的麪包都該擺上出售的籃子裡了,雖然又冷又硬,但對於飢餓的人來說卻是美味。他匆匆將書放回原處,走出圖書館的時候,他看見老頭在那張沉黑色的矮桌上睡着了,神態安詳,大衣落在身旁的地上,於是躡手躡腳的走過去,幫他重新蓋好。
走出圖書館,不知爲什麼,街道上空曠的可怕,一個人也沒有,往常這個時候正是城邦居民收工回家,熱熱鬧鬧,熙熙攘攘,可現在除了街角的幾片落葉,就是磚縫裡的螽斯在細細的叫着,四周寂靜無聲。
晚霞金紅耀眼,從西邊的天宇一直垂到深藍色的海平線下,好像神女披散秀髮在海水中洗濯,白色磚石結構的房屋在夕陽中零次櫛比的拉出斜影。
順着自己熟悉的路徑向那些設有面包店的街道走去,李毅心裡愈發奇怪,居民們都到哪裡去了?每家的大門都緊閉着,這難道是...
一個名詞跳入他的大腦——“街道緊急管制”,當發生重大的事件時,城衛軍會強行限制街道的通行,而城衛軍直接對獨裁官肯特負責,也就是說,雖然李毅很不情願,但是這次遇上了不小的麻煩。
“我還是回圖書館看書吧,晚餐的麪包...管它呢!”他心裡長嘆一聲,垂頭喪氣的往回走。
忽然,地面響起了沉悶的震動聲,好像地震一般,李毅回身望去,一個龐然大物一下子闖入了他的視野!
“這是...海象!”
海象是除了鯨魚在深海中最大的動物,比起陸地的大象龐大了不知幾多倍,深藍色佈滿褶皺的厚皮幾乎刀槍不入,鼻子短小呈壺形,噴出的高壓水炮能輕易沖垮一座民居。
海象是不會進入內陸的,除非有人將它捕獲並且馴養成出行的坐騎,而這些能夠捕獲強大海象的人只有一種身份——探索者。海象並不是靈,只是一種天生強壯孔武的異獸,但在壓制性的力量面前也只能屈服。
李毅面前這隻海象簡直大的可怕,街邊的商鋪才堪堪抵到它的膝蓋,六隻柱子般粗壯的巨腿帶着潮溼的海浪氣味,一丈寬的蹼足用來充當房頂綽綽有餘。
海象突起的前額上,垂下一塊暗紅色的綢緞,這種來自東方的珍貴布料上繡着一副紋章——金色的三葉草,周圍伴生着兩枝黑色刺薔薇,白色背景以血紅十字爲底紋。這是正是獨裁官肯特家族嫡系成員的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