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回 偷天換日欺豪傑 覆雨翻雲貨丐幫

蓬萊魔女心頭一震,暗自想道:“當今的武林人物,有誰能具備這三個條件了他們是絕對不會推戴武士敦的。而且即使武士敦也還欠缺一項,他的父親早已死了。”

笑傲乾坤在她耳邊悄聲笑道:“倘若你是男子,你倒足夠這三個條件,可以當得丐幫幫主。”這話雖是說笑,卻也半點不假。蓬萊魔女不過二十多歲,早已當了綠林盟主,當然可說得是名震武林;她是柳元宗之女,公孫隱之徒,父、師都是當今武林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她曾率領義軍與虞允文配合,在採石礬擊敗了完顏亮的百萬大軍,當然可以說得是建有極大功勳。但這話從反面來說,也即是普天之下,根本就沒有一個男子具有這三個條件,可以當得丐幫幫主。

風火龍在羣丐爭問“是誰?是誰?”的喧鬧聲中揮了揮手,提高了聲音說道:“各位要問這位新幫主是誰麼?咱們今日之會請有一位貴賓,也是破了慣例所靖的唯一貴賓,想必大家都知道公孫前輩吧?請公孫前輩先出來與大家一見。”

公孫隱愕然說道:“我可是年將七十的老頭兒啊!”

朱丹鶴笑道:“我們當然不敢委屈老前輩做我們的幫主。但在新幫主即位之前,卻必須請你老人家會會敝幫弟子。因爲你老人家是新幫主最尊敬的人。”

與會的都是丐幫五袋以上的弟子,即使未曾見過,也都知道公孫隱的大名,但卻不知他與新幫主有何關係?這些丐幫弟子,一來是爲了表示對武林前輩的尊敬;二來也是懷着好奇心理,於是不約而同地都站了起來,向公孫隱致敬,公孫隱滿腹疑團,只好站到臺前,與衆人見面,連聲說道:“不敢當,不敢這幕戲演過之後,風火龍這才緩緩說道:“咱們所要推戴的新幫主,就是公孫前輩的公子,也即是這十年來戚震江湖的桑家堡堡主公孫奇。”

此言一出,全場驚愕。一時間誰都沒有作聲。公孫奇私通金國,做了金國郡馬之事,知道的人很少,丐幫弟子也不知道。

但公孫奇行爲邪惡,這卻是很多人知道的,所以就不能不感到驚愕了。但爲了顧着公孫隱的面子,是以暫時都沒作聲。

公孫隱也是大感意外,惶然說道:“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但在這突如其來的情況之下,他也不便立即當衆指責他的兒子。

有幾個丐帚弟子隱忍不任,大看膽子說道:“公孫堡主雖是年少有爲,但他是幫外之人,怎能做得本幫幫主?”

風火龍哈哈一笑,說道:“公孫師弟是朱師叔新收的弟子。這正是我爲了本幫大計,特地邀請他加入本幫的。公孫師弟,請出來與同門見面。”

丐幫弟子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剛纔風火龍說的朱長老“避嫌”乃是這個意思。因爲公孫奇是未丹鶴新近收錄的弟子,故而朱丹鶴不便說話,須得風火龍來加以推戴。

蓬萊魔大也恍然大悟。原來風火龍、朱丹鶴之所以邀請她的師父,作爲丐幫大會的唯一貴賓,乃是爲了擁立公孫奇之事作一伏筆。他們要借重公孫隱的威望,減少幫衆對公孫奇的反對。

只有公孫隱莫名其妙,心中想道:“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挑選繼任幫主,這是應該何等慎重的事!武功固然要出類拔蘋,人品更必須衆所同欽。我這不肖之於爲何給他們看上?難道是奇兒這幾年的行爲已經改了?他們說奇兒建有極大的功勳,卻又不知何指?”

風火龍既把新幫主介紹出來,朱丹鶴也就不必“避嫌”了。當下得意洋洋他說道:“新入幫的弟子就做幫主,這確是前所未有之事。但爲了光大本幫,又必須找一位最合適的幫主,這也就不妨打破成規。公孫奇是名門子弟,身兼兩位武學大宗師的衣鉢真傳,更難得的是他今年不過三十,正是英年有爲。而本幫處在目前這種青黃不接,風雨飄搖之際,正需要有能力、較年輕的幫主領導。風師侄有見及此,故所以請他入幫。而老朽也就不辭‘難以爲師’之誚,收他爲徒。其實我是不配作他的師父的。”言語之間,對公孫奇推崇備至,根本不像師父介紹徒弟的口氣。

風火龍、朱丹鶴相繼說話之後,公孫奇就在衆目注視之下、從人叢中走了出來。只見他已換了一身叫化子的打扮,穿着故意打上補釘的新衣裳,手提打狗棒,走到朱丹鶴的身前。

朱丹鶴道:“先去見過你的父親。”公孫奇向朱丹鶴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應了一個“是”字,就走到公孫隱面前,忽地雙膝跪下,眼中含淚,叫了一聲:“爹爹!”接着說道:“孩兒不肖,這許多年來未能侍奉爹爹,求爹爹見諒。”

公孫隱本來是早已不認這個兒子了的,但此時見兒子含淚跪在自己的面前,不覺感到一陣心酸,但仍是冷冷說道:“你也自知不肖麼?你自間配不配當丐幫幫主?”

公孫奇故作惶恐之狀,不敢答話。朱丹鶴從旁勸解道:“公孫前輩想是對令公子過去的某些行享有了誤會了,其實他是另有隱衷的。我敢擔保他絕非不肖,否則我們怎會擁戴他做我們的幫主?”

朱丹鶴這一番話說得公孫隱將信將疑,如墜五里霧中。心中想道:“難道他當真是另有內情,而我反而是不明真相。”

笑傲乾坤悄悄說道:“公孫奇倒是很會做戲。”蓬萊魔女道:“咱們要不要下去揭發他?”笑傲乾坤道:“再等一會。”

蓬萊魔女心中好像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公義私情,交戰於胸,一時間也是決斷不下。爲了公義,她是應該當衆揭露公孫奇的罪行;但這樣做的話,就等於師父在心上刺上一刀,卻又叫她如何下得了手?公孫隱卻如墜人五里霧中,他只有這一個兒子,他私心是希望兒子的確已經改過,朱丹鶴的說話是真;但他回想兒子過去的所作所爲,沒有一樣不是令他失望的,他又相信兒子不過。

公孫隱正想向朱丹鶴細問其詳,就在此時,場中忽掀起了騷動。有兩個巡山的七袋弟子氣急敗壞地跑到風火龍面前說道:“稟告香主,武土敦和幾位客人來到,我們曾予攔阻,但武士敦堅決要來參加大會,我們不便動武。如何處置,請香主示下!”

朱丹鶴“哼”了一聲道:“武士敦居然還有臉皮再到丐幫?哼,把他——”“拿下”二字未曾出口,風火龍已先說道:“師叔暫巨息怒。先問問那幾位客人是誰?”

那兩個巡山弟子稟道:“是宋金剛、杜永良、薩氏雙雄和青海三馬等人。”朱丹鶴冷笑道:“武士敦竟想挾外人以自重麼?哼,請來的也不過是些二流角魚。”其實宋金剛等人在江湖上也是很有聲望的人物。地位不過稍過於各派掌門與各大幫主而已。朱丹鶴爲了要排斥武士敦,故意貶低他們。

公孫隱佯作聽不見朱丹鶴這些話,大聲說道:“啊,原來是宋金剛和薩老大、薩老二來了嗎?這幾位老朋友我都差不多有二十年沒有見面了,倒是想念得很。”

風火龍道:“他們既是公孫前輩的朋友,理該以禮相請。”朱丹鶴面色鐵青,卻不說話。

公孫隱道:“我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風火龍道:“老前輩客氣了,有話儘管吩咐。”

公孫隱道:“不敢當。論理我是不敢幹涉貴幫事務、但我想貴幫既然請我作客,其他客人似乎也不宜拒絕。武士敦因何事被貴幫所逐,我不知道。但他今日是以客人身份前來,照江湖規矩,似乎也該一視同仁。”其實公孫隱對武士敦的事情是略有所知的,所以他才委婉地替武士敦說情。

風火龍問那兩個巡山弟子道:“武士敦對你們怎樣說?”那兩個弟子說道:“武士敦說他雖然被逐出幫,但老幫主總是他的恩師,老幫主至死之時也承認他是弟子。今日之會固然是擁立新幫主,但也是哀悼他的恩師。那麼就不論當他是客人也好,當他是棄徒也好,總之都是不能拒絕他進場的了。”

風火龍道,“看在他對師門情重,朱長老你以爲——”朱丹鶴道:“師門二字,不許再提。只當他是客人身份招待。”

朱丹鶴迫於無奈,只得答應,心有不忿,又補上一句:“這都是看在公孫前輩的份上。”公孫隱淡淡一笑,說道:“是麼?那就要多謝朱長老給我面子了。”

說話之間,宋金剛、武士敦這一行人已在羣丐注目之下走進場來,奉命作知客的弟子對宋金剛與薩氏雙雄等人殷勤招呼,就只是對武士敦一人不理不睬。

武士敦看見公孫奇在場,頗感意外,但他此時,無暇節外生枝,便佯作視而不見,伯然自得地走到風火龍面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大師哥,小弟特來道賀。”他還以爲風火龍已經當了幫主。

風火龍用重濁的鼻音“唔”了一聲,含含糊糊地算是答應。朱丹鶴變了面色,厲聲斥道:“武士敦,你早已被逐出幫,還有什麼資格來與本幫香主稱兄道弟?”

武土敦道:“今日新幫主繼任,我正是要來辯自冤情,請新幫主收回成命。”

風火龍道:“那你就該向新幫主去說,不必和我羅嗦。”

武士敦大吃一驚,連忙問道:“新幫主是誰?”

朱丹鶴搶着說道:“新幫主是誰,與你無關,你早已鐵案如山,還有什麼可以辯白?”

武士敦道:“我當然是有了足夠的翻案證據,纔敢來此,按照幫規,我也有權在本幫大會之中,向新幫主申訴!”

宋金剛與薩老大說道:“我們是特地向貴幫的新幫主道賀來的,不知貴幫主可肯賞面賜見?”他們以客人的身份求見幫主,於理於情,主人都是不能拒絕。

朱丹鶴只好含糊說道:“新幫主是推定了,但尚未接任。各位稍待如何?”

朱丹鶴正在考慮好不好下令驅逐武士敦,武士敦又緊緊追問:“新幫主既然推定,那就沒有隱瞞的必要,爲什麼你們不許我和他說話?”

鳳火龍咬了咬牙,說道:“好吧,你既一再追問,那就告訴你吧。新幫主就是名震江湖的昔日的桑家堡堡主,公孫奇公孫大俠!他是新近入幫的朱長老的弟子。”

武士敦怔了一怔,忽地“哈,哈,哈”的大笑三聲1朱丹鶴怒道:“狂徒,你笑什麼?”要不是朱丹鶴深知武士敦的本領已得他師兄衣鉢真傳,而且天賦異稟,青出於藍,丐幫上下,無人是他對手,朱丹鶴早已要動用武力了。

武士敦威嚴的眼光移到公孫奇身上,仰天大笑道:“大俠?堡主?嘿、嘿、嘿!哈、哈、哈、哈!你們還忘記了替公孫奇再加一個尊號呢!”風火龍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武士敦道:“你難道尚未知道?公孫奇還是金國的郡馬大人!”此言一出,登時全場震動。

武士敦劍眉倒豎,虎目含威,厲聲斥道:“你私通金國,已成公敵,還焉能做得丐幫幫主?”

朱丹鶴喝道:“住口,不許你含血噴人!”一掌揮出,要把武士敦推開。武士敦兀立不動,冷冷說道:“朱長老,你是真的不知還是假的不知?你要知道,倘若讓一個金國郡馬做丐幫幫主,那就不僅僅是丐幫受害了!凡屬武林同道,都絕不能容許此事發生!你是我的師叔,我不敢與你動手。但你倘若定要包庇奸徒,將我趕走,那我也只能拒不從命了。”

朱丹鶴的“硃砂掌”過去也曾馳譽武林,但這一掌還未碰着武士敦的身體,已隱隱感到一股阻力,朱丹鶴深知武士敦的本領,不由得心中一凜,想道:“我年紀已大,非復當年,倘若這一掌推他不動,我的面子可丟盡了。罷,罷,罷!他畢竟是我的晚輩,我勝之不武,不勝爲笑。且讓公孫奇去對付他吧。”

這一掌終於不敢打下,緩緩收回。

在全場騷動之中,公孫奇卻是神色自如,淡淡說道:“請各位想想,我爹爹在此,我若是私通金國,我還敢來見我爹爹嗎?風師兄你們總是信服的吧?倘若我來歷不明,風師兄又焉肯再三推辭,定要把幫主讓給我做?不過,我也不怪武士敦,他是自己想當幫主,當然要攻擊我了,其實。我倒並不在乎當個幫主,只是武士敦乃是本幫叛徒,他披拾流言,將我傾陷。他要當這幫主,卻也萬萬不能!”

幫衆不明真相,聽了公孫奇的說話,倒也覺得似乎“言之成理”,尤其是他提到他爹爹在場這一點,更能說服衆人。要知公孫隱乃是嫉惡如仇的老前輩,大家都是想道:“不錯,倘若公孫奇確是私通金國,他爹爹怎會放過他?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來的。但現在公孫隱卻是由他師父與風火龍聯名邀請,來作貴賓,這事情公孫奇當然預先知道,他仍然敢來,可見是胸中但然的了。”

真相未明,是非難辨,丐幫弟子的喧鬧停了下來,本來要斥罵公孫奇的,也不敢貿然開口了。公孫隱見兒子神色自如,也是半信半疑,只好不說話。

武士敦氣得七竅生煙,正要揭發公孫奇的罪惡,朱丹鶴已經說道:“不錯,武士敦乃是本幫叛徒,他如今又不肯以客人自居,竟敢侮蔑本幫幫主,干涉本幫事務,這樣的惡客,丐幫礙難招待。武士敦,你走不走?”

在朱丹鶴的發號施令之下,丐幫的八個大弟子都已擁了上來,對武士敦採取包圍態勢,眼看就要動用武力,忽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且慢動手,我可以證明武士敦不是叛徒!”只見有兩條人影,飛鳥般地落下場心,前面的是蓬萊魔女,跟在後面的是笑傲乾坤。

公孫奇見蓬萊魔女終於趕了到來,不由得心頭一震,臉上變色。但也不過瞬息之間,他又恢復了一副有恃無恐的神氣。

蓬萊魔女先去見過師父,公孫隱歡喜得老淚縱橫,說道:“瑤兒,你纔來麼?你來了這就好了。我們正苦於不明真相,你知道什麼消息,快快說吧。”公孫隱對兒子的一舉一動,一直都是密切地注意看的,公孫奇那一瞬間所現出的驚惶神色,亦已收入他的眼簾。公孫隱不由得暗暗起疑:“阿奇爲什麼訝像害怕他的師妹?”

公孫隱所說的“真相”,那是指武士敦與公孫奇兩人之事的,蓬萊魔女當然聽得出他的意思。可是蓬萊魔女見了師父臉上的淚水,心中卻是不由得一陣辛酸,十分難過,暗自想道:“公孫奇的罪惡就讓武士敦揭露吧,我只給武士敦作個證明,也就是了。”

蓬萊魔女與笑傲乾坤的身份,丐幫是無人不知,因此他們入場之後,羣丐都是肅靜無譁,靜觀變化。

風火龍以接待貴賓之禮見過蓬萊魔女,但卻冷冷說道:“柳女俠,你怎麼能給武士敦證明?”

朱丹鶴說話更不客氣,“柳女俠,你是綠林盟主。綠林與丐幫向來是河水不犯井水,丐幫清理門戶,驅逐叛徒,這是丐幫的事情。外人怎能來給他證明?”

蓬萊魔女道:“這個要給武士敦證明無辜的人,其實並不是我而是貴幫的老幫主。不錯,清理門戶是你們的事,我不過來替貴帶的老幫主說明真相而已。待我說了之後,要是你們仍然認爲應該驅逐武士敦出幫,那也是你們的事。”

風火龍聽得蓬菜魔女這麼一說,已知那件秘密已給蓬萊魔女發現,他作賊心虛,不敢多話。朱丹鶴雖是長老,但蓬萊魔女擡出了他的師兄尚老幫主,登時也把他的氣焰壓了下去,只好默默閃開,讓蓬萊魔女上臺。

蓬萊魔女跳上石臺,取出了那根打狗棒揚了一揚,說道:“你們想必認得,這是你們魯長老的東西,魯長老本來是叫他的弟子龔浩拿來給武士敦作證的,龔浩在路上給金國的鷹爪孫殺了,那日恰巧給我碰上,這支打狗棒落在我的手中。你們請看,棒內有個秘密。”

說到此處,忽地有股冷風“嗖”的射來,笑傲乾坤站在臺前,揮扇一撥,喝道:“是誰敢施暗算?”這是隔空點穴的絕頂功大,指力激起冷風,能傷人於不知不覺之間。笑傲乾坤揮扇解了這人的偷襲,身上也是微感寒意,不由得好生詫異,公孫奇與朱丹鶴都在臺前,毫無異動,而且在衆目睽睽之下,料他們也不敢膽大妄爲。那麼這個偷襲的究竟是何人,竟有如此功力?蓬萊魔女則是知道此人是誰的,但事有緩急輕重,蓬萊魔女此時已是無暇追究偷襲之事。她必須趕快給武士敦證明,免得夜長夢多,又生變化。

當下蓬萊魔女立即將打狗棒中所藏的密件取出,朗聲說道:“這是你們老幫主寫給魯長老的一封親筆書信,尚老幫主早已料到今日之事,故面留下這封書信,來給武士敦作個證明的。”說罷,就展開信箋,大聲朗誦。在她朗誦之時,公孫隱也站到臺前,爲她保護。

這封信包括兩點主要內容,一是說明武土敦是爲了報家國之仇,奉他(老幫主尚昆陽)之命,投入金國御林軍,伺機刺殺完顏亮的。二是預先立下的遺囑,聲明倘若武土敦大功告成,就由武士敦繼任幫主。

蓬萊魔女唸完之後,把那封信遞給風火龍,說道:“請你給貴幫各位香主、舵主、堂主傳觀,看看是不是你們的老幫主筆跡?”在衆目睽睽之下,而且又有公孫隱在旁,蓬萊魔女料想不論是風火龍或是朱丹鶴,都是決計不敢把這尚老幫主的遺書撕毀。

朱丹鶴面色鐵青,風火龍則勉強地作了一個尷尬的苦笑,把信收下,說道:“不錯,這是我的師父老幫主的親筆手書,各位都已經聽得很清楚,不必再傳觀了。”

風火龍面向幫衆證實了這封書信乃是真的之後,便轉過身來,向武土敦道:“武師弟,我不知你是奉了師父之命的,委屈了你,請賢弟恕罪。”

武土敦道:“那麼,風師兄是許我重回本幫了?我先得聲明,我只是想重回本幫,並非想架搶奪幫主之位。”

風火龍道:“武師弟既是奉命而爲,並非叛國投敵,當然可以重回本幫,至於幫主之事,咱們可以另行計議。”

武士敦殺了完顏亮之事,丐幫中只有十數個首腦人物知道,但因當時朱丹鶴、風火龍都說這個首級是假,他們也就不敢相信這首級是真。要知完顏亮是一國之主,擁有百萬大軍,一個小小的御林軍軍官,根本就沒有接近他的機會,又怎能輕易將他刺殺?他們因此而懷疑武土敦意圖冒功求進,實在也頗有理由。

蓬萊魔女本來就要跟着證明武士敦是殺了完顏亮之事,但轉念一想,此事反正是總要提起的,待他們丐幫中人先行查問此事,自己再來作證,也還不遲。倘若急於要爲武士敦證實這項大功,反而可能給丐幫懷疑自己是要來助武士敦爭奪幫主之位。

風火龍在羣丐議論紛紛之中又再登臺,朗聲說道:“武師弟的事情已經解決,不必再議。今日之會,最最緊要的還是推戴新的幫主。”

此言一出,臺下議論紛紛,有的說道,“據說完顏亮是武士敦殺的,卻不知是真是假?倘若是真,就應該由武士敦繼任幫主纔對。”有的說道:“公孫奇也不知究竟是否金國郡馬。朱長老和風香主說他建有極大功勳,也不知是什麼功勳?”有的說道:“兩人都是還有可疑之處,爲了減少糾紛,不如仍然由風香主升任幫主,順理成章,最爲妥當。”

風火龍道:“公孫師弟,你應該說話了。”公孫奇在議論聲中跳上石臺,朗聲說道:“請各位暫時安靜,讓我表明心跡。”他使出上乘內功,將聲音送出,就似在各人耳邊說話一般,大草坪上站在最外一目的丐幫弟子,都聽得清清楚楚。丐幫五袋以上的弟幹都是武學行家,公孫奇這一下“先聲奪人”倒贏得了很多人的佩服,登時全場鴉雀無聲。

公孫奇緩緩說道:“我是新入本幫毫無資歷的弟子,幫主之位,我是絕不敢坐上去的。但既然有了涉及我的流言,我也不能不趁此機會稍加辯問。請問武師兄,你說我是金國郡馬,不知配給我的郡主是哪一位?”

武士敦道:“這位郡主麼,說來在座的各位貴賓,各位同門,想必也有許多人認得。她就是江湖上臭名昭彰的玉面妖狐,真名實姓叫做赫連清波。玉面妖狐本是遼國御林軍統領之女,亡國之後,投降敵人,受完顏亮策封爲郡主的。”

此言一出,全場又不禁譁然,紛紛叫道:“竟是這個妖女麼?”有的人是見過公孫奇與玉面妖狐在江湖上一同出現的,更禁不住就發言質問:“公孫奇,你與那妖女究竟有何關係?爲什麼你們曾經同在一起,快快從實道來。”

公孫奇神色自如,不慌不忙他說道:“不錯,玉面妖狐的確是我的續絃妻子;我也的確曾經做過金國的郡馬!但請備位暫息怒氣,這是有原國的!”臺下紛紛喝問:“什麼原因?”“什麼原因?”

公孫奇故意歇了一下,這才說道:“玉面妖狐就在這裡,各位要不要見她?”

此言大出衆人意外,認得玉面妖狐的連忙四面張望,但在場的除了蓬萊魔女之外,卻並沒有第二個女人。衆人紛紛問道:“在哪裡?在哪裡?”公孫奇一聲長笑,說道:“就在這裡!”驀地從背囊中取出一個人頭,當衆一晃,說道:“各位看清楚了,這可是如假包換的玉面妖狐了吧?她是我親手殺的!”這顆人頭用藥水浸過,縮小似拳頭大小,但仍是栩栩如生,見過玉面妖狐的人,都認得的確是玉面妖狐的首級。

公孫奇這一“怪招”,不但羣丐驚愕,連蓬萊魔女也是大感意外,想不到公孫奇下得如此毒手,竟然把玉面妖狐也都殺了,思之不禁毛骨諫然。

公孫奇在羣丐驚愕之中,把玉面妖狐的首級放在臺上,得意洋洋他說道:“各位大概可以明白了吧?我之所以要娶玉面妖狐爲妻,就因爲她是金主完顏亮所策封、所寵愛的郡主,我只有當了金國的郡馬,纔能有接近完顏亮的機會。”

朱丹鶴立即接下去說道:“我剛纔所說的新幫主曾建有極大功勳,指的也正是這件事情。採石礬戰後,金京突然傳出完顏亮暴斃身亡的消息,其實所謂‘暴斃’就是給人刺殺,這也差不多是盡人皆知的公開的秘密了。刺殺完顏亮的人是誰呢?就是公孫奇!”

他們兩人的說話說得合情合理,羣丐不明真相,十居八九,都是相信無疑。心中但是想道:“原來如此,我們倒是錯怪了公孫奇了。”於是禁不住便向公孫奇紛紛歡呼。

風火龍說道:“公孫師弟刺殺完顏亮有功,便依老幫主之任,也該由他繼任幫主。各位大概也應無異言了吧?”

公孫奇連忙裝出一副惶恐的神氣,搖手說道:“我但求一衆同門明白我的心跡,於願已足,幫主之任,我是決計不敢擔承的。”

他越是推辭,羣丐越是表示擁護。異口同聲地都是說道:“誰殺了完顏亮,誰就當本幫幫主,這是老幫主的遺命,也是我們的要求,理該如此,不必推辭!”

羣丐不明真相,蓬萊魔女是明白的。她知道公孫奇與玉面妖狐乃是相互利用,這才結成夫妻的。完顏亮死後,玉面妖狐失了靠山,也就是失了利用價值,公孫奇爲了取信於人,就索性殺了玉面妖狐,最後一次利用她的首級了。玉面妖狐固然陰狠毒辣,到底還是敵不過公孫奇。蓬萊魔女心中想道:“玉面妖狐固然死不足惜,但公孫奇要利用她的首級謀奪丐幫幫主之位,這更是一個極大的陰謀、倘若任他得逞,禍患不小!”

蓬萊魔女再也忍耐不住,待羣丐歡呼之聲稍稍小了一些,便走上前去,厲聲斥道:“公孫奇,你、你好無恥,完顏亮是你殺的麼?”

公孫奇道:“師妹,你,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完顏亮不是我殺,又是誰殺?”他裝出一副極其驚愕的樣子,倒好像受委屈的是他了。公孫隱是相信蓬萊魔女的,一聽了蓬萊魔女那番說話,不由得面色灰白,便要發作。朱丹鶴在他身邊,連忙勸道:“公孫前輩,徒弟雖親,到底不及兒子親,你也不能偏信徒弟的說話。”公孫隱聽了朱丹鶴的話,又看了公孫奇這副滿懷委屈的樣子,不由得心軟幾分,他本來要罵的“畜牲”二字,到了舌頭也吞了回去,心中想道:“難道這其間還有什麼誤會,且聽一聽這畜牲有何分辨?”

公孫奇反過來潔間蓬萊魔女,蓬萊魔女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大義當前,也顧不得師門私情了。於是斬釘截鐵他說道:“完顏亮是武士敦所殺,這是我親眼見到的:”

蓬萊魔女此言一出,恍如石破天驚,羣丐都是驚疑不定。公孫奇與武土敦都說完顏亮是自己所殺,那麼兩人之中,必定有一個是說謊的了。依常理推論,公孫奇身爲郡馬,接近完顏亮的機會較多,他說的也似乎較爲合情合理。但武士敦有蓬萊魔女給他來作證明,蓬萊魔女是綠林盟主身份,她說是親眼見到的,難道她也會夥同了武士敦說謊?羣丐不明真相,有如墜人五里霧中,誰都不敢作聲。

公孫奇仍是神色自如,“哦”了一聲說道:“你親眼見到的?這就怪了。師妹,請問你是在什麼地方見到的?”

蓬萊魔女道:“在乎石礬的一座山頭上。那是金主完顏亮駐營的地方。”

公孫奇道:“當時是怎麼個情形?”

蓬萊魔女道:“北岸義軍與渡江的宋軍配合,攻上那座山山頭。完顏亮敗走,在亂軍中被武上敦所殺。武士敦當時是金國御林軍軍官的身份,隨同‘護駕’的。”

公孫奇拖長了口氣,一字一句他說道:“哦,是在亂軍中殺的?那麼,當時你們的人想必還未追上完顏亮吧?要不然就用不着假充金國御林軍軍官的武士敦來殺他了。”

蓬萊魔女道:“是還未曾追上,但我們看得清清楚楚,身穿龍袍的完顏亮先是給亂箭射下馬來,緊跟着在結他護駕的御林軍中,就跳出一個軍官,一刀斫了他的腦袋,這軍官並不是你,是武士敦!”

公孫奇微笑道:“我當然不會是那個軍官。但我只怕你還是看錯了人!”

宋金剛、社永良、青海三馬等等當時曾在場目擊的人,都按捺不住,一齊站了出來,說道:“柳女俠所說的情形,當時我們也都是親眼見到的。若說她一人看錯,難道我們也都眼花不成?”

朱丹鶴咳了一聲,緩緩說道:“我不是信不過綠林的柳盟主,更不是情不過列位英雄,但其間只怕還有可疑之處。”他把“綠林的柳盟主”這幾個字,故意說得響亮了些。蓬萊魔女心中一凜,暗自想道:“若說可疑,這朱長老倒是最爲可疑。丐幫與綠林素來兩不相混,丐幫中人說不定對我也隱有猜疑,猜疑我是想扶植武士敦以謀兼併丐幫,我就不方便說話了。”

宋金剛是個直心腸的老英雄,聽了朱丹鶴的話,憤然說道:“還有什麼可疑?”朱丹鶴又咳了一聲說道:“我早說過我不是懷疑列位英雄,宋莊主可不要誤會纔好。各位也請稍安勿躁,請讓我先說一段故事。這是楚漢相爭時的一個有趣的故事。也許在座諸位,有不少人也曾聽說書人說過的。”

在這樣緊張的關頭,朱長老突然有此“閒精逸緻”,要說一段楚漢相爭的故事,衆人都是莫測高深。

朱丹鶴打開葫蘆,喝了一口子水,清清喉嚨,然後模仿說書人的口吻說道:“話說當年楚漢相爭,起初漢王劉邦是屢戰屢敗。有一次劉邦被項羽圍於榮陽,城中糧草斷絕,指日可下。項羽要劉邦親自出城投降,方允解圍。

“劉邦無法可想,遂與臣下商量,有個將軍,名喚紀信,面貌與劉邦略有幾分相似,願意冒充劉邦出降,替他一死。

“到了約定的日期,紀信穿上龍袍。高頭大馬,前呼後擁地出來。走在前面的執着雄旗羽葆作爲前導,後面的則高擎大羹,遮掩漢王。楚國官兵見了如此排場,全副儀仗,又加以紀信貌似劉邦,誰都沒有疑心坐在馬上的是個假的漢王。

“結果紀信當然是難逃一死,但劉邦扮作平民,卻從另一個城門悄悄溜走了。這段故事,便叫做紀信替死,”

宋金剛道:“朱長老,你說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

朱丹鶴道:“項羽手下的官兵與劉邦屢次交鋒,認得劉邦的人不知多少,但在那樣情形之下尚自分辨不出真僞,那麼你們又怎麼知道當日在亂軍中的那個完顏亮就一定是真的無疑?何況完顏亮的情形還與劉邦有所不同,劉邦是崛起行伍之中,親自帶兵打天下的,認得他的人多;完顏亮則是繼承他父親的皇位,自幼生長在深宮的。只怕一個小小的御林軍軍官,也未必就能夠經常見到他吧?若只是見過一面兩面,在那種亂軍潰敗的情形之下,又怎有餘暇分辨完顏亮的真假?”

朱丹鶴能言善辯,他又是丐帝在場的唯一的長老,幫衆少不了都尊敬他幾分,聽了他這番言辭,許多人都是想道:“不錯。

說不定是武土敦殺錯了人;也說不定是柳清瑤等人看錯了人,他們只見武士敦殺了一個穿龍袍的傢伙,就當作他殺的是完顏亮了。倘若武士敦一直不知真假,那還情有可原,倘若他事後明知是殺錯了人,還要回來向老幫主報功,那就是存心欺騙了。”

羣丐竊竊私議,武士敦按捺不住,出來說道:“我當時曾攜有完顏亮的首級,獻給恩師,恩師逝世之後,這顆首級不知風師兄還有保存否?若有保存,拿來一看,便知真假。”

宋金剛道:“不錯,這裡見過完顏亮的不只一人,倘有首級在此,我們可以仔細認。天下沒有相貌完全相同的人,現在又不是在亂軍之中,我們有的是時間看個清楚。我相信我們總可以分得出真假的。”

蓬萊魔女心想:“他們作賊心虛,哪還有不把首級毀了的道理?”哪知心念未已,朱丹鶴已是說道:“這好極了,我早就預防會有糾紛,那顆首級已帶來了!”正是:假作真時真作假,奸徒詭計最多端。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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