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妖兒作爲古城裡的知名人士,古城中人早就知道她如今是看不見的,所以見褚妖兒獨自一人坐在這個小攤子上,古帝則是去了別的地方給她買吃的,攤販和路人都是對她報以了好奇但並不太過失禮的態度來看她,沒有讓感知力極強的她感到難堪。
不過褚妖兒以前都是會在眼前綁上一條綢緞,來表明自己是個失明人士,但那條殿主給的綢緞卻是在禁靈峰上丟失了,姬華沒再讓她用別的綢緞綁着,她便也不綁了,像個正常人一樣睜着眼睛,目光雖無焦距,但並不妨礙她血紅色的眼瞳這裡轉轉那裡轉轉,靈識隨着目光轉動,好像她眼睛真的能看見一樣。
於是,她此時用靈識“看”到了誰,目光停駐在了那人身上,周圍一直都在關注着她的人,便也隨之將目光轉移了過去。
不看還好,一看不少人都是直接嚇了一跳。
這人……
黑的發,黑的眼,月白的衣,冰冷的氣質……
可不就是西區寒宮的宮主?
真是奇了怪了,不是說他們幾個人全都不在參商海嗎,如今古帝歸來便罷,他怎麼也突然間跑回來了?
人們好奇地打量着,看着他突然而然的出現在古城裡,那冰冷如霜的眼連半分梭巡都無,直接便鎖定了褚妖兒,在原地停頓了片刻後,他舉步朝褚妖兒走去。
褚妖兒坐在那裡沒動,等他過來。
恰在這時,褚妖兒所在的攤子老闆,見褚妖兒面前的小甜湯快吃完了,便又給她送來了一碗,還十分和氣地道:“吾主,趁現在妊娠反應還沒開始,多吃點,不然以後孕吐,可有您好受的。”
說來褚妖兒如今懷孕不過兩個多月,暫時還沒表現出任何要孕吐的跡象,但現在不吐,不代表日後不會吐。
據說懷孕的女人有吐得厲害的,吃多少吐多少,別說能因爲懷孕長一些肉了,體重能不降得厲害,就已經是萬事大吉了。
於是褚妖兒謝過這位老闆,一點都沒有吾主的架子。
她和攤販的對話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因此周圍的人都聽見了,那正朝她走過來的人,也是聽見了。
男人的步伐瞬間停下了。
褚妖兒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停下,只又問老闆要了兩碗,準備一碗給他,一碗給姬華。
說來她自己是個吃貨不假,她也很喜歡將她身邊的人給影響成吃貨。
大家一起吃美食什麼的,這絕對是人生一大樂事。
老闆點着頭去繼續做小甜湯了,褚妖兒轉頭面向臨寒,眨了眨眼,若非她目光仍舊是沒有任何焦距的,怕是在場的人根本看不出她失明的:“臨寒,你怎麼了?”
聽了她的問話,他終於走過來,她便是不動用靈識,也能感受到他視線停駐在自己的身上,冰冷得讓人難以忍受。
於是,她忍不住再開口,聲音有些小心翼翼:“你怎麼了?”然後伸手就拉他坐下,神情有些驚喜,又有些擔憂,還有些小心,“你那天到哪裡去了,我找了你好久,都沒找到你。”
“我去了聖地。”臨寒本來是不太想回答她的,但不知何故,他還是說出了原因,“我掉下去後,就被一股力量帶走了,走得太急,沒來得及和你說。”
聞言,褚妖兒掰着手指頭算了算。
按理說他陪在她身邊,應該只兩個月的時間,但事實證明,他留在參商海里超過了兩個月,甚至是快三個月,所以東靈聖地那裡等不及,便自發將他帶過去了吧。
不過話說回來,他從聖地裡出來,花費的時間倒很少,至少目前她只迎回了姬華,慕凝玉纏他們她還沒見到人影。
想清楚這點,褚妖兒也不糾結了,只握着他的手,抿了抿脣角,半是開心半是神秘地道:“臨寒,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他猜到了什麼,神色立時幾不可見地產生了一點點波動,但還是沉默着,作出洗耳恭聽狀。
於是褚妖兒就湊近他耳畔,半捂着嘴如同說悄悄話一樣,小小聲地道:“臨寒,我有寶寶啦,你要當父親了。”
說完,她退回去,抿着嘴巴看他,血紅的眸子裡盈着滿滿的都是喜悅之色。
如她所想,聽她說完後,臨寒沉默。
沉默着,沉默着,在她靈識的感應之中,他終於開口。
可說出的話,卻是她怎麼樣也想不到的。
他說:“孩子是誰的?”他目光下移,看向她那依舊平坦的小腹,眸中冰冷幾乎能刺穿她的肚子,看清裡面正在孕育着的小孩兒,“這是誰的孩子?”
褚妖兒覺得他的問題很奇怪。
都說了他要當父親,怎麼還要問啊?
但她還是答道:“是你的啊。”她想了想,臉色不自知有些紅,那雙血紅的眸也是越發華光璀璨,看得周圍正悄悄覷着兩人的路人,都是爲這一瞬間的風情而看呆了,“是在極北的時候懷上的。你忘啦?”
他繼續沉默。
極……北?
北區極北?
所以他記不得在極北時候發生的事,其實就是……
不對!
若當真是在極北,爲何他一點印象都是沒有?
明明他對她……
眸中還是冰冷到能將人給凍僵,於是無人發現,那重重冰冷之下,呈現隱隱冰白之色的瞳孔驟縮,他瞬間聯想到了什麼,整個人的
想到了什麼,整個人的氣息,都是變得愈發冰冷。
冷得正要過來送小甜湯的老闆,都是縮了縮脖子,眼睜睜地看着才從鍋裡盛出來的冒着熱氣的甜湯,竟是隻一眨眼的功夫,就變成了一碗冰塊,散發着冷冷的甜香。
這樣的冷意,離臨寒最近的褚妖兒自是能感受得到。
她皺了皺眉,有些不解他怎麼突然就生氣了。她還是在握着他的手,他身上的寒氣一波接一波的朝着四周圍蔓延開來,冷得她手都是想要縮回去,但還是沒動,只擔憂道:“臨寒,你今天是怎麼了啊,怪怪的。”
這裡的溫度驟然降低,須臾便是有雪花突兀落下。
褚妖兒雖然眼睛看不見,但靈識感應卻是分外敏感,她感應到了那正在高空中凝成,而後緩慢下落的雪花,先是一愣,繼而想起什麼,瞬間瞭然,旋即慢慢的,慢慢的,鬆開了他的手。
她臉上眸中的種種高興開心疑惑謹慎,也是在瞬間,收斂了起來,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乃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候的那樣,冰冷的,漠然的,和他有些相像,卻比他更多了些無動於衷的漠色。
這樣的褚妖兒,冷酷無情,高高在上,纔是她身爲東靈吾主所應有的神情。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吾主不仁,以萬物爲螻蟻!
東靈吾主冰冷而漠然地看着身邊的男人。
那血色眼眸彷如上好的寶石,在雪花的映襯之下,閃爍着冰冷而刺目的光澤,恍惚間,給人一種她能看得見的錯覺。
他看着她,不語。
隻身上散發出來的冷意,愈發濃郁了。
隨着那冷意的濃郁,周圍的雪花,也是一片一片,變得更加密集,寒風也是吹了起來,“呼呼”聲不停,北風呼嘯,吹得旁邊正圍觀着的路人,全都縮着脖子跑開了,連賣小甜湯的老闆也是連攤子都不要了,忙不迭地跑開。
實在是難以承受臨寒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冷意,也難以承受他和褚妖兒正不斷向上攀升着的威壓。
一個是西區之主,一個是東靈吾主。
兩人都是站在了參商巔峰的人物,氣勢一旦爆發開來,威壓一旦釋放開來,不是同一等級境界,便是根本無法承受得住的。
人們飛快地跑開,還不忘回頭看幾眼。
看着看着,就有人急急道:“古帝去哪了,快去喊古帝啊!”
“對對,去找古帝,快去把古帝找過來!”
於是,很快,幾乎只是那麼一眨眼的時間而已,以賣小甜湯的這個攤子爲中心,周圍方圓百丈的區域,除了臨寒和褚妖兒,便是一個人都沒有,人都跑開來,去找姬華,好讓姬華過來處理事情。
有的,只是颳得人皮膚都要裂開的寒風,以及那紛紛揚揚而落的雪花。
白雪紛紛落下,將地面一點點的染成白色。
有雪花飄落到嘴脣上,遇熱便化開一點水珠,觸之寒涼,一如此刻心臟溫度。
褚妖兒至今都還極清楚地記着,上次在北區遺失之城的時候,臨寒生氣了,遺失之城便是直接下了雪,直到他走後,那雪都是不停,將整個遺失之城,都給變成了冰雪所覆蓋的城市。
如今,他在的地方,又下了雪,他又生氣了。
那麼,他在生誰的氣,他在生什麼氣?
是在生氣她懷孕了,而孩子的親生父親卻是他嗎?
“臨寒。”她輕輕開口,聲音在周圍簌簌落下的白雪中,顯得有些清冷,更多的則是無情,“我懷了你的孩子,你不高興是嗎?”
沒有她想象中的震驚,也沒有她想象中的詫異,更沒有一點點驚喜,一點點開心。
他就這樣不高興,他就這樣生氣。
褚妖兒立時覺得,自己先前的開心,在他面前,完全就是一個笑話。
“你肚子裡的孩子,不是我的。”他矢口否認,面色波瀾不驚,冷得讓褚妖兒心寒,“不是我的,也不是玉纏的。它是誰的?你告訴我,我去殺了他。”
去殺了他?
殺了誰,殺了你自己嗎?
褚妖兒突然微笑,脣角微微勾起一點,笑得有些古怪:“不是你的,那你說是誰的。”
臨寒道:“是大帝的。”他目光上移,緊盯着褚妖兒的眼睛,“你去極北之前,是和大帝在一起。孩子是大帝的。”
說到這裡,他恍然記起在他離開遺失之城的時候,他分明是看到參商大帝抱着她,親吻着她,還上下其手,一副迫不及待要和她歡好的樣子。
於是他越發肯定,褚妖兒肚子裡的孩子,絕對不是他的。
若是如她所說,孩子是她和他在極北的時候懷上的,以他對她的感情,他怎麼可能沒有半點印象?
她分明是在騙他。
“你懷了他的孩子,你還騙我說是我的孩子。”
臨寒突地出手,冷如冰雕做成的手,倏然便卡上了褚妖兒的脖子,將那纖細白皙的脖子,瞬間弄得烏紫一片。
他卻好像看不見似的,只緊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懷了一個孽種。你不打掉它,你還說我是它的父親?褚妖兒,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你的心,能黑到如此田地?”
說着,另一隻手伸出來,貼上她的小腹。
男人的手太冰,即便姬華防止她受涼,讓她穿了好幾件衣服,甚至還在裡
甚至還在裡頭穿了件棉襖,將她包成了個糉子。
但這些布料,依然是沒能抵擋住臨寒手所帶來的冰冷。
那種冰冷,透過膚,穿過骨,順着血液傳來,讓人渾身都是如墮冰窖,難以承受。
幾乎只是那麼一瞬間而已,褚妖兒就感覺到,自己的小腹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子宮裡那剛孕育沒多久的小生命,有所感覺似的動了動,讓得她胃部一抽,感到了噁心。
她原本是坐在那裡不動的,任由他雙手一上一下,一邊將她的脖子在他掌心中收緊,一邊掌心裡冷意更重,想要將她肚子裡的孩子給打掉。
噁心感自胃部奔涌上來,直衝喉頭,她身體一顫,然後再也忍受不住,猛地一把推開他,彎腰開始嘔吐。
尋常孕婦最開始嘔吐的話,一般都是乾嘔,但褚妖兒這一嘔吐,竟是將剛剛吃下去的東西,全給吐了出來。
她彎腰吐個不停,眼角也是涌出了生理性淚水。
於是臨寒看着她嘔吐,眸中的血紅都是化作血水流下,融化開地上的雪花,他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只僵坐在原地,怔怔看着她。
明知道她懷的不是他的孩子,明知道她是在欺騙於他。
可爲什麼,看着她這樣難受,這樣痛苦,他卻也覺得心臟似是要撕裂開來,他連呼吸都是艱難?
男人正看着,就見她吐完了,眼角的淚也是停了。她扶着桌子,慢慢坐起來,臉色竟是比雪還白,氣息也是虛弱的。
她漱了口,再摸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角,這才坐好,擡頭面對着他。
她眼睛還是看不見的,但那雙血紅的眸子直視着他,卻讓他感到了難以言說的不舒服。
然後就聽她緩慢而漠然地道:“你說我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你的,是大帝的?”
他微微點頭,“嗯”了一聲。
她再道:“你說我懷的是孽種,你想打掉這個孽種?”
他再“嗯”了一聲。
旋即她就笑了,笑容冰冷而又諷刺,笑得他心臟都是漏跳一拍,直覺自己哪裡說錯了,否則,她怎能會對着他笑成這般。
誠然,臨寒並不知道,“孽種”這兩個字,之於褚妖兒,那根本就是永遠都無法抹去的恥辱。
孽種。
這是多麼熟悉的一個稱呼啊。
似乎很久以前,就有人天天孽種孽種的喊她。
那人喊她,孽種,這麼磨磨蹭蹭幹什麼,我喊你你聽不到嗎?
孽種,你這條項鍊不錯,好漂亮,我很喜歡,你快點把它給我。
孽種,你纔是那個給父王戴了綠帽子的孽種!我不是孽種,你纔是孽種!
孽種,給我毒死這個孽種,一定要殺了她!
孽種,孽種!……
呵。
多麼好聽的一個稱呼啊。
也是已經好久好久都沒有再聽過的一個稱呼。
褚妖兒擡手扶住額角,脣角笑意似是冰雪凝成,諷刺之意十分的顯眼。
她毫無血色的脣微啓,卻是道:“你知道,上一個對我說孽種的人,她的下場如何麼?”
臨寒沉默。
而褚妖兒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她自顧自地道:“她被我王叔殺了,總共九劍,屍骨不存,血肉不留,挫骨揚灰。”她平靜而漠然地說完了,眼睛分明是在看他的,但那目光毫無焦距,她像是在透過他看向另一個人,“她死得那麼慘,和她娘一起被王叔殺掉。明明她纔是真正的孽種,她卻喊了我十多年的孽種,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
明明自己纔是真正的至親骨肉,明明別的人纔是那骯髒卑微到不行的孽種。
本末倒置,是非不分!
被人辱罵,被人迫害,被人以種種骯髒手段,活得連狗都不如!
那樣的屈辱,那樣的讓人不堪回首。
即便最後以鮮血來洗刷,已經一雪前恥,但發生過的,就是發生過的,經受過無數個日夜的侮辱,那是怎樣都無法忘卻的。
只不過被深埋在記憶深處,想着只要自己不去觸碰,便有朝一日,不會再想起。
可現在呢?
居然還有人,膽敢對她說出“孽種”二字。
居然敢……
居然敢!
爲什麼,她曾經被人喊做孽種多年,如今連她肚子裡的孩子,都也是要被人喊做孽種?
而且,而且……
而且還是它的親生父親,當着她的面,喊它作孽種!
他一點都不承認,還望它的身上潑髒水,喊它孽種。
“臨寒,我真心寒。”她再說了句,扶着桌子站起身,身體顫抖,面色慘白,腳步也是虛浮的,她一步步地離開他身邊,“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信我。是我蠢,我以爲,你好了後,你應該是和以前不一樣了的,我沒想到,你居然還是這樣對我,你還……”
還對我出手,想要殺了你的孩子。
你說我的心怎能黑到如此田地。
你怎麼也不想想,你的心,爲何能矇蔽到如此?
我肚子裡的,究竟是誰的孩子,你就這麼一廂情願地相信你曾經看到過的,你一點都不相信我,你也不問問我?
就這樣,懷疑我,質疑我,背叛我,傷害我?
呵!
從來不知,你竟是這樣的一個人。
真是讓我……
心灰意冷。
心灰意冷。
褚妖兒走了幾步,便是被人捉住手腕。
便是不動用靈識,她也是能感受得到,男人看向自己的眼睛裡,是有着多少懷疑和猜測。
他說:“你是什麼意思?難道說,你肚子裡的孩子,當真不是……”
“閉嘴!”
她倏然開口喝斥出聲,被他捉着的手腕也是猛地一甩,甩開了他的鉗制。
她快步朝前走出數尺,而後轉身,面向他,眉眼間是他從未見過的冷。
冷得連從高空飄落下來的雪花,都是不敢靠近她,因她此刻神情太過冰冷,也太過無情,更多的,則是充斥着殺氣。
一旦觸碰到了那殺氣,便是雪花,也要寸寸碎裂開來。
殺機凜然。
她竟是對着面前的這個男人,產生了殺心!
事到如今,話已至此,這人卻還是保持着懷疑的態度,一點都不相信她。
信任而已,就這麼難?
就這麼難?!
她予以他信任,爲了拯救即將被毀的他,她以身涉險,不管他如何懷疑自己,看待自己,她也是一門心思的爲着他好,想要他能夠恢復正常,不要再被參商大帝影響控制。
可他反過來予以她的,卻是什麼?
全是不遺餘力的懷疑、試探、傷害!
懷疑她便罷,傷害她便罷,明明是他的孩子,他卻絲毫不信,只一味的相信他自己親眼見到的,相信她肚子裡的,根本就是個孽種!
孽種,孽種!
她以前被人喊做孽種,如今懷的孩子,也還是要被人喊做孽種!
呵,難道她就活該被人當做孽種,也活該連孩子都才懷上,還沒出世,就要被它的親生父親口口聲聲喊做是孽種?
他怎麼就敢啊,他怎麼就敢!
喊他的孩子叫孽種,還想要殺了他的孩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他卻都是在做些什麼?
他連他的至親骨肉都要親手抹殺掉!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
涼薄寡情,自以爲是,一邊傷害她,一邊傷害她的孩子。
豈不該殺?
豈不該殺!
吾主嘴脣都是泛着青白之色,那一直都是內斂着的殺心,在此時,爲着那麼一個稱呼,那麼一個舉動,毫無預兆的,迸發開來。
剎那間。
冰雪千里,卻恰似血海萬丈!
朔雪紛飛,卻恰似血流成河!
吾主之心——
豈能容人踐踏?
絕無,絕不!
本就是擁有着世上最爲純正的殺戮之心的人,那在平時收斂於內的殺心一旦爆發開來,試問這世上,誰敢承受得起?
殺戮之心,殺人殺物殺天殺地。
樣樣可殺,道道皆可殺!
天地間,唯殺戮耳。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這樣對我。”
吾主語氣冰冷而肅殺,毫不掩飾對臨寒的殺心,儘管接下來的話說出口,讓她渾身血液都是要爲之而逆流,但此時此刻,她卻還是忍不下去,要將心中的話,一吐爲快:“臨寒,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大度的人,我也從來都不是一個能再三容忍你對我傷害的人。說了是你的孩子,它就是你的孩子,你卻當着我的面,想要殺了它?臨寒,我當真是——瞎了我這雙眼!”
她越說越顫抖,越說越憤怒,越說越殺氣四溢!
那濃烈殺氣從她體內破出,竟是要化作了實質般,捲起她周身飛雪,將將是要形成了血色的龍捲風般,卷得人眼睛都是看不清!
說到最後,她竟是瞬間伸出手來,食指與中指分開彎起,指尖如刀,旋即停也不停的,直朝自己睜開的雙眼而去。
速度太快,快到紛飛白雪之中,血色寒風之內,都是在那瞬間裡,出現了無數道指影。
指影一道接着一道,道道疊加起來,讓人根本看不清她的手指到底是在哪裡。
唯一能讓人知道的是——
她竟是要剜了自己這雙眼睛!
臨寒悚然一驚。
她到底是被他傷到了何種地步,才連這雙只要解毒後,便是可以復明的眼睛也不想要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下意識就要上前去阻止她,卻見眼前人影一晃,有誰突破重重殺氣,突然出現在了褚妖兒的身邊。
然,這樣快的速度,卻還是來不及阻止褚妖兒,來人只能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口,揮出一道靈力來,打上褚妖兒的手腕。
靈力一打上來,褚妖兒手腕一疼,手指瞬間無力,整隻手軟軟地垂下來。
身邊那人立即將她雙手緊握住,以免她繼續做出自殘的舉動來。
只是,阻止是阻止了,但怎樣讓人都無法忽視的是,褚妖兒雙手被人鎖住後,她的眼睛不再睜開,而是緊緊閉合着。漆黑而濃密的睫毛輕微顫抖,竟是有着兩行血色,慢慢從中溢出。
那血是鮮紅的,其中隱約夾雜着烏黑,是困於她眼睛裡的毒素,隨着鮮血的流失,一起流了出來。
她雖沒能將自己的眼睛真的剜瞎,但在方纔那樣緊張的時刻裡,她卻還是傷到了自己的眼睛。
至少,姬華單手鎖着她的雙手,另一隻手覆上她眼睛的時候,能夠很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眼睛雖還沒有達到真正瞎了的地步,但毒素擴散開來,她眼球本就受傷嚴重,如今被指尖
如今被指尖觸碰,那傷勢更是嚴重,若不趕緊進行醫治,很有可能就真的……
姬華深呼吸,鬆開對褚妖兒雙手的鉗制,轉而樓上她的腰。他另一隻手則是維持着捂住她眼睛的動作不變,他擡眸看向對面的臨寒。
其實姬華和褚妖兒一樣,對於臨寒此人,都是相處極少,因爲臨寒太喜歡閉關修煉,爲人也是十分冷淡,很少說話,是個存在感不弱,但卻是冷得能讓人不甘不願地忽視掉的人。
相處本來就少,自然談不上交心。
至少,就算是姬華,對於臨寒這人,都不是多麼的瞭解,也並不清楚臨寒和褚妖兒之間的事。
他們七個人裡,最瞭解臨寒的,應該是……祁皇?
連玉纏那等最喜纏人的妖孽,都是對成天冰塊一樣的臨寒束手無策,也就祁皇和臨寒私交甚好,好似五百多年之前,臨寒在追褚妖兒的時候,祁皇還幫忙出過主意。
不過現如今祁皇並不在這裡,還沒找到褚妖兒,倒是不能讓祁皇出面了。
於是姬華便道:“你做了什麼讓妖兒不惜自殘,我不知道,我也不想深究。我只警告你一句話,若不能真心實意對妖兒,那就離開,妖兒要的是能全心全意對她的人,而不是能讓她不惜毀了自己眼睛的人。”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妖兒已經懷孕了,懷孕頭三個月受不得刺激,你若想不透,便不要再來找妖兒,免得妖兒受了刺激,動了胎氣。”
一旦動了胎氣,那後果如何,不用說也能知道。
末了,姬華低頭看懷中的褚妖兒,捂在她眼睛上的手掌已是被她眼中流出的血給染透,如玉手指滿是烏紅,然後一滴滴的順着他手指掉落,將白雪染成烏紅一片。
他沒在意,只低聲道:“我們回去,找人看看眼睛好不好?”
褚妖兒不說話,但周身釋放出來的殺意,卻是緩緩收斂了起來。
姬華便摟着她一個瞬移,離開了這片被白雪覆蓋的地域。
兩人離開後,這裡便只剩下臨寒一人。
漫天雪花越下越大,一如他此刻心情,因着褚妖兒的話,姬華的話,而越來越糟糕。
極北,極北……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他當時明明看到……
不,不對,不能再想當時看到的情景。
可是不想,他怎能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爲什麼會變成如今這樣,爲什麼褚妖兒會說她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爲什麼她會連眼睛都是不想要?
爲什麼,爲什麼?
怎麼就,一點都想不明白?
風勢變大,雪勢也是變大,他獨身立在漫天飛雪之中,宛如冰雕。
……
城主府。
古城有五位執法大人,而這五人之中的唯一一名女性,則是精通醫術,是個遠近聞名的醫者。
這裡所說的醫術,並非是指靈丹師,當然了,這位執法大人本身也的確是靈丹師,不過會煉丹的不一定會醫術,會醫術的則一定是靈丹師,便如褚妖兒,褚妖兒自身的靈丹師等級很高,但她對於醫術,卻是知之甚少。
眼睛被傷,並且還不是普通的傷,饒是姬華也不敢大意。
眼下,姬華帶着褚妖兒回到城主府後,便是立即召來了那位執法大人。
執法大人一聽,帝妃眼睛受傷了,立馬帶上自己的專用醫藥箱以及專用小藥童,飛快的過來,要給帝妃看病。
不看還好,一看簡直嚇一跳。
身爲醫者,執法大人一邊檢查着,一邊立即就開啓了碎碎念模式。
“我的天啊,帝妃,您的眼睛怎麼傷成了這樣!如果不是屬下在這裡,整個古城,都是找不到能治好您眼睛的人!再晚來一會兒,這雙眼睛很可能就治不了了!”
“嘶!帝妃,您眼睛傷得這麼厲害,您都不感覺疼嗎?”
“帝妃,這裡疼不疼,還有這裡?那這裡呢,疼不疼看,疼不疼?”
“帝妃,哪裡疼一定要跟屬下說,屬下一定要治好您的眼睛,讓您眼睛重見光明!”
“帝妃……”
執法大人碎碎念個不停,褚妖兒倒也難得耐性極好,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不耐煩來。
反倒是旁邊的姬華,終於聽不下去了,眸光一掃,掃得還正兀自喋喋不休的執法大人立時閉嘴,面色也是立即變得凝重了起來,不再像剛纔那樣那麼吊兒郎當的。
顯然這傢伙話嘮歸話嘮,但爲人醫者,人品還是很好的,也很有眼見力。
否則,怎能成爲姬華的追隨者?
不說億萬中取一,少說也是千萬中取一啊,畢竟崇拜姬華古帝的人那麼多,姬華的性子可算不上多麼傑克蘇。
這時候已經是將褚妖兒的眼睛給檢查完畢了,當着古帝的面,執法大人不敢再胡亂說話,只得打開醫藥箱,吩咐小藥童開始配製藥水。
小藥童跟在她身後已經好幾百年了,自然知道對於褚妖兒眼睛的傷勢,是該配製怎樣的藥水。
小藥童轉頭便忙活開來了。
執法大人自己則是開始清理褚妖兒眼睛周圍的血污,並撐開褚妖兒緊閉着的眼皮,讓淤積在其內的血統統流出來,以免在接下來的治療過程中,烏血沒流乾淨,會影響治療的療效。
很快,血污全部清理乾淨,小藥童也將藥水給配製好了。
配製好了。
“古帝,請您按住帝妃。”執法大人突然開口,深吸一口氣,面色變得更加凝重,“接下來的治療,不能使用任何帶麻痹效用的東西,要是帝妃受不住……”
姬華聽了,沒說話,只將牀上的褚妖兒抱起來,摟進自己懷裡,用自己的雙手雙腳鎖住褚妖兒全身,腦袋也給固定住了,然後便微微擡起下顎,示意執法大人可以開始了。
見古帝與帝妃幾乎是要形成了連體嬰兒一般親密,執法大人抽了抽嘴角,然後清了清嗓子,面色重新變得鄭重起來,這就接過小藥童遞過來的工具以及藥水,着手開始爲褚妖兒治療眼睛了。
正如執法大人所說,這治療過程,不能麻痹的話,當真是極難讓人忍受得住。
姬華雖無法代替褚妖兒來承受,但他鎖着褚妖兒的雙手雙腳,卻還是能感受到褚妖兒全身劇烈的顫抖,便連她被叩住的手指,也是堪堪將他的手臂給掐出青紫的痕跡來。
更不用提她身上冷汗如雨下,額頭上的汗珠也是一顆接一顆,滾落進她和姬華相貼的衣衫裡。
但饒是如此,褚妖兒卻是一聲不吭。
嘴脣都被咬得破皮出血,幾乎快要咬下一塊肉來,她還是半句呻吟都沒有發出來,只拼了命的承受着。
人常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如今窗戶破損,直達心靈,褚妖兒能支撐到這種境地,讓得執法大人本就極穩的雙手,當即變得更加穩了,同時也是不自覺的加快了速度,力求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褚妖兒的眼睛給治好。
“刺啦。”
終於一道衣帛破裂的聲音響起,姬華隨意一看,衣袖竟是被褚妖兒的指尖給劃破,她的手指因此再無任何阻礙的掐上他的手臂。
幾乎只是那麼一瞬而已,臂上一疼,她已經將他的皮膚給劃破,血肉都是被她生生撓出五道深深痕跡來。
一直在觀察褚妖兒動作的小藥童見了,瞳孔一縮,卻是不敢驚呼出聲,只得看了看執法大人的進展程度後,便小聲提醒道:“古帝,古帝,可以和帝妃說一些話,轉移帝妃的注意力。”
姬華聽見了,眸光一轉,看向褚妖兒。
就見她還是在隱忍地無聲地承受着治療所帶來的痛苦,他略略思考了一下,便是輕聲道:“妖兒,這樣做,值得嗎?”
褚妖兒正被痛苦給折磨得精神有些恍惚,聞言“嗯?”了一聲。
他便道:“你這樣逼他,真的值得嗎?”
逼他?
逼誰?
自然是逼臨寒。
睿智如姬華,何以看不出來,褚妖兒剜眼是假,逼迫臨寒纔是真?
雖然並不知道她和臨寒之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但一想到自己剛從東靈聖地回來的時候,第一眼見到褚妖兒的那個慘狀,以及今天見到她和臨寒的對峙,他就算用腳趾頭想想,也是能知道,她和臨寒之間,絕對是產生了非常激烈的矛盾。
否則,以褚妖兒這樣的性子,便是再生氣再憤怒,但只要肯放下身段來好好哄一鬨,她就不會生氣了,何來能氣到連眼睛都是不願意要了?
她分明是在故意逼迫臨寒。
果然,姬華這樣一問,褚妖兒聽明白了,蒼白的嘴脣動了動,便是輕聲道:“不逼到極致,他永遠好不了。”她將之前的事也給姬華說了,好讓姬華明白,自己這樣對臨寒的原因,“大帝心思太深沉,臨寒不好個透徹,我心難安。”
參商大帝當初那一枚丹丸,那一句話,實實在在是個定時炸彈。
不將這個定時炸彈給徹底排除,褚妖兒就永遠不能高枕無憂。
儘管一方面很是嫉妒臨寒,居然能讓褚妖兒爲其做到這樣不惜傷害自己的地步,另一方面也是十分不喜臨寒,居然敢讓褚妖兒受到這樣的傷害。姬華心裡非常糾結,沉吟道:“大帝手段是厲害,祁皇和我說過,大帝最擅長的,也最喜歡的,是連環計,往往他下了一步棋,後面的棋路,就會順着他的計劃走,不會出現半點差池。”
褚妖兒點頭:“對,他性子向來陰沉,喜歡將所有的東西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掌握不了的,那就只能算計,一定要算計到他想要的模樣,他纔會罷手。”
說到這裡,她對疼痛的注意力果真是被轉移了開來,姬華能感受到她掐在他手臂上的手指,已然是微微的鬆開了。
她開始思考參商大帝對臨寒下的那一步棋的後面的棋路。
邊思考邊道:“其實當初他直接可以毀了封印,不讓封印施展成功,可他並沒有這樣做。”
姬華瞭然的接話道:“因爲他想你回來。”
“是,他不甘心殺了我之後,以他唯吾獨尊的力量居然還不能離開東靈,所以他後悔殺了我,看你們能夠復活我,他便也沒有阻止。”
因爲殺她只是爲了這個世界上沒人再能阻止他,並不是非要殺她不可。
所以,殺了她,他仍然無法毀滅這個世界,也仍然無法離開這個世界,眼看着姬華幾人能讓她重新活過來,他便沒有出手阻止,不過他也在臨寒的身上下了一步險棋。
險到褚妖兒明知被參商大帝給算計了,卻還是要硬着頭皮往他早早便準備好的圈套裡跳。
而且還是心甘情願的跳。
褚妖兒緩緩呼出一口氣:“大帝此人……舉世罕見。”
姬華輕輕應了
華輕輕應了一聲:“的確。”
相比之下,褚妖兒用出的一些計謀,倒真是比不上大帝這種連環計了。
一環套一環,環環相連,讓人即便有所防範,也還是要認栽。
執法大人還在繼續進行着治療,然兩人所說的話,卻不能被執法大人和旁邊的小藥童聽到。
他們只能看見古帝和帝妃嘴脣微動,似是在討論着什麼,只不過即便盯着兩人的嘴脣看,也是根本讀不出什麼字句來。
不過執法大人和小藥童也沒有要探聽兩人對話的心思,只一個繼續對眼睛的治療,一個則是在旁邊幫忙。
再過了半個時辰,執法大人終於鬆了一口氣,小藥童也是放鬆了下來。
“眼睛不要碰水,紗布也不要拆開。”執法大人在給褚妖兒進行包紮,包得十分仔細,潔白的紗布纏着褚妖兒的腦袋纏了好多圈,力求不讓眼睛接觸到空氣,然後細心囑咐道,“三天之後再用一次藥水,應該就能好了。”
執法大人並沒有說起褚妖兒眼睛那裡囤積的毒素。
因爲古帝都沒說,帝妃也沒說,這明顯是不想讓她插手的節奏嘛,反正她剛纔也研究了一下,然後便很慫地發覺,帝妃眼睛裡的那個毒,竟然是她此生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於是我們的執法大人第一次承認自己是個鄉巴佬。
而且還是那種老古董版本的鄉巴佬。
執法大人甚至還十分認真地開始思索,莫非是在古城裡呆得久了,天天見到的都是熟人,接手的也都是尋常病症,導致她已經很久都沒有接觸過外界的新鮮事物,所以才連帝妃的這種毒都沒有見過嗎?
說起來古帝和帝妃居然一點都沒有要讓自己幫忙治療這種毒的樣子,真是讓人好生心塞呢嚶嚶嚶~
帝妃涼涼,其實人家真的很有用,不信你看,人家給你紗布都包成了一個萌萌噠的蝴蝶結呢。
執法大人一邊在心裡大倒苦水,一邊在小藥童的幫助下整理好了醫藥箱,這便離開了。
偌大的臥房裡便只留下了姬華和褚妖兒。
“睡一會兒吧。”姬華摸了摸姑娘的臉,將臉頰上殘留的藥液用浸了水的巾帕抹去,她指尖上剛剛因疼痛而生生摳出來的鮮血也是給化去了,他自己手臂上的傷口則完全沒有理會,“我去看看臨寒,你不要擔心。”
褚妖兒點點頭,十分乖巧地躺在被窩裡,依言睡覺了。
其實就算姬華不說,她也是準備睡覺的。
唔,好像剛懷孕的女人都是這樣,容易嗜睡。
尤其是剛纔吃了很多古城裡很美味的小吃……好吧,雖然最後都吐出來了,但她也不餓,那就睡覺吧,安心養胎。
等褚妖兒睡着後,姬華起身,出了臥房,將房門掩好,再設了道禁制,避免房外動靜會吵到褚妖兒,然後便轉身,看向距離房門有着數丈距離的小花園之中,正並肩而立着的兩人。
不同於在褚妖兒面前的種種寵溺溫柔,此時的姬華,褪去了那溫融柔和的神情,眉眼冷淡,紫衣華貴,整個人好似是從畫中走出的人物一般,驚爲天人。
他眸光有些冷,又有些銳,直直地看向對面的人,聲音竟是比寒風更涼。
“是想清楚了,還是要來繼續追問孩子的事情?”姬華說話做事向來不拖泥帶水,此時面對着臨寒,說的話比之前要更加的直白,“如果是前者,妖兒剛睡着,你可以等她醒來後和她道歉。如果是後者。”
他一側脣角勾了勾,笑意極冷:“那你打哪來的,就回哪去吧,不要再來礙妖兒的眼。”
對面人不語。
另一個人聽了姬華的話,暗暗搖了搖頭,便開始充當和事佬:“這裡不適合說事情,我們換個地方吧。”
姬華瞥了那和事佬一眼,轉身向會客廳走去:“走吧。”
三人離開小花園。
只是,在路上,充當和事佬的人有意無意地看了眼姬華那破裂的袖子,看清布料之下的傷口,明顯是被人生生用手指挖出來的,當即明白了什麼,變得更加沉默了。
當和事佬的沉默,姬華不說話,臨寒也不說話,三人之間難得氣氛如此僵硬。
等到了會客廳後,有侍女過來上茶,茶水是新泡的,入口甘甜清爽,很好地便能平息人心底裡的種種負面情緒。
姬華端起茶盞,輕輕啜了口,便放下了。然後擡眸,看向臨寒。
“此處沒有外人。你說吧。”
坐在上首的人儀態高貴,是世上誰人都無法比擬的。
那泛着淡淡紫意的眸好似最純正的水晶般,是一種晶瑩剔透的華美。
面對這樣氣勢全開的姬華,臨寒第一次低下了頭,姿態軟弱。
而後低聲道:“我已經想清楚了,是我錯了,我想向妖兒認錯。”
姬華微笑。
但那笑容,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
“是麼,這真是再好不過。”
他再次端起茶盞,嫋嫋煙霧升騰而起,隱約遮了他的眉眼,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眼神。
只能讓人聽見他的話語,有些冷,又有些憐憫,更多的則是高高在上之感。
“等妖兒醒了,喝了藥,你就去見她吧。”他脣角似是勾了勾,帶着點不明深意的意味,“只是,她願不願意見你,就看你的造化了。”
……
時間回到一個時辰之前。
因爲太過憤怒,從而令得天降大雪的臨寒,在褚妖兒被姬華帶走之後,便一個人站在雪地裡,愣愣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之前遠遠跑開的人,礙着這處地域的不同尋常,也都是不敢過來,包括那個賣小甜湯的老闆,也是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攤子,心想爐子不會直接被這一場雪給弄壞了吧?那爐子可是自己的身家性命啊,求老天保佑絕對不要讓爐子壞掉啊。
爐子要是壞掉了,他就,他就……
他就跟宮主拼了【刪掉,注:宮主實力完全碾壓】他就跟爐子同歸於盡好了QAQ!
爐子啊我的爐子,你死得好慘啊嚶嚶嚶!
其餘人面色焦急,卻也是不敢說出什麼來,只能在心中瘋狂的咆哮。
天啊天啊,爲什麼古帝把帝妃帶走,也不把這個冰山給帶走?
留下這麼一座冰山,哎喲喂,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答案是很遠很遠很遠!
這樣一座冰山杵在這裡,完全看不到春天的影子好嗎!
求英雄,求壯士,求將這座冰山給帶走!
冰山不走,他們完全不敢上前去,因爲他們在場的人誰都打不過,就算加一起蜂擁而上,也絕逼是被宮主給團滅的料……
這個認知簡直太虐心qwq!
許是圍觀羣衆的內心呼聲太過強烈,不多會兒,羣衆只覺眼前一花,定睛一看,那鵝毛大雪裡,竟然多出了另一個人。
“誒,那是誰?”
有人忍不住出聲來。
仔細一看,便見那白雪紛紛,來人一襲銀色華服,好似滾滾烏雲之中最爲引人注目的那一道驚雷,劈開萬里蒼穹,只那麼一點,便是華光萬丈,照亮世間最深的陰霾。
世之銀,不比其半分之強。
“那是東區的祁皇吧……”
“哎,好像真的是哎,帝妃的那幾個男人,就只有祁皇是穿銀色的。”
圍觀羣衆竊竊私語,單從他們的對話來看,這樣的對話很正常,好像沒什麼特別的。
但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此刻他們的心中,已經燃滿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哎喲喂哎喲喂哎喲喂!
古帝前腳剛走,宮主後腳找來,現在吾皇也直接湊熱鬧來了!
這叫什麼,這叫不是冤家不聚頭【刪掉】這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果然不管吾主在哪裡,身爲吾主的男人,總是能在最快的時間裡找到吾主,來繼續爲吾主做牛做馬【刪掉】來繼續和吾主相親相愛。
真的是無形中就秀恩愛秀了他們一臉好嗎!
廣大單身狗表示傷不起。
聽說在某個位面上,最近正是光棍節來着,據說光棍節那天,是fff團上街火燒情侶的日子,莫非他們這些單身狗也要化身fff團,來火燒恩愛秀了他們一臉的人嗎!
好吧事實證明他們不敢。
圍觀羣衆想法如何,那雪中的兩人並不知道。
這第三個找到褚妖兒的,的確是祁皇。不過此刻祁皇並不打算立即去找褚妖兒,而是打量着對面的臨寒:“發生什麼事了?難得見你如此動怒。”
這話一說,如果姬華在場,那麼姬華一定要感慨,果然祁皇和臨寒關係好,說話都是一針見血,不真正熟悉的人,根本不可能發現這場雪並不是自然的,而是臨寒發怒所形成的。
不過這個時候姬華並不在,是以也沒能看到接下來祁皇是如何與臨寒相處的。
祁皇一開始還以爲是誰惹到了褚妖兒,導致臨寒如此生氣,卻不料臨寒答道:“我傷了妖兒。”
“哦,沒事,傷了也很快就會好的。”
祁皇點點頭,沒覺得有什麼。
但三秒鐘過後,祁皇反應過來,頭皮幾乎立即就炸開了。
他目光倏然變得凌厲了,刀鋒一般,刺得臨寒皮膚都是生疼。
他一字一句道:“你,說,什,麼?”
臨寒重複:“我傷了妖兒。”這個剛剛還是如同冰雕一般矗立在雪地之中的男人,突然變得有些茫然,還有點不知所措的小心,“我傷了她。”旋即低下頭,喃喃自語一樣,“我傷了她。”
祁皇:“……”
他深吸一口氣,剋制住自己想要對臨寒出手的衝動。
其實在見到褚妖兒之前,他們兩個便已是朋友,見到褚妖兒之後,更是朋友中的朋友,完全沒有什麼朋友妻不可欺的理論,並且,因着褚妖兒的關係,兩人比以前還要更加要好。
只是,這個要好,卻是建立在和平共處的基礎上。
現如今,他好不容易從東靈聖地裡出來,還沒見到褚妖兒,就聽臨寒說自己傷了褚妖兒。
祁皇開始凝神思索。
自己是出手呢,還是出手呢,還是出手呢?
居然敢傷了妖兒!
不能忍!
不過祁皇就是祁皇,城府極深,心思是七人之中最深沉的,在這一方面上,連姬華都是要甘拜下風。是以,想要對臨寒出手的衝動,也只是持續了那麼一瞬而已,很快便壓了下去,因他第一時間覺得,事情必定沒有臨寒所說的那麼簡單。
事情當然不簡單。
能讓臨寒傷害了褚妖兒,這背後原因,豈能是一句兩句話就能說得清楚的?
祁皇強行平復了心神。
然後
然後:“怎麼傷的?傷到了那裡?傷得嚴重不嚴重?有沒有危險?她人呢?你爲什麼沒和她在一起?現在誰在她身邊?有人照顧她嗎?”
一個個的問題猶如機關槍一樣被祁皇問出口,饒是臨寒,也是愣忡一瞬,然後一個個的回答了。
“她自己傷的。傷到了眼睛。傷得好像很嚴重。應該有危險。她走了。姬華不讓我跟上,讓我想清楚再說。姬華在她身邊。有人照顧她。”
祁皇聽了,皺眉:“自己傷的?”
臨寒如實道:“自殘。”
祁皇眉頭皺得更深。
將臨寒的回答給整理一遍後,祁皇已經得知了事情的大致輪廓。
不過只有輪廓是根本不夠的,他需要得知事情的前因後果,才能將臨寒這件事給做最好的處理。
於是祁皇一掃小攤子上的雪,在一張小凳子上坐了下來:“你把整件事情好好的跟我說說。”
臨寒對祁皇一直都是非常的信任,聞言也只猶豫了一瞬,便坐了下來,開始從頭說起了。
這個頭,自然是從當初施展夜色妖華之前,參商大帝說的那一句話,送的那一枚丹丸說起。
不過臨寒向來都是寡言少語,再複雜的事到了他這裡,也能被三言兩語講清楚。是以本該是一件極其冗長的事情,但在他口中,不過兩三分鐘的功夫,就已經將事情給講述完畢。
祁皇聽完了,右手搭在落了雪的桌面上,積雪融化成水,浸溼了那銀色的衣袖,祁皇也不甚在意,只食指頗有節奏地敲擊着桌面,篤篤篤,篤篤篤,彷彿蘊含着某種韻律,聽得臨寒正茫然而焦躁的心,立時便平靜下來了。
臨寒眸光依舊冰冷,但比起之前,現在的眸光明顯是緩和了許多。
他看着祁皇。
儘管面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冷,但這並不妨礙祁皇從他臉上看出緊張忐忑的神情來。
祁皇想得很快。
不過在下定結論之前,出於謹慎,祁皇還是道:“你在遺失之城那段,再講一遍。”頓了頓,補上一句,“仔細點,細節全都說出來,不要漏掉任何一點,這段很關鍵。”
臨寒微微擰了眉,顯然是不太想回憶當初那件事。
但祁皇都這樣說了,明顯那段是有哪裡不對勁的,於是臨寒只好努力充當個話嘮,將當時的那個場景給原原本本地講述了一遍。
這一講,祁皇立即明白了。
這位天下間獨一無二的皇者立時無語:“怎麼說你也都是個神尊吧,能和大帝並列,怎麼一見到大帝,你就變得如此之蠢?”
臨寒不解。
他哪裡蠢?
明明都是他親眼看到的,親耳聽到的,都是事實,不容置疑。
祁皇道:“你說妖兒和大帝好上,還跟你說她一直都是在騙你?臨寒,你傻啊,妖兒要是能騙你,她當初還能被大帝給殺了?”不知是不是在東靈聖地裡呆得久了,被墨衍和玉纏那兩個禍害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祁皇如今說起話來,竟也是有些毒舌,“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難怪你能讓妖兒這麼傷心,還不惜自殘。”
如果沒猜錯的話,在遺失之城的時候,臨寒所聽到的、所看到的,應該都只是虛擬出來的,而非真實。
否則,妖兒真的投入了參商大帝懷抱的話,又怎會現在還出現在古城這裡?
這明顯是前後矛盾,聰明人稍微想一想就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可臨寒這傢伙卻不是,只一根筋的抱着自己“親眼目睹”來思索,堅決認定自己看到的就是真實的,這纔將妖兒給氣到連眼睛都不想要了的地步。
望着身邊的人,祁皇更覺無語。
這是得有多蠢,纔不會覺得不對勁。
轉而又忍不住開始唏噓,幸虧自己和他關係好,否則,就他這蠢腦袋,沒人提點的話,怕是一輩子都要栽進自己的想法裡,永遠都出不來。
好像當着他的面說他蠢有些不太妥當。
不過還是算了吧,反正這傢伙是真蠢,如果自己是妖兒的話,早該被這傢伙給蠢得一拳揍飛他了。
“你是說……”
臨寒相信祁皇,因而此刻祁皇一說,他一點就透,想清楚了什麼,眸中也是微微的發亮:“我當時看到的,都是假的?妖兒沒有……”
妖兒沒有利用他,也沒有欺騙他,更沒有背叛他?
是真的嗎?
這是真的嗎?
“自然是沒有的。”祁皇道,“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大帝應該有設一道禁制或者陣法,來混淆你的視聽,不讓你看到真實的,以此來加速崩毀你的心境。”
說起心境,祁皇是非常瞭解這個玩意兒對修煉者的重要,不由又問了:“你和妖兒在極北的時候有一次,在寒宮的時候又有一次,是不是?”
臨寒有些遲疑:“妖兒說孩子是在極北的時候懷上的。”
可是他並不記得在極北發生的事情。
祁皇聽了,心裡頭滿滿當當的全是嫉妒,跟之前的姬華一樣,滿心的羨慕嫉妒恨。
這傢伙這麼蠢,傷妖兒這麼深,居然還能讓妖兒的第一個孩子就是他的……
簡直天理難容!
不過嫉妒歸嫉妒,祁皇還是不忘繼續點醒他:“那就對了,你在遺失之城的時候,經受的刺激太大,導致你離開遺失之城後,再發生的事情,就
的事情,就都不記得了,所以你沒什麼印象,以爲妖兒在騙你。”
所以纔會到了今天,逼得褚妖兒不惜以自殘爲代價,來逼迫他清醒。
思及於此,祁皇眉眼再度變得凌厲,刀鋒一樣,割得臨寒那冰冷的表情堪堪破裂:“現在知道了?到底是妖兒對不起你,還是你對不起妖兒?”
臨寒果然已經想通,聞言神色有些吶吶:“是我對不起妖兒。”
祁皇道:“既然知道是你對不起妖兒,還不趕緊去找到妖兒負荊請罪?”
臨寒有些爲難:“古城這裡沒有荊條。”
祁皇:“……那就負皇請罪吧。”
帶上一個皇者去請罪,也跟荊條差不多吧。
好吧,差得很多,至少一個是植物,一個是人類。
不過也算誠心,至少是個真人。
說完,便起身來。
看看周圍的雪已經沒足那般厚,祁皇再道:“把這裡清理乾淨,走了。”
臨寒依言一個拂袖,淺淺月白之中,一道呈現着冰白色澤的光芒一閃而過,這方圓百丈地域裡的積雪,便是統統消失無蹤,地面潔淨而乾燥,像是從沒落過雪一樣。
做完這些,等祁皇感應了一番褚妖兒的氣息,這便往前一踏,身形輕輕晃了那麼一晃,便已是消失了,趕去褚妖兒所在的城主府。
臨寒沉默着,緊隨其後,也是去了城主府。
這纔有了眼下面對着姬華,在祁皇充當和事佬的情形之下,坦誠自己的錯誤,表明自己要向褚妖兒認錯的一幕。
然姬華的態度,卻是讓得臨寒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他擡頭看向姬華。
但見那茶香嫋嫋,紫衣男子的五官被水汽氤氳,讓人看不清楚那眉眼間此時是呈現着何等神態。只能聽着姬華的話,忍不住的開始想,莫非等妖兒醒後,當真會如姬華所說,看他造化如何,才能得知可否與妖兒見面?
想到這裡,臨寒有些如坐鍼氈,但卻不敢有什麼反駁。
他與姬華雖然相處得不算多,但對於姬華,這個默認爲是七人之首的男人,不論是出於那一方面,氣勢也好,能力也罷,他和另外五人,向來都是要被姬華穩壓一頭的,這是絕對毋庸置疑的。
否則,當初施展夜色妖華的時候,何以是姬華佔據了第一片花瓣的位置?
分明就是因爲姬華乃默認最能承擔整個夜色妖華的最強者,那等以自身血肉爲引,位面法則爲契,受日月炙烤七七四十九天的痛苦,可並不是口頭上說說,就能夠承受得了的。
七人之中,也唯有姬華能承擔這個重任。
祁皇也是聽出了姬華話語之中不對勁,當即沉吟一番,才認真問道:“妖兒傷得很嚴重?”
“還好,再晚一會兒,就真的瞎了。”
姬華回答得有些輕描淡寫。
但就是這樣的輕描淡寫,卻是讓得祁皇心臟都是倏然緊縮了一下。
於是祁皇也不說話了。
偌大的會客廳,這三個關係匪淺的男人,都靜坐着,沒人再說話。
只偶爾侍女進來上茶,滾燙的茶水傾倒在茶杯裡,發出點點細微聲響,纔會打破這裡滯澀的氣氛,令得這三人看起來不太像是雕像。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陽光愈發刺眼,但溫度卻還是很低,似乎再過兩天,古城這裡就會下雪了。
終於有侍女來報:“啓稟古帝,帝妃醒了。”
姬華起身,走出會客廳,看也不看臨寒一眼,便接過侍女遞來的盛着藥碗的托盤,轉頭對祁皇道:“去跟我一起看看妖兒吧,知道你回來了,她會很高興的。”
祁皇應下。
兩人並肩離去,臨寒坐不住,躊躇片刻,便也跟了上去。
只是等臨寒跟過去的時候,褚妖兒住下的那間臥房,房門還是緊閉着,半點都沒有要開門見客的意思。
臨寒只好站在外頭等着。
等了會兒,就見房門打開,姬華和祁皇從裡面走出來。
兩人對視一眼,眸中神色不言而喻。然後祁皇道:“妖兒要見你。”轉而壓低聲音,“她剛吐了一回,精神不好,你不要亂說話刺激她。”
臨寒沉默地點點頭,卻是在原地又站了會兒,似乎是要調整好心態,這才進去。
目送着臨寒進去,順帶關上了門,祁皇道:“妖兒真會原諒他?”
姬華負手而立,微微眯起泛着紫意的眸,看向午後金烏:“不會。”
“你這麼肯定?”
“他是被你指點了,才明白過來的。”姬華道,“妖兒想要的,是他自己能夠想清楚,而不是藉助外力。”
聞言,祁皇笑了:“那我這算是多此一舉?”
姬華搖頭,卻是不肯再說話了。
多此一舉也好,不多此一舉也罷。
逼迫不夠,褚妖兒是決計不會輕易原諒臨寒的。
她和臨寒之間,矛盾太過激烈,信任也太過膚淺。不解決矛盾,不加深信任,褚妖兒無法想象,以後的生活,該怎麼繼續下去。
一生一世一雙人這等美好願望她是達不成了,那她要的,就只能是和睦相處,至少不要鬧出什麼太大的矛盾,平常裡小打小鬧便罷,真鬧大了,對誰都不好。
所以,她逼迫臨寒,又何嘗不是在逼迫自己,儘快將她和臨寒之間的磨合期給結束掉?
結束掉?
磨合得太長,總是會出問題的。
是以,剛孕吐過一回,慵懶歪在牀頭的褚妖兒,在聽到誰的腳步聲傳來後,她有氣無力地伸手指了指:“坐。”
臨寒聽着,心中一緊。
什麼時候,他和妖兒,居然到了如此禮貌生疏的地步?
他不由再度反省,心道自己做錯的真的是太多太多,然後就在褚妖兒牀榻邊的一張凳子上坐下了。
褚妖兒原本指的是牀沿,聽出他坐在另外的地方,她也懶得說話,只直截了當地道:“你找我,是要幹什麼?”
臨寒知道她不喜歡聽廢話,便也毫不拖泥帶水的道:“我來找你道歉。”
“道歉?”
“嗯,之前是我不對,我錯怪你了,妖兒,對不起。”
他說得十分坦誠,顯然是真的知道錯了,道起歉來,也是沒有什麼遲疑之處。
很自然而然地便說了,沒有什麼是被人逼迫着才說出來的。
褚妖兒不語。
她眼前綁縛着厚厚的紗布,連眉毛和鼻樑也是被包住了,腦袋上更是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白布,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完全就是個十足十的病號。她嘴脣還是蒼白的,沒什麼血色,妊娠反應說來就來,讓得她身體非常難受。
她半靠在牀頭,伸手把墊在腰後的靠枕給挪了挪,好讓她能靠得更舒服些。這時候她纔對着臨寒道:“那你同我說說,你哪裡做得不對。”
臨寒看她坐着不舒服,原本想要幫忙讓她躺下的,但礙着她的態度,他也不敢動,只得答道:“我不該誤會你,不該對你說那些不好聽的話,我不該……”
話沒說完,就見褚妖兒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繼續說下去。
然後就看她抿了抿脣角,緩慢道:“這些都不是問題。你知道你做得最不對的地方,是哪裡嗎?”
臨寒一愣:“哪裡?”
褚妖兒輕輕勾了勾脣。
他果然還是沒有真的想清楚。
哪怕他已經前來認錯,可他到底是做錯了哪裡,他還是不知道。
她突然便覺得有些累,是身體上的疲憊,也是精神上的疲倦。明明剛剛纔睡了一覺,可現在她又想睡了,便揮了揮手:“我要睡覺,你出去吧,不要讓人打擾我。”
說着,抽掉腰後的靠枕,慢慢地就要躺下。
臨寒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裡做錯了,見狀忙不迭的伸出手去,捉住她的手腕,難得語氣焦灼道:“妖兒,你說我哪裡做得不對,你說,我改,我以後一定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了。”
他力氣不大,但褚妖兒還是感到被他握着的手腕有些疼。
她便扭動了一番手腕,掙脫了他的桎梏,才平靜道:“我累了,我想睡覺。請問你可以出去嗎?我睡覺的時候,不喜歡有外人打擾。”
累了。
外人。
臨寒只覺心中升起一股難言的恐慌。
妖兒居然會這樣和他說話。
當真是他傷她太深,她纔會連最後半分親密都不給他?
這種恐慌甫一生出,便是飛快的席捲了四肢百骸,全身血肉都似是被放在了烈火之上炙烤,烤得肉體成灰,烤得鮮血成無。他臉容不復之前的冰凝如霜,而是攏上了一層焦急和茫然:“妖兒,我不是,我沒……你,你,我……”
他有些語無倫次,不知道此刻自己該說些什麼好。
褚妖兒擡手按了按額角,以一種極疲憊的口吻道:“你知道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嗎?”
他飛快點頭:“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要殺了它的時候,它是什麼感受嗎?”
褚妖兒這話一說,臨寒再度愣住。
連眸光也是瞬間凝固。
他看向她被褥之下的小腹。
那裡,孕育着一個小生命。
這個小生命,是他的孩子。
可是,可是。
可是在此之前,他來找到妖兒,不僅對着妖兒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他還否認這個孩子是他的血脈,他甚至親自出手,想要將這個孩子從妖兒的肚子裡打掉,因爲他覺得這個孩子是參商大帝的,他說這個孩子是孽種。
他,他……
臨寒手指都要顫抖。
褚妖兒等了半晌,等不到他的任何回答和反應,更覺疲憊。然後再度揮了揮手:“好了,你出去吧,我真的要睡覺了。”
說完,繼續着剛纔沒能做完的動作,慢慢躺進被窩裡,側頭面向牆壁,不肯再面向臨寒。
臨寒在那裡坐了很久,坐到褚妖兒都要睡着了,他才終於站起身,沉默着將她被角掖好,這纔出去。
他出去了,褚妖兒轉過頭,面對着他剛剛離開的方向,脣瓣輕輕動了動,卻是什麼都沒說。
轉而便真的睡下了,連之後姬華進來看她都不知道。
信任太苦。
……
距離參商大帝所說的生死渡之約,只剩下不到十天的時間了。
這十天裡,除去給眼睛換藥,末了再拆掉紗布,褚妖兒一直都是老老實實地呆在城主府裡,哪裡也沒去,卻是連躺着都難受,覺都睡不安穩,成天成夜的吐,吐這個吐那個,吐到最後連膽汁都快要吐出來了,她卻還是乾嘔不止,如果不是因爲眼睛上包着紗布,怕是連眼淚都不知道要掉了多少回。
她這樣難受,
這樣難受,看得幾個男人俱是心疼不已。
孕吐如此厲害,褚妖兒不止一次的吐槽。
知道懷孕的女人很辛苦,但她不知道,她居然能這麼辛苦!
人家懷孕都是橫向發展,各種補品補藥好吃的不停地進肚子裡補充營養,她倒好,吃進去,不出片刻,就絕對都要吐了個乾淨,莫說橫向發展了,褚妖兒嚴重懷疑,她現在是不是瘦了很多,她有時候摸自己的臉,都感覺臉上要沒肉了,骨頭硌得手疼得慌。
對此褚妖兒感到十萬分的無奈,懂醫的那個執法大人,也是感到了十萬分的頭痛。
因爲經過全方位的仔細檢查,執法大人發現,帝妃涼涼的身體,除了那極爲霸道的毒素之外,並沒有哪裡不對勁的,也沒有哪裡是有隱疾的,但妊娠反應這樣厲害,卻也是很少見的。
最終執法大人只能斷定,可能因爲是第一胎,所以纔會如此吧。
等過了第一胎,以後再懷寶寶,應該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不過懷孕的女人思維總是異於常人,情緒也是喜怒不定,當即聽了這話,帝妃涼涼立即炸毛了。
如果不是姬華強行按住她,怕是她能直接從牀上跳起來。
“什麼!以後還要繼續懷?!不行,我纔不要繼續懷!生了這個我就不生了,打死我也不要再生孩子了,要生你們自己生,我不生了,不生了!”
帝妃涼涼難得發脾氣,將牀上的枕頭給一股腦兒地扔出去,邊扔邊道:“以後誰再說生孩子,我跟誰急!”
話才說完,姬華還沒來得及勸慰她,就見她面色一變,上身一弓,立時明白她這是又要吐了,忙不迭地端來盆子,果然她抱着盆,直接吐了個稀里嘩啦。
這時候她眼睛已經好了,腦袋上的紗布全都拆掉了,吐得厲害,眼角也是涌出了生理性淚水。
吐完後,她趴在牀沿,整個人虛弱得好像離了水的魚,眼看着就快要活不下去了。
饒是如此,她還是堅決地重複之前的雄心壯志:“生完這個我就不生了……再讓我生,我就,我就,我就哭給你看!”
說完,一滴眼淚“唰”一下流過眼角,果然真哭了。
姬華見狀,又好笑又心疼,給她遞水讓她漱口,然後耐心地哄道:“好好好,你想生幾個就生幾個,我絕對不攔你。”
帝妃涼涼一聽這話覺得不對勁,漱了口後,尋思半晌,這纔回過味來:“不對啊,我說的是我一個都不要生了,你怎麼說話的,你還想讓我繼續生?”
姬華聽了搖頭,卻是不再接話,只道:“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
帝妃涼涼想了想,然後嘆口氣,十分的憂愁:“吃了也還要吐,不吃了,我睡覺,好難受。”
不過褚妖兒嘴上說着不吃,但還是被姬華給哄着簡單吃了一點流食。等她睡下後,姬華隨手設下一道禁制,便離開了。
卻是才一出門,就有侍女急急過來稟報:“啓稟古帝,城外百里處突然有大批人馬聚集,吾皇說極有可能是北區的人。”
北區來軍隊了?
姬華微一蹙眉:“吾皇人呢?”
“吾皇已經出城了。”
於是姬華紫色袍袖一甩,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離開了城主府,去找祁皇了。
便在姬華離開後,那個一直都不敢擡眼正視姬華的侍女,擡起頭來,纖細的身體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竟是眨眼間,便從一個妙齡少女,變成了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
這就是縮骨功了。
隨手脫掉身上的侍女服,男人穿上夜行衣,臉上也是蒙了一層黑色面巾。
轉眼看周圍並沒有別的人,黑衣人伸出手,先是悄悄破開了姬華留下的那道禁制,然後推開門,進入了褚妖兒專用的臥房。
擡眼一看,牀榻之上,帷幔遮了一半,褚妖兒正在裡面睡着。
儘管城主府裡有着三分之二的人,包括古帝和吾皇在內,強者都已經出城了,調虎離山計劃施展得非常成功,但黑衣人還是不敢大意,從儲物空間裡取出許多塊晶石來,便是飛快的在牀榻邊緣,開始鋪設一個陣法。
黑衣人的動作很熟練,不消半刻鐘,陣法就已經設置好了。
然後手中光芒一閃,一道靈力瞬間便是打入了陣眼之中,陣法立時“嗡嗡嗡”的飛快運轉了起來,他飛身後退離開。
只留褚妖兒一人,感應到了危險,立即起身來,血紅的瞳眸裡倒映了那正孕育出一方血色囚籠的陣法,不等她有任何的動作,那血色囚籠成形,呼嘯一聲,便是朝着她的頭頂,猛然蓋下。
她瞳孔驟縮。
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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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臉,結局上久等了~
然後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就是結局上終於發出來啦【噗泥垢這根本就是廢話( ̄ε( ̄)☆╰╮( ̄▽ ̄///)】,壞消息就是,最後的大結局難產中……無語凝噎qwq
然後被打腫臉的蠢作者十分作死的將結局下調整到19號晚更新╮(╯▽╰)╭
就醬,頂鍋蓋爬,請勿人蔘公雞,蠢作者的玻璃心輕輕一碰就會碎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