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初晴,天空像剛水洗過的鏡子,只有天邊掛着幾絲雲朵,陽光明亮而溫暖。
肖瀾和坐在花園中央的原木桌椅旁,薔薇花開得燦爛,成堆成堆地壓在鐵絲欄杆上,地上灑落一地花瓣,偶爾幾瓣隨着風飛舞,幾顆嫩枝被雨水洗得乾淨明亮,招搖着伸向茶桌,幾點新綠襯着白色的藤椅,顏色很是鮮亮。一隻手撥開嫩枝,拉開椅子坐下。
瀾和瞥一眼來人,淡淡地說:“肖瀾月,麻煩你下次別穿粉紅色衣服。”
“怎麼了,礙了弟弟的眼啦?”那人促狹地笑着。
瀾和扭過頭,“人類女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越是年輕越喜歡裝深沉,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都很滄桑。”說完,又望一眼姐姐身上的粉紅色裙子。
“呦,你這麼理解人類女人,啊”姐姐頓一下,湊近瀾和,壓低聲音,“那你那個女學生是怎樣的一個人?”姐姐眼睛中閃着狡黠的精光。
瀾和正在喝茶,擡眼看一眼姐姐,放下茶杯,不再言語。
姐姐一臉得意,緩緩地坐正身子。小子,在外面再囂張,在姐姐面前,還是差點道行。
“呵,姐弟倆還是老樣子啊。”聲音從不遠處的走廊下傳來,洪亮粗厚。
姐弟倆同時擡頭,姐姐甜甜地叫了一聲“叔叔”,瀾和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來人笑呵呵地從走廊下走到花園中,對站起身的姐弟倆點點頭示意他們坐下,然後自己拉開椅子坐下。
瀾和打量一下來人,五十歲左右的人類樣子,高大魁梧,穿一身白色襯衫,外罩一黑色西服馬甲,精神朗朗,額頭寬闊,眉目深刻,眼窩深陷,眼神明亮。
“叔叔真是一點沒變。”瀾和讚道。
“嚯,難得聽見你一句客套話。”中年男人仰頭大笑,聲音爽朗。
“是啊,在人世呆的久了,也學會說人話了。”姐姐笑眯眯地接道,半嘲諷半正經地說。
瀾和收起笑臉,迴應給姐姐一個眼刀,被姐姐直接無視了。
“你們來這不光是來看我這個孤家寡人的吧?”中年男人停止開玩笑,探究地看着兩個後輩。
“我是專程來看望您的,那個嗎,就不知道了。”姐姐瞥一眼瀾和。
“哦?”中年男人把目光轉移到瀾和身上。“遇到困難了?”
“沒,”瀾和趕緊接道,“只是想向你打聽一個人的下落。”
中年男人眼珠轉了一圈,沒說話。
“嘯”瀾和接着說。
中年男人猛地從椅子裡端正身子,質疑地看着瀾和,瀾和鎮定地與他對視,用眼神肯定自己的回答。
“唔。這可說不準。”中年男人收回視線,咬着菸嘴含含糊糊地說。
“叔叔不說,是以爲我找不到嗎?”瀾和淡淡地扔下一句話。
姐姐瞥一眼倆人之間怪異的氣氛,“叔叔,這小子還是一如既往地不可愛,是吧?”
“呵呵,是啊,一點沒變。”
瀾和靜靜地聽對面的倆人談論自己,一點也不生氣,只是定定地看着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叭叭”抽了幾口煙,“珏山”。淡淡地扔下兩個字。
“嗯,謝了。”瀾和同樣淡淡地回了一句。
姐姐抿嘴笑着,不言不語。
二
苑北大道的深夜,顧成明從一股燥熱中醒過來,他走出房間,站在院子裡吹風,這時天上飄過一股熟悉的氣味,顧成明擡起頭,繁星點點的天空深邃而遙遠,一個明黃色的光球倏忽飄過,消失在深黑的夜幕中,顧成明正認真看着,聽見身後有腳步聲,轉過頭一看,正是蔡庸,蔡庸還穿着白天的衣服。
“老東西,你怎麼還沒睡?”
“你說這大妖怪三更半夜跑出來是幹什麼?”蔡庸仰頭盯着天空,滿是不解地問。
“我怎麼知道,說不定他厭倦了人類生活,想重新做大妖怪。”顧成明隨口胡謅着。
蔡庸轉過頭看了看顧成明,像孩子一樣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顧成明,他當然不明白除妖師的心思。
一個明黃色光球落地,化成人形,肖瀾和。此時他正站在珏山的山頂上,月亮彷彿觸手可及,像一塊千年寒玉懸在頭頂,寒風呼嘯而過,這裡到處都是狼妖的氣味。瀾和臨風而立,身上灑滿月亮的清輝,突然風向不知從哪裡轉了一下,一道凜冽的氣流從背後襲來,瀾和一個轉身的剎那,右手執劍把氣流擋了回去,身體向後飛幾米,輕盈地落在一塊巨石上。
“呵呵,速度更快了。”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山石後走出來,月光打在他高聳的鼻樑上,鼻翼兩側投下睫毛的剪影,越發顯得堅毅俊朗。
“你也不慢嘛。”瀾和收回執劍的手,看見他裸露在外的古銅色胳膊粗壯有力,渾身透着一股獰厲的野性,與人類世界過於精美柔媚的世態有天壤之別,顯然是被大自然狠狠磨礪了一番。
“你來這裡不是爲了來和我比速度的吧?”狼妖挑挑眉。
“一直在這裡修行?”瀾和不答反問。
“嗯,爲了有一天能打敗你。”狼妖絲毫不迴避,收回劍,赤腳踏上瀾和站定着的巨石,和瀾和並肩而站。
“這個人你認識嗎?”瀾和說完,把劍橫在狼妖面前,寒氣逼人的劍身映出一個精瘦的人類老頭的樣子,正是曹利火。
“人類?是個除妖師?我怎麼會和人類打交道,我在這裡已經快兩百年了。你找錯人了。”狼妖冷冷地說,從巨石上跳下,轉頭就要走。
“嘯,”瀾和攔住狼妖,“他抓了你族類。”
叫嘯的狼妖回過頭,狐疑地盯着瀾和,瀾和並不理他,伸出手將劍化爲無形,縱身飛出山頂,消失在一片雲海裡。
三
這個城市太大了,太繁華了,什麼都在快速流動,有天早上你張開眼,發現有些人已經不在了,一天當然算不上滄海桑田,但一天就可以物是人非。
某公寓17樓,早上陽光大好,透過落地窗,灑下一地明媚,大妖怪穿着拖鞋,慵懶地往客廳走,接了一杯水,抓起一片土司,他本來不需要人類的食物,但多年在人類世界的生活漸漸有了入鄉隨俗的味道,畢竟有的時候,你不得不承認人類的食物味道還真不錯。
客廳桌子上放着一疊報紙,瀾和隨手踮起一張,一邊喝水一邊掃着報紙,每天內容都差不多,沒什麼新意,但有一篇幾個字眼很是刺眼,瀾和認真看下去,一個30多歲的中年男人死在半夜的大街上,屍體被掛在路燈上,死相慘烈,脖子被咬斷,開膛破肚,地上有幾十米拖曳的血跡,瀾和仔細琢磨着這一行字,“身上到處是被野獸撕咬的痕跡……”
野獸,瀾和鼻息裡哼一聲,真正的野獸從不會無緣無故地殺人,因爲沒人會值得它們濫用力量。
這個城市忙碌的一天開始了,各路信息擁塞着奔向人的耳朵、眼睛,像一股洶涌的浪潮,把每個人都捲入這個城市的節奏中。
當然偏遠的苑北大道也逃不了,此時在大道的盡頭,一幢三層小樓裡,五個人正圍坐着吃早餐,這一幕實屬罕見,因此 蔡庸激動地吃着飯,想這個屋子裡終於有人氣了,整天跟一堆妖怪在一起,有時候他都快忘記自己是個人了。
顧成明對人類的食物也是一時興奮一時鄙夷,此時正處於他的鄙夷階段,全麥麪包,他又不是兔子,一口也吃不下,索性抓起報紙看,也不知看到什麼了,難得的專心致志。
蔡庸驚歎着咂咂嘴,“嘖嘖,太罕見了。”一探頭過去,“看什麼呢?”
顧成明故意不讓他看,見他把頭探過來,一把把報紙拍在桌子上,瞪他一眼,對面的趙雨城也十分好奇,他低眉順眼地看着顧成明,發現顧正和除妖師胡鬧,悄悄滴伸出手抽走那張報紙,惹得顧成明十分不爽地瞪着他。但剛看了一分鐘,就見趙雨城啪地一聲也把報紙拍在桌上,臉色慘白。
“怎麼了?”林嘉佳趕緊問。
“哼,嚇的。”顧成明冷笑着說。
蔡庸也趕快從趙雨城手中抽出報紙,一旁的林木橈也探過頭,等倆人從報紙後探出頭,臉上的神色幾乎一模一樣,又狐疑又驚懼。
“你說誰幹的?”蔡庸問道,似乎意有所指。
“我怎麼知道?”顧成明笑了一聲,又突然停住了笑聲,感覺到蔡庸話裡有話,擡頭盯着他。
蔡庸的眼神含糊不清,卻又別有一番意味。
顧成明突然想起來半夜飛過天空的大妖怪,還有自己那句看似無心的揣測。
“難道那個傢伙真的厭倦了人類生活,果然妖怪的本性是擋不住的。”顧成明拉長聲音戲謔道。
“不可能。”木橈衝口而出。“你憑什麼懷疑他,你也是……”木橈突然不說話了,因爲看到顧成明臉上壞壞的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木橈裝作咳嗽一聲,顧成明一臉玩味地看着她笑,只有趙雨城和林嘉佳面面相覷,除妖師則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