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是需要朋友的。
即使權利再大,金錢再多。
如皇帝一般高高在上,富有天下。
也是需要幾個能夠談心說話的朋友。
有朋友纔會有圈子。
一個沒有圈子的社會是不能稱之爲社會。
沒有當皇帝之前,高演有朋友,也有屬於自己的小圈子。
其中聯繫爲最密切的當屬北齊第一謀士王曦。
高演在當上皇帝不久之後,最爲瘋狂的階段時,王曦卻神秘般的消失了。
王曦的消失。
並不是失蹤或者死亡,也不是隱藏了起來,他仍然在朝中擔當着重任,只是不在接近高演。
不再像以前那樣,有事沒有在高演面前晃悠了。
所謂的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王曦的隱顯然屬於大隱,他以自我淡化的方式,在高演那裡變成了真空。
這點正是王曦的過人之處。
想要引起上司的注意。最常用也最見效的方法,就是在他眼前不停的晃悠。
“目光所道,手之所觸,耳之所聞,心之所感,無不存在。”
作爲高演的同僚。
無話不說的書房密友,在高演還沒有當皇帝,沒有多少人圍着他轉的時候。
王曦幾乎從未離開過高演的視線範圍,讓高演隨時看到自己,無一體現着自己的價值,也讓觸在茫然中的高演吃顆定心丸。
而當高演當上皇帝以後。
每天排隊問候,請示彙報,大表忠心的人絡繹不絕,擠都擠不進去。
等凸顯出來的,就只能是那些持之以恆,且意志堅定的人了。
吏部尚書楊修之,光祿大夫崔吉,總是往高演的身邊跑。
有時爲了工作上的事,有時根本沒什麼正事,而就是拉拉家常,關心關心皇上的龍體問題。
功夫不負有心人。
高演和他們的關係果然是越來越緊密,也越來越熱乎。
然而這畢竟是少數,畢竟是特例。
大部分人還都是白忙活。
王曦向來以北齊第一謀士自居,自然不屑於那些溜鬚拍馬的人爭寵。
“一羣溜鬚拍馬的傢伙,我王曦是清士,纔不會和他們同流合污。”
王曦不是那路人。
也就沒有那路人的上位的心思和手腕。更沒有那路人的閒工夫。
在這種情況之下。
想要再次引起高演的關注,只能反其道而行之。
王曦很快的隱身於熙熙攘攘的人潮,開始冷眼旁觀。
他知道高演遲早會去請他的,因爲高演離不開他。
王曦與高演可謂患難與共,高洋酗酒胡鬧時高演曾經苦口婆心的多次規勸。
“哥哥,別再喝酒胡鬧,從古至今有多少帝王因酗酒而多敗。”
一次。
兩次。
沒事。
勸的多了高洋便很不開心,開始懷疑有人給他出主意,在背後慫恿高演。
最後高洋把目光鎖定在了高演的智囊團,謀士王曦的身上,想來個治標先治首,殺掉王曦。
高演感覺出哥哥的意圖,爲了保全王曦,苦思冥想了一夜。
第二天才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
爲了王曦的性命,高演只能做做樣子,當場狠狠打了王曦二十大板,把他的屁股給揍開了花。
“先生,這二十大板,記在高洋的頭上吧,不讓你受點皮肉之苦,高洋便會殺了你。”
王曦也理解高演這麼做的苦衷,他也因此撿了一條小命。
高洋聽說王曦捱了打,心裡舒服了些。
“王曦這廝該打,讓你在挑唆我兄弟。”
也就沒有再打算殺掉他。
而是賞了他一頓鞭子,剃光了他的頭髮,之後發配蠻荒之地交州做了重苦力。
後來高演絕食了,也只有王曦能勸得動,也可見二人的關係不是一般。
這種曾經患難的真情。
不是說忘就能忘的,王曦對此很有信心。
果然沒有過多久,高演身邊的環境,便悄然發生了變化。
那些見縫就鑽的人,通富近距離的察言觀色,發現高演並非想象中的平易近人,爲人很刻薄。
高演初當皇帝、
很想施展一番拳腳,實現一些抱負,於是大刀闊斧的革除積弊,推行新法。
好讓北齊帝國的百姓們儘快的忘掉高洋時代的恐怖。
將注意力集中到治國治政上來。
本來是好事,壞就壞在高演太認真上了,事無鉅細,精益求精,大到方針政策的出臺,小到鍋碗瓢盆的購買。
他全都要非常嚴肅的過問,凡事都要親自抓一抓才放心。
作爲一個君王。
身爲國家的主心骨。
胸懷應該心繫天下。
做事應該抓大放小,提出指導性的意見就可以了。
高演顯然不具備君王的這種特質,關於這點中書令裴澤的一段話很有代表性。
有一次高演問裴澤,外面的人對他怎麼評價,裴澤不卑不亢,先說有點再談缺點,很客觀。
“陛下您頭腦聰明,辦事公道,不輸與古來的任何君王,只是處世太過苛細,顯得度量不夠輝宏。”
高演的回答也驗證了他急於求證的想法,說。
“朕初理大政,萬事擔心不夠周備,生怕有什麼披露,所以事無鉅細必將詳查。”
高演並不打算改掉這個毛病,接着展顏一笑,爲自己辯解道。
“只怕朕以後不苛細了,爾等又要怨我不作爲。”
高演和高洋早期一樣,都能夠虛心的聽取別人的意見,也聽得進別人對他的批評,這點還是值得肯定的。
關於工作作風的問題,高演的表弟庫迪顯安,說的更加直白。
“陛下太細,天子乃更不此。”意思是,你這哪裡像個皇帝,分明像個辦事員管的也天細了。
這個天上地下的比喻,也得到了王曦的認同,既然大家都這麼說,看來自己確實做的有些過分了。
高演經過了一番反思,最後表態說。
“朕以後得會更加精近,爭取達到那種無爲而治的最高境界。”
說歸說,做歸做。
有的人天生是帥才。
具體的事可能做不好,但是總能抓住問題的牛鼻子。
有的人天生則是將才。
奔波,勞碌,操心,但是統攬不了全局。
這個是人的性格使然的,不是說改就可以該的。
反思之後的高演,依然我行我素,在衆人面前指手畫腳,兼礙手礙腳。
如此的高調行事,那些臣僚們無疑多了個管事的婆婆。
而且這個婆婆還掌握着他們的官運和命運。
做起事來便分外的自守,靠前了不是,靠後了不是,這不行那不行,還總是挨批。
而且辦事越多,挨批就越多,在高演身邊晃悠的越勤,挨的批也越狠。
更爲可怕的是,這個婆婆還時不時的有情緒上的波動。
高演千方百計的想讓人們忘記高洋時代的恐怖陰影。
感受到新時代的溫馨,卻不斷的在身體力行的提示着人們,那個時代還遠遠沒有過去。
高洋喜歡動輒用鞭子抽人。
高演當時經常勸諫,說。
“陛下,你這樣做是不對的,不但傷人身還會傷人心。”
當上皇帝之後,高演不知不覺的也學會了這套把戲。
動輒的揮舞馬鞭,向那些辦事不利的人頭上打去,也不管這人是多大的官兒,多大的年紀,親疏與否,只要不順心。
一律“鞭之。”
在這種情況下。
再主動接近高演無異於飛蛾撲火。
分寸把握的好,或許能夠獲得一點光明和溫暖,分寸把握的不好,就會皮開肉爛,血肉迷糊。
有些人接近高演。
本來就是想博得一個好名聲,好印象,進一步拓展自己的上升空間。
結果卻適得其反,倒不如躲得遠遠的爲好。
楊修之和崔吉也不例外,見衆人紛紛蔫退了,二人也嗅到了了一股火藥味。
“當年的好皇帝,如今怎麼變成這樣了?咱不如也學王曦,大隱隱於市吧。”
也將馬屁戰略暫時收起,慢慢談出了高演的視線。
從每天報道,到三五天點個卯,再到十天半個月不露面。
最後也像王曦一樣消失在了衆人的眼簾中。
高演的皇宮日漸冷清。
終於在某一天,高演發現自己真的成了一個孤家寡人。
“寡人身邊的人呢?都哪裡去了,難道寡人真的要孤獨終生嗎。”
孤獨是非常可怕的,因此會衍生出寂寞和猶豫,會衍生出煩躁和疾病,還會讓人變得偏執固執,不可理喻。
高演從來沒像今天這般孤獨過。
在任幷州尚書令時。
每天都有僚屬主動說話出主意,還有同級別的同僚一起喝酒談心。交流工作心得,或者誇讚某人心得的寶物。
“主公,楊銨家的小妾不錯啊,主公,最近高歸彥那老小子有點作啊,要不要收拾一下。”
衆人在幷州的大殿上談論家常,歌姬在一旁聞袖起舞,而都樂在其中,鼓掌叫好。
一時高演感到精神生活非常充實。
當了大丞相兼大將軍之後,他的府邸也從來不缺少熱鬧。
而如今驟然冷清了許多。
高演的大腦似乎忽然被掏空了,思想上一下捉襟見肘,沒人說話的滋味感覺非常不適應。
這個時候。
王曦的名字和形象,便自然而然的重新佔據了他的腦海。
高演迫不及待的令人找來王曦,嚴肅的批評道。
“自從朕當上國君,發現你變的像個外人似的,莫非朕哪裡對不起你?如有意見不妨提出來。”
王曦,捋捋鬍鬚,說。
“陛下,你沒發現你變得很荒唐嗎?你初登大位時四海拱手如賓,劉宋,西魏,南樑,南陳,八方國家臣服納稅,可現在呢,你卻效仿你的哥哥高洋,動輒便打欲不作爲,難道暴力纔是陛下的信條乎?”
高演一聽,氣不打一處來,說。
“王愛卿,你也是帝國謀士,你怎麼就謀不到朕的心思上呢,朕這麼做也是事出無奈,當今天下百姓性格頑劣,不可教化,若不動刑體罰鞭之,哪裡會有臣服這一說呢?你的意見朕虛心接受,若以後再逃躲,自提頭來見”
高演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卻再也忍不住孤獨後的可憐。
爲了增加王曦主動熱情親近自己的砝碼。
高演大方的提出來要給王曦壓壓擔子。
“封王愛卿爲北齊左丞相 ,處理帝國政要之事。”
王曦趕緊推遲。
“陛下,臣年時已高,任不得丞相,陛下不妨多提拔一些年輕人,可爲帝國建功立業。”
說什麼都堅決不授。
高演對王曦,楊秀之,做出了硬性的規定。
“每天辦完公差,即到東宮等候朕的到來,並暢談帝國之事,晚餐皆由宮中免費提供,就不要回家吃飯了,多和寡人聊聊天,說說話。”
高演似乎感覺到了來自心底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