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注意到夜姬臉上倏然變色,趕忙打斷他,甚至來不及僞裝,“成,你想什麼呢,我與他連一面之緣也無,怎可如此強送做堆,如果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畢成沒有注意到她的稱謂,覺察到她生氣了,便笑着賠罪,二人一同前往琴室。這琴室當日不過一間小小的房間,只因畢成府中的孩子均已成年,也少有女眷,一衆武夫自然會有所疏忽。這琴室已經擱置許久,還是畢成考慮到夜姬以後來到畢府可能會用到才重新改建的。將琴室擴建,又增置了一些用具,他一向對這些不甚瞭解,還是請的琴行師傅幫忙,不過忙了些日子,看到夜姬此刻臉上的欣喜也算值了。
“看看這琴喜歡不。”他將琴上的軟布掀開,琴行的師傅告誡不要用紗巾防塵,否則容易勾到琴絃,想來圓圓雖然不喜歡姬妹,工作倒也不輕忽。在他的眼中,圓圓不過一個孩子罷了,自然不會與她計較,只是不知道姬妹是什麼想法,看她從頭到尾沒有一絲生氣的跡象,想來也不是那種缺乏氣度的人,看來姬妹這些年來也懂事多了。
夜姬沒有想到畢成竟然爲了他做這種事情,想他一個冷情將軍,爲一個女子做到這種地步,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她微微一笑,左手挽着右手的袖子,晶瑩玉潤的纖纖玉指擱在琴絃之上,輕輕一撥,清透的琴聲便四散開去。她又撫摸了一下琴盒,只覺漆面透着清香,材面細滑,“這莫非是湖廣的杉木所制?”
畢成看着她的動作微微一笑,將琴盒整個托起,讓夜姬能好好感受這琴的好,“姬妹好眼力,這是我琴行師傅的友人送給他的木材,我套了交情將這個討了來付重金訂做的,只恐姬妹已經見過太多好琴,看不上這琴。”
“怎麼會呢,我,我太喜歡了。”她將琴盒抱在懷中,琴輕盈得幾乎不費多少力氣,她的淚眼藏在琴身之後,畢成沒有看到。只要是你送的東西,就是是毒藥我也會欣然接受啊。她在心中默唸,平復了一下情緒道,“既然有琴,有琴室,不如今**就爲畢大將軍獻唱一首吧。這可是隻有你才能獨享的哦,就算別人出萬金來買都不會有的。”
畢成臉上展開俊朗的笑容,這日他身着米白色的長袍,春天白日暖融融的陽光照射下,騙淺色的髮色閃爍着動人的光澤,好像能聞到太陽的味道,夜姬注視着他坐在一邊的椅子上,也將琴平放好,深深吸了口氣,隨着清亮的琴聲傳出,她的歌聲也隨之響起--
三生石上望三生,緣定三生載永恆。
前世與誰情繾綣?來生是否又相逢!
今生夢斷黃泉路,彼岸花前淚有聲。
血色石前誰名刻?鄉臺淚眼望幾層?
旖旎夢裡戀今生,不羨神仙不慕僧。
奈何橋上莫遠走,相約轉世伴來生。
悠悠往事隨風去,脈脈柔情繞古藤。
款款深情石上鑄,綿綿海誓伴山盟。
--摘自《三生石》(作者不詳)
三生石,前世,奈何橋,彼岸花,古藤,隨着琴聲收轉,夜姬的視線向畢成看去,他似乎也沉浸在這首歌的意境之中,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想起關於他,關於她,關於他們的前世今生。以爲是一生一世的糾纏,原來竟是三生三世的劫難!畢成啊畢成,這一世又會以怎樣的結局收場?
一室幽靜,忽然被一陣咳嗽聲破壞,“將軍,將軍。”
夜姬桃花眼微眯,看向來人,是王副將。畢成好像剛剛被驚醒一般,被王副喚出前轉身對她笑道,“你自己先好好熟悉一下這裡,這琴室從今天開始就是屬
於你一個人的。我和王副將有事相談,晚一點回來。”
她綻開迷人的笑容,王副將趕忙退了出去,就怕晚了流口水丟人。
二人離開後,夜姬輕輕敲了三下琴身,一個身影在琴室中出現。正是三年前毀屍滅跡的影,他的面容更堅毅,只是經過十年的錘鍊,與其說他是個人,倒不如說他是個鬼,是個影子,面部幾乎已經沒有殘存多少人類該有的感情變化。
“主子。”他的聲線就像被拉直了一般,平淡無波,不知道是用什麼改造過後的。
夜姬輕輕撫摸琴絃,迷人的笑意依然沒有散去,“宮裡的琴太老了啊,還是這個好,是他親自爲我訂製的呢。”
“屬下愚鈍,請主子指示。”影臉上冷汗直下,經過這些年,他對這個新任宮主的恐懼不減反增。
夜姬柳眉一挑,慢慢踱步到他身前,感覺到地上之人的顫抖,她嫣然一笑,“別怕,你不過愚鈍了一些,沒有做錯事我是不會懲罰的。把這裡的一切搬回去,又不能被將軍府中的人尤其是他發現,懂否?”
影終於明白她的意思,眼睛一轉,想到這琴室還算偏僻,常人不會前來,應該還算好辦,便一聲應下。只可惜了宮中的焦尾琴,一代名琴竟被一副名不見經傳的新琴取代,淪落到被拋棄的命運,不得不叫人唏噓不已。
夜姬的腳步移開,讓他覺得壓迫感頓時少了許多,下一秒卻又被她的一聲輕笑驚起,“誒,你說喜歡成哥哥的女人是不是多到整個中元城的站不下?”
十年的訓練讓影知趣地說,“就算如此,主子也是其中最美的一個。”想了想他又道,“畢將軍眼中自然只有您一個。”
夜姬甜甜笑起,“影越來越會說話了呢……可惜啊。”纔剛剛鬆了口氣的影的身體再度僵直,“可惜啊,我不想再看見那個口不擇言的小女孩了呢,怎麼辦?”
影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明白了,主上,我這就去辦。”
“慢着,急什麼,過兩天我和他一同赴宴的時候再動手,做得乾淨一點。”她悠然自得地靠着琴室中的軟塌,好像此刻不過在聊天一般。
琴室再度剩下她一個,她懶懶地張開雙眸,注視着那琴,儘管面上表情不變,眼中卻添了一抹柔色,恍若呢喃的聲音響起,“向晚,何時你纔會憶起我?”
公主府中,元無夢站在一旁看着元無月和白蓮鬥在一塊,她看得出來,白蓮無心打鬥,否則二人不會僵直了這許久,忽聽噔--的一聲白蓮手中的劍竟然被震了出去掉在了地上,而她的手上也被滑出了一道血痕。
“哈哈,我終於贏了小葉子了,無夢姐看見了嗎看見了嗎?”她興奮地叫嚷着,似乎怕別人沒看到。
無夢皺眉抽出手帕走上前去,捂在白蓮的傷口上,“先別忙着高興,快來看看她怎麼樣了。”
“沒事。”白蓮想抽回手,卻又被元無月的手按住,“別動!怎麼會傷到了啊。小葉子,雖然我不想承認,不過其實你根本沒有用心在和我比劍吧。”元無月不滿地說,雖然她做夢都想贏她,但不是以這麼不光彩的方式啊。“你那個萬靈藥呢,帶了沒?”
白蓮伸手往懷裡一摸,淡淡地道,“沒帶。”
“那怎麼辦,萬一留下傷疤……姐,你這裡有沒有藥啊。”她擡頭詢問元無夢。
元無夢想了想,“上次御醫處送來的無痕膏似乎用完了,不然我讓他們配點藥送過來?”
白蓮收回手,“不用麻煩了,我回去拿藥便是。”
元無月興高采烈地道,
“小葉子終於要回去了啊,我看你已經快半個月沒有回去了,二哥一定很想你,正好我也要出宮,我們一道走吧,順便去和二哥負荊請罪。嘻嘻。”她討巧地吐了吐舌頭,並不知道白蓮偷偷去找易峰的那一段,拉着白蓮便要走。
“等等。”白蓮看着元無夢,“公主切記,選親表演前多訓練,還有,千萬不要隨意出宮。”看着元無夢點頭,她才隨着元無月離開。
元無月和白蓮一道回到她二哥的府中時,腦中還在想着等一下要怎麼惡整那個西京王儲,嘖嘖,誰說他聰明的,明明笨得跟頭牛一樣,拉弓的姿勢都說了三次了還記不住。去,連個王儲都這麼笨,萬一有人攻打他們國家那不是馬上就一敗塗地了?她正胡思亂想着,沒有注意到白蓮的腳步停了下來。
白蓮的眼中,一向和人保持距離的易峰竟然和一個面容豔麗的女子相攜而出,正巧二人也看到了她,一時無人說話。
“小葉子,怎麼了?”因爲出神而落在身後的元無月此時走上前來,看清了眼前的人,不由皺眉道,“二哥,你怎麼和她在一起?”真叫人鬱悶,本來希望小葉子可以和二哥和好的,沒有想到他竟然和前段時間向大哥求婚的那名女子攪和在一起。
“無月,不得無禮,這位是北漠郡主娜仁,比你還要小上一歲,要好好招待人家。”易峰分明是看到了白蓮,他心中也有所震動,雖然早就知曉她僞裝前去教導無夢,倒還不曾見過她這番模樣。可他不得不表現得漠然、不在意。
“啊?她才十七?!不可能吧?”元無月驚叫一聲,躥到娜仁面前上下打量,看到她高挑而凹凸有致的身材不由哀嘆,無夢姐也就算了,爲什麼連一個小毛孩都比她身材好,比她漂亮,比她有女人味?
娜仁抿脣一笑,她還記得就是初見元無極的那一晚,她利用了這個元無月的箭,她當然早就知曉這個小公主能夠百步穿楊,因此出了一個險招,憑藉她的功夫,就算沒有人能及時救得了她,她也能夠自救。
聞言,元無月冷哼一聲,把腰板挺得老直,所謂輸人不輸陣,“笑什麼笑?不知道前些日子還向我大哥求婚的你怎麼今天又和我二哥在一起?”
元無月尖銳的問題讓娜仁一愣,臉上一下子血色盡失。
“無月,你怎麼說話的,還不向郡主道歉!”易峰眉毛一皺,這些日子娜仁的心情好不容易轉好了些,怎麼這個元無月一上來就說些沒頭沒腦的話,萬一前功盡棄了,他不是白忙活了。
“爲什麼要道歉?反正我就是不想她做我二嫂,我的二嫂除了小葉子誰也不能取代……咦,小葉子呢?”她轉頭一看才發現白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哼,二哥,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她回頭又瞪了易峰一眼,一跺腳,“不管了,我走了,出事了不要來找我!”說完她就撒丫子跑了出去。
易峰看着她的背影,許久才嘆了口氣。從失神中緩過勁來,娜仁取笑道,“怎麼,堂堂聖元皇室兄弟,一個怕老婆,一個怕妹妹,嗯?還有那個叫什麼小葉子的,是剛纔那個女子吧。她是誰?你們是什麼關係?”
好笑着看着她擠眉弄眼,易峰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多了一個妹妹,其實娜仁還算是個好相處的人,只是無月太喜歡白蓮了,又因爲這次誤會而產生了偏見,否則也許二人能成爲知己呢,“問這麼多幹嘛?走吧,還想去看‘江南草原’嗎?再晚就來不及了。”
二人相伴離開,白蓮看着他們的背影,只覺得痛的不是在手上,而是在心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