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瑾放下筷子,微微一笑,打趣道,“已經是深秋,臨近初冬了,天氣冷了,二位愛卿怎麼熱成這個樣子?”
裴琇滿臉無奈,額頭上的汗珠越來越多,“陛下心裡跟明鏡似的,還來問微臣?”
沈文卿也撐不住了,不得不摒棄舊怨,跟裴琇站在一條戰線上。“微臣知錯,還請陛下饒了這一遭。”
“哦?”
鳳瑾的語調微微上揚,“你有什麼錯?朕倒是不知了。”
屋子裡的人都看出鳳瑾在故意折騰他們,裴琇二人又豈會看不出,裴琇哭喪着臉道,“陛下,臣等知道錯了,還請陛下高擡貴手。”
“你們還沒說錯在哪呢?朕就算想高擡貴手,也沒法擡。”
鳳瑾笑眯眯道,裴琇和沈文卿對視一眼,兩人都不甘心向對方認輸,但不得不認輸,再這麼下去,他們的腿非廢了不可,這都保持着那個姿勢兩刻鐘了,最重要的是,落不下去,也擡不起來,上面還沉甸甸的像壓了塊巨石。
“侯爺,是我的不對,不該與侯爺爭執。”
裴琇能屈能伸,開口認輸。
鳳瑾深深看了沈文卿一眼,沈文卿也不敢裝腔作勢,順着臺階下來,“裴相言重了,本侯也有不對的地方,還請裴相見諒。”
“朝堂之上,政見不同,偶有爭執很正常,只要不是朋黨之爭,禍國殃民的爭權奪利,朕都不會計較。”
意思是,若是朋黨之爭,那就不只是壓壓他們的腿這麼簡單了,怕是把他們打回最底層都有可能。
女皇擺明在敲打他們,裴琇二人除了連聲認錯,不敢說別的。
見這兩人和解了,雖然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和解,也是和解,鳳瑾不再多說,話說得太多,反而沒有效果。
她略擡了擡手,兩人只感覺到腿上的那股壓力驟然消失,兩人在桌子底下默默的縮回腿,不停的揉着僵硬得筋都要斷了的兩條腿。
“還有事嗎?”
用了晚膳,讓宮人收拾了桌子,鳳瑾見裴琇等人還沒有離開,環視了他們一圈,微笑着問道。
“臣等想向陛下和帝君稟告這一個月的事宜。”
鳳瑾逗着無名懷裡的曜兒,聽了這話,淡淡道,“撿要緊的說吧。”
“是。”
“這一個月以來,六部並無大事,大周南北也平穩得很。唯有東海海域的海盜又猖狂了一些,打劫了不少過往的船隻,還有東倭的島民的氣勢也愈發的猖獗,頻繁侵犯福省一代,福省總督最近又上摺子了,懇請陛下發展水軍。派兵增援。”
鳳瑾挑了挑眉,有些不悅的說道,“東倭一個巴掌大的島國而已,怎麼那麼麻煩?”
齊澈接過話,說道,“陛下有所不知。大周將士擅長陸戰,並不擅長海戰,海戰一向是大周的弱點,大周除了福省有一支幾千人的水軍,並無其他水軍,因此……”
“因此連區區海盜之患,和東倭入侵都解決不了?”
鳳瑾的聲音帶了一絲怒意,裴琇等人都不敢言語,唯有齊澈,迎向鳳瑾慍怒的目光,大膽的說了聲:“是!”
鳳瑾被他噎了一下,默然片刻。淡淡道,“你有什麼好建議?”
“末將建議,準了福省總督的摺子!”
鳳瑾沉思片刻,看向無名,“你的看法呢?”
無名微微一笑,“阿瑾你決定便是。”
鳳瑾有些疑惑。無名貌似不想插手,想把事情都讓她自己解決?
這個念頭只微不可見的一閃,就消失不見,她嚇了決定,“準!”
鳳瑾深深看了齊澈一眼,“這件事交給你去辦。”
裴琇等人臉色微微一變。這是要將軍權都交給齊澈了?難道陛下不怕鍾漠之事再來一次嗎?
就連齊恆也覺得不妥,盛極必衰的道理他比誰都懂。
齊家若是出一個一品戶部尚書,又來一個手握軍權的大將軍,就太惹眼了。
“陛下,澈兒還年輕,此時福省總督就可以辦好了。不必澈兒去走一趟。”
“既然齊愛卿也說齊將軍年輕,年輕嘛,就該多多歷練。”
“這……”
齊恆還想說什麼,鳳瑾已開口打斷他的話,“這件事朕已經下定決心了,就這麼辦吧。”
她看向齊澈,“你可有信心?”
“末將定不負陛下所託。”
齊恆見鳳瑾心意已決,也不能再說什麼。
等到他們都退下後,無名抱着曜兒,有些不解的問道,“阿瑾,把籌碼都壓齊澈身上。會不會太冒險了?”
鳳瑾微微一笑,“不是有你嗎?”
無名眼睛深處閃過一道苦澀難言的光芒,他勉強笑了笑,繼續逗着曜兒,沒有再說什麼。
鳳瑾並未發現他的異樣,緊緊挨着他坐下。輕輕靠在他強壯有力的胳膊上,柔聲道,“無名,從前之所以要搞平衡,是因爲我還不夠強大,如今已經不需要弄平衡之術了,就算齊澈反了,也沒關係,朝廷不會亂,大周也不會亂,他就算有兵,也掀不起大浪。”
“我懶得再跟他們搞那些九曲十八彎的明爭暗鬥。沒得浪費心神,隨他們自己鬧去,若是鬧得太過了,拎出來敲打一番,若是還不肯聽,那就拔除了。換個人上。”
鳳瑾說着打了個哈欠,靠在無名身上睡了過去,曜兒也打了個哈欠,窩在無名懷裡睡着了。
無名看着鳳瑾,他有千言萬語想跟她說,偏偏無從說起。他也不能說出口。
這一夜,銅壺的滴漏發出輕微的滴水的聲音,無名一直睜着眼,徹夜難眠,曜兒和阿瑾一左一右的睡在他身邊,他們平穩綿長的呼吸聲,混合着滴水的聲音,在這寂靜寒冷的夜裡,格外的清晰,一下一下叩在無名的心上。
他想起了很多往事,離最後的期限越近,他的記憶就越清晰。那些幾十萬年以前,幾萬年以前的記憶都通通涌了出來。
他一直很寂寞,一直只有一個人,他也不敢和別人交好,生怕有了情意,等到離開時再也捨不得。
幾十萬年的光陰裡,有一大半時間都是在蛋裡面,在海底深處。
這兩處都沒有光亮,都是黑漆漆的,讓他覺得安全的同時,又孤寂得很。
從化爲人形,登上陸地。開始找地方居住,到到了靈山,經歷了五萬年,七次搬家,靈山是他呆得最久的地方,也是他唯一的和其他人產生交集和情感的地方。
那幾次離開,都沒什麼捨得捨不得的,心中無情得很,他也沒有牽掛。
可這一次……
他不知道有了缺口的元神,能不能挺過這一劫,能不能扛過歲月侵襲,安然的迴歸。
在他的人生裡,幾千年,上萬年,都短得很,彈指一揮間好像就過去了,可是,幾千年也好,上萬年也好,會發生很多很多的事情,他無法預測的事情,就算做盡了能做的準備和安排,也會有脫離掌控的事情發生。
阿瑾,曜兒,是他最深的牽掛,尤其是阿瑾。
曜兒雖然比普通人強些,但他算是普通人,怕是沒那麼長的壽命等到他回來。
阿瑾呢?
無名不敢往深處想,他開始後悔不該答應滄海大陸的事情,可是就算後悔,就算可以反悔,他也做不到對滄海大陸坐視不理。
那畢竟是他和阿瑾的故鄉。
明天天一亮,他就要離開了,他捨不得,他不想離開阿瑾和曜兒。
無名抱緊了懷裡的鳳瑾,眷念的吻着她的眉心,鳳瑾被他弄醒了,睜着迷濛的眼睛,含糊不清的說道,“無名,你在想什麼?怎麼還沒睡?”
無名親吻的動作一頓,他溫柔的吻了吻她的臉頰,低聲說道,“沒什麼,大概在海底呆得太久,突然回來,有些不習慣。”
鳳瑾狐疑的打量着他,那雙眼睛太銳利,無名怕她看出端倪,深深的吻住她的脣,輾轉反覆的加深了這個吻,鳳瑾被他轉移了注意力,慢慢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