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低垂着眼簾,在專心一志的想着心事,對外界的危險毫無覺察。
裴琇心裡正在進行着激烈的掙扎,手心攥緊,又緩緩鬆開,又攥緊,最終按捺不住,屏住呼吸一點點湊了過去,像一條潛伏在在黑暗中,靜寂無聲的靠近他的獵物的蛇……
“裴琇。”
就在他即將吻到女皇的臉頰時,女皇輕輕開口了,“你真的覺得朕毫無所覺?”
裴琇的心咯噔一下,女皇慢慢轉過臉來,跟他四目相對。
兩人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他稍微往前傾,就能吻到女皇,可是這樣近的距離,卻像隔着無法跨越的天塹。
裴琇的眼神迷離微醉。而女皇的眼神清明清冷,如山上的霜雪,涼津津的,像一盆冷水澆下來,將裴琇澆了個透心涼。
他慢慢的退了回去,垂下眼簾。聲音恭順,“罪臣唐突了,望陛下恕罪。”
鳳瑾目不轉睛的看着他,好一會才移開目光,聲音聽不出喜怒,“今晚戌時三刻。朕來接你,一同去天慈寺。等這件事了了,你和裴家人立即離開帝都,朕以後都不想在看見你。”
裴琇臉色白了白,低聲道,“罪臣遵旨。”
鳳瑾不再看他。擡腳出了牢房。
裴琇望着她漠然決絕的背影,心中苦澀不已,一絲悲涼的感覺從心底深處滋生。
這一日,裴琇都過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沒有去想離開帝都,回到祖籍老家之後。整個裴家之後的路,他想的是他要離開帝都了,他要離開這個自出生就在這裡,已經呆了二十多年的帝都了。
裴家自他父親起,就離開了祖籍老家,來到了帝都,那時候,父親當了個京城的小官,帶着家人進京紮根下來。
後來,他參加科舉,趕考,踏入仕途,步步高昇,一直都在這裡。
如今,真到了要離開的時候了嗎?
他捨不得,不只是捨不得這座繁華壯麗,歷經數個朝代的帝都,更捨不得一個人。
後悔嗎?
他心裡終於感到一絲絲的悔意。
到了晚上,戌時三刻,副首領準時出現,“陛下在門口等你。”
裴琇理了理衣裳,見渾身上下沒有不妥之處,纔跟着副首領出了刑部大牢。
一出門口,便看見女皇騎在馬上。看見他出來,女皇平靜幽深的眼神掃了過來,“上馬,走!”
話音未落,鳳瑾已策馬先行,裴琇一躍上了馬。緊跟了上去。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言語,幾名暗衛騎着快馬在前面開道,副首領帶着另外幾人在後面跟着保護。
一路快馬飛奔,出了城門,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天慈寺。
沈文卿守在天慈寺的山門門口,看見鳳瑾,大吃一驚,立即迎了上來,“陛下怎麼來了?”
“朕來看望母后。”
沈文卿沒有多問,領了鳳瑾進了天慈寺,去了後院。
“你們都退下吧,朕和裴琇進去就行了。”
沈文卿狐疑的目光掃過裴琇,但他沒有多問,最近這十幾天,裴琇來過幾次,他託暗衛問過女皇。女皇說裴琇是奉了她的旨意,讓他不必多問,讓裴琇自由進出。
院子裡空蕩蕩的,顯得有些清冷。
這才過了十幾天,這院子卻已經透出一種荒蕪,敗落的感覺,上次鳳瑾來,曾看見院牆邊長了不少藤蘿,藤蘿上還開着紫色的小花,頗有幾分野趣,可才十幾天的功夫,那些藤蘿就已經懨懨的了,院子裡的雜草開始叢生,像是主人已經懶得清理它們。
素蘭姑姑從屋子裡走出來,手上端着飯菜,眼眶紅紅的,貌似剛哭過。
看見鳳瑾,素蘭立即迎了上來,“陛下來了?太后已經在等您了。”
看見素蘭手裡的飯菜一筷子也沒動,鳳瑾皺了皺眉,“給朕吧。”
素蘭面色有些猶豫,鳳瑾不由分說從素蘭手裡接過盤子,走進屋子。
太后盤腿坐在榻上,手上摸着一串佛珠。嘴裡低聲的唸唸有詞,似乎在念經,看見鳳瑾進來,太后連眼皮都沒擡。
數日未見,太后憔悴許多,鬢邊斑白。眼角也添了不少細紋。
鳳瑾把飯菜放在小几上,輕聲道,“母后沒用晚膳吧?吃點東西再念。”
“皇帝不是巴不得哀家死嗎?哀家餓死正順了皇帝的心意。”
太后冷冷的說道,鳳瑾皺眉道,“母后說的什麼話,朕不過是和母后有些衝突而已。從沒想過要母后死。”
太后冷哼一聲,“你也是爲了虎符,才把姿態放低。”
太后說着,掃了跟進來的裴琇一眼,眼神跟刀子似的,“你來做什麼?”
“罪臣陪着陛下來的。”
太后睨了鳳瑾一眼。“難不成皇帝還會哀家吃了你?”
鳳瑾沒有言語,拿小碗盛了米飯,恭恭敬敬放在太后面前,又雙手呈上筷子,“母后請用。”
太后沒有接,冷笑道,“皇帝爲了虎符這般的放低姿態,真讓哀家大開眼界。”
鳳瑾沒有說話,反倒是裴琇開口了,他一開口,每一個字便如一根刺一樣刺在太后的心窩上,“太后說了。會親自把虎符交給陛下,如今陛下來了,太后該遵守諾言了。”
“哀家反悔,你能耐哀家如何?”
裴琇嗤的一笑,“既然太后不守承諾,那罪臣也只好不守承諾了。”
他說着。朗聲唸了一句詩,“一杯黃喉酒,快活似神仙。”
太后臉色大變,她死死瞪着裴琇,眼神噴火,“好!很好!裴琇。真有你的!哀家算是着了你的道了!”
鳳瑾心中一動,這句詩有什麼含義嗎?爲什麼太后的臉色這麼難看?像是被裴琇一刀捅進了死穴一樣。
話音剛落,太后將目光投向鳳瑾,冷嘲熱諷的說道,“皇帝爲了對付哀家,和裴琇聯手。難道不知此人就是一隻白眼狼?哀家當年幫着他成爲首輔,他照樣出賣哀家,他的恩師助他仕途高升,他照樣把恩師趕下來,搶了恩師的位置,此人貪婪無情。狠毒至極,只盼着皇帝將來別落得同樣的下場纔是!”
裴琇臉色微微一變,只一瞬又恢復如常,對着太后微微笑道,“願賭服輸,太后把虎符交出來吧!”
“哀家還沒說完呢。皇帝,你是從哀家肚子裡爬出來的,哀家再怎麼和你爭和你鬥,也都是爲了你好,哀家不會害你,你好好想一想哀家的話,想一想裴琇是什麼樣的人。”
裴琇的臉色陰鬱鐵青,下意識的看向鳳瑾,卻見鳳瑾神色如常,似乎沒把太后的話聽進去,裴琇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
那口氣還沒完全吐出來,鳳瑾便開口了,一開口,便讓裴琇的心咯噔一下。
“朕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翻臉無情,貪戀權位,詭計多端,狼子野心,從來就不是個好對付的人。”
鳳瑾每說一點,裴琇的臉色就黑上一分。
“但是母后,朕從沒想過對付他,朕若是要用他,也懶得計較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可若是惹得朕惱了。朕便一鍋把裴家,裴黨給端了。”
鳳瑾說這話時,霸氣煞氣一覽無遺。
裴琇神色怔忡的望着鳳瑾,他終於有些明白,他跳來跳去,折騰來折騰去。女皇壓根就沒怎麼放在眼裡,孫悟空怎麼都跳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若是跳得女皇惱了,一巴掌拍下來,輕而易舉的就把他給鎮壓了。
如今的女皇,民心甚高,大權在握,又有無名掌控軍權,已經什麼都不怕了。
想通這一點之後,裴琇心中無比的失落,如此看來,女皇要他離開帝都,是真的不想再看見他,而不是因爲忌憚他。
太后也沒想到皇帝這麼強硬,臉色有些不好看,鳳瑾把那一碗雪白晶瑩的米飯往太后面前推了推,“母后快用吧,再不用就冷了。”
太后盯着那碗米飯,久久沉默之後,從袖子裡掏出一塊方方正正的玉牌一樣的東西,扔在小几上,“這是皇帝要的虎符,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