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深秋蕭瑟。這個日子,可以說是正處於戰火中的南韓的……一個噩夢!
一股不知從哪裡出現的大秦軍,彷彿從天而降一般,似一把利劍驟然插入了他們兵力虧空的腹地,劍尖鋒利狠狠的戳在了南韓的心臟上!
一個半月前,當東楚已經連下三城之時,兩個消息不約而同,傳入了南韓的朝堂:大秦和西衛,竟是同時攻來了!
正北方,整整十五萬的秦軍悍猛,鐵騎如雷自北向南,轟轟踏破了南韓的邊境桂中關,士氣如虹一發不可收拾,七日後,大軍繼續向南開進,在第二座城池珠蘭城前擺開陣勢,十五萬大軍一字排開,那聲勢浩大足讓珠蘭城內嚇破了膽。
朝堂內一時驚惶失措,消息再來,大秦再次派出十五萬兵馬,正朝着南韓彙集,這麼一來,一共三十萬大軍,絕對是勢如破竹銳不可當!
兩側的兵力被東楚和西衛牽制,三面受敵之下,反倒是處於腹地的都城等幾座城池,最爲安全。
南韓都城夷城,自南向北,分別爲洛水、融丘、昭城、永嘉、珠蘭、桂中關,七座城池連成一線,朝堂上經過了激烈的討論,一方認爲腹地中三十萬大軍,派出支援珠蘭城最爲合適,一方卻認爲,都城中堅決不能沒有兵力。
最後,花媚頂住壓力力排衆議,將夷城到昭城的四座城池中分出二十萬,向珠蘭城急行前進,全力抵抗。
八日後,這二十萬人還走在半路上,珠蘭城已經攻破!
餘下的兩萬南韓敗軍向南撤離,在毗鄰珠蘭城的永嘉城,和二十萬大軍匯合。這下子,二十二萬對三十萬,南韓龜縮於永嘉城,大秦的兵馬一時攻城不下,兩方開始對峙。
蕭鎮乾帶領三十萬大軍,在永嘉城外安營駐紮,擺出的就是隨時可能攻城的態勢,只要永嘉城裡的大軍有撤退的意思,秦軍立馬攻城,嚇的他們立即打消了這個想法,而一旦南韓二十二萬軍繼續龜縮在城內,秦軍接着晃晃悠悠朝後退上一兩裡地,安營駐紮。
這一僵持,便足足僵持了近一個月。
原本以爲秦軍是攻不下永嘉,鬆了一口氣洋洋得意的南韓朝堂,到得如今,收到這從天而降的秦軍,插入腹地的消息,齊齊瞪了眼。
一口血還沒來得及噴出來,消息已經坐實,這股奇兵共五萬人馬,領軍便是大秦戰神,戰北烈!
這下子,傻子都明白了!
同穿一條褲衩的大秦和西衛,前面那一個半月的大軍壓境的作爲,可不就是爲了今天?
一招聲東擊西吸引了他們的兵力轉移,待到腹地的兵力虧空之時,讓這五萬大軍成爲南韓心臟上的一個釘子!
這一招……
太賤了!
太他媽的賤了!
南韓的朝堂上,文武百官連帶着太后花媚,在持續了數個月之久的敵視對抗之後,終於有了一次達成共識,不約而同的暫時放下了嫌隙,咒罵着唾棄着那個名叫戰北烈的男人,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
也許是時日太過久遠,三年休養沒有過戰役,太平的日子久了,他們竟然把那尊煞神給忘了……
忘了他的名號,大秦戰神!
忘了他經歷大大小小數百場戰役,無一不勝的戰績,忘了他最爲著名的幾場戰役,或是以少勝多或是神出鬼沒,雷厲風行到對方都來不及反應,他就已經贏得了勝利拍拍屁股離去,忘了這大秦戰神,在用兵之道上,普天之下,無人能及!
該死的戰北烈!
該死的十月十三!
南韓在聲聲的破口大罵中度過了十月十三,然而這罵聲還沒結束……
十月十四,洛水城破!
和都城夷城毗鄰的洛水,其內只剩三千兵馬駐守,不過一日時間,已經被戰北烈帶領的五萬軍,強勢拿下!
然而,就在南韓認爲,戰北烈會帶領五萬大軍,朝着都城進發之時,他已經帶着糧草和城內的軍需,調轉了方向,拐彎朝着融丘潛去。
而洛水,則留下了三萬兵馬,駐守。
逾敵十萬,可圍而攻之。戰北烈看準了,夷城裡剩下的十萬南韓兵馬,是無論如何都攻不下洛水城的,尤其是,南韓根本就沒有這個膽子,讓都城裡不留一兵一卒。
朝堂上內亂未平,花媚和百官的對抗,正處於一個白熱化的狀態,若讓她將最後的十萬兵馬調離夷城,去攻打洛水,她敢麼?
到時沒了底牌,沒了大軍,垂簾太后下臺,也只是分分鐘的事!
十月十九,只帶了兩萬大軍的戰北烈,再次破開了只有三千兵馬的融丘城門。如法炮製,融丘城內留下一萬人駐守,戰北烈帶着最後的一萬人,和冷夏留給他的四百弒天,向北繼續前進。
秋風凜冽。
道路的兩側,樹幹已經乾枯,一萬餘人整裝前進,長龍一般踩在厚厚的落葉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所有的人,目光皆落在最前方的一個挺拔的身影上,心中的崇敬無以言表,他們當初被選中之時,並沒有被告知這次行動的目的是什麼,只是跟着這個男人,這個大秦的守護神,翻山越嶺,穿梭叢林。
這一個半月中,路途崎嶇,風餐露宿,遍地野獸,一路經歷萬般艱難,沒想到竟是突然出現在了南韓的腹地中,更沒想到的是,腹地中的幾座城池皆是兵力虧空,而外面的大軍,原本以爲是主力的大軍,不過是用來聲東擊西,任由他們一路打下。
這奇招便是由前面的那個男人想出,帶領五萬人孤軍深入敵國腹地,這樣囂張到匪夷所思的計策,彷彿把整個南韓都踩在了腳底藐視的計策,也只有大秦戰神,能想的出,乾的出!
一萬餘人中,只有三個人,此時的感覺很奇怪。
狂風閃電雷鳴,相互對視一眼,狐疑道:“爺最近是怎麼了?”
不是他們多疑,他們太瞭解戰北烈,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那人就呈現着一種詭異的狀態,似在竭力的壓抑着什麼,一路上的話變的越來越少,打起仗來彷彿不要命,每天雙目中都能看見少許的血絲,就好像夜裡沒有休息好一般,戰士們歡欣鼓舞的時候,亦是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冷酷氣息……
這不對勁!
雷鳴眨眨眼,忽然嘆氣道:“是擔心小王妃了吧?”
他說對了,戰北烈還真的是擔心冷夏。
大半個月前的某一天,他的心跳忽然如戰鼓擂動,似乎要躥出嗓子眼,那種整顆心被揪起來的感覺,像一塊千斤重石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在他這一生中,還從來沒有哪一刻,忽然覺得胸中泛冷,芒刺在背。
四肢百骸都充斥着焦躁的心緒,血液都在一寸寸的凝固!
他的腦中,一瞬跳上了一個不好的預感。
母獅子出事了!
他不願相信這個預感,冷夏的彪悍他自是瞭解,將這個想法強制性的拋去腦後,戰北烈的一切一如既往,在叢林中急行趕路,攻城,攻下一座城,攻再下一座城……
多年的剋制力讓他發號施令沒有任何的猶豫,甚至還有心思分析了一番花媚和南韓朝堂上的情況,一切行動照着預想的在走,看上去盡皆在朝着理想的方向發展,只待到達昭城繼續着他的任務,作爲大秦戰神的任務。
從那天之後,這種心悸的感覺沒有再發生過,然而心底那預感卻越來越強烈,它滋生着發芽破土在心底長成一株美麗的有毒的罌粟,無時無刻不暗暗搖曳着,侵蝕吞噬他的神經,母獅子那一瞬,絕對出了事!
戰北烈快要被自己各種各樣的猜想,給折磨的瘋掉!
他忽然頓住步子,對身後的閃電吩咐道:“去把林青和李俊叫來。”
話落,聽見後面一陣腳步聲遠去,不多會兒,兩人已經分別站在了他的兩側。
戰北烈目不斜視,鷹眸內殺氣騰騰,周身散發着凜冽的寒氣,朝着前方大步前進……
“王爺……”李俊試探性的想問一問,他叫他們來是做些什麼,不過感受到他陰森森的氣息,終於還是把後面的問話給“咕咚”一聲,嚥了回去。
李俊朝林青眨巴眨巴眼,林青回以同樣迷茫的神色。
就這麼走啊走,戰北烈沒和他們說過哪怕半個字,兩個人試圖回到弒天的隊伍中,然而腳步方方慢下一點,立馬就能感覺到中間的男人,氣息陰冷了幾分。
好吧,看在姑娘的份上,他們忍!
忍啊忍,忍啊忍,一直忍了有一天的路程,終於忍不住了!
“王爺!”林青大喝一聲。
戰北烈步子一頓,他立馬縮了縮脖子,弱弱道:“那個……王爺……您叫咱們來……”
大秦戰神終於賞了他一眼,沉聲道:“跟着就行。”
話落,繼續老僧入定一樣,走着。
其實他也說不清他到底叫倆人來幹嘛,鬼使神差的就讓閃電去叫人了,不過來了之後他也沒後悔,這兩個人,一個是最早跟着母獅子的最爲忠誠的手下,一個是母獅子名義上的乾兒子……
和冷夏有着千絲萬縷關係的人在身側,他會感覺舒服上那麼一點。
好吧,戰北烈承認,他真的瘋了!
後面狂風雷鳴齊齊嘆了口氣,無語問蒼天,忽然見閃電躥了上去,不由得將崇拜的目光投過去,膽子肥了啊!
閃電弱弱的探了探腦袋,問道:“爺,昭城可是靠着永嘉,永嘉城內還有二十二萬大軍呢,要是永嘉分出那麼十萬人過來,咱們要怎麼應付?”
戰北烈冷冷一笑,陰厲的閃電渾身一哆嗦,道:“永嘉城外不也有三十萬秦軍麼?十萬人又如何,一旦率先佔領了昭城,哪怕十萬人圍城攻城,咱們只要拼死抵擋個十幾日,而永嘉內便只剩下了十萬餘人,秦軍破城不過早晚的事,之後自會趕來。”
“到時候……”他鷹眸一眯,笑的陰森:“昭城城外的人連個城池都沒有,還不是砧板上的肉!”
閃電縮着脖子,飄走了。
他朝雷鳴狂風遞去個怨念的眼風,他盡力了,試圖以軍情讓王爺分析一下轉移注意力,哪知道,咱們爺這個詭異,已經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了!
三人抱頭大嘆。
“哎……”
“小王妃,快回來吧!”
“沒媳婦的男人,傷不起啊……”
戰北烈分析的沒有錯,即便是有十萬人圍城攻城,以他和他帶領的這一萬餘精兵和弒天,絕對可以抵擋上十幾日的時間,而十幾日的時間,絕對夠蕭鎮乾破城來支援的了!
只多不少!
不過這一切,皆是在糧草充足的情況下。
按照他當初的計劃,五萬人帶了兩個月的糧草,而每一座城內皆有糧庫,百姓亦是多有餘糧,糧草絕對是充足的,可是戰北烈卻沒想到另一點,那就是南韓的戰士們,對待百姓的態度。
或者,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性,而是他以己推人,但凡有良心的人,皆不會如此行爲。
所以,在他帶着萬餘人到達了昭城,發現城門大開,整座城裡除去百姓之外,再也沒有哪怕一個士兵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了城內的情況,和那種最壞的可能性……
周圍一片亂糟糟,不少的貨攤倒在地面,不少的家中用品,凌亂的散落在大街上,百姓們一個個呆立於城街,看着自城門遙遙走進的他們,眼中盛着幾分恨意。
這種目光,他們再熟悉不過,每每進入一個城池,首先碰見的皆是這樣的恨意,畢竟不是大秦的百姓,對南韓的百姓來說,他們屬於侵略者,不過這恨這牴觸,會隨着時間而改變,戰北烈有經驗,也有信心。
然而這次卻並不那麼相同,在這恨意深深的目光中,更是有幾分心酸,絕望,崩潰……
不可置信!
不願相信!
手下們在全城內搜索了一圈後,將無奈的結論彙報給他:“王爺,守城的三千兵馬,想是有探子探得咱們的動向,帶着糧草跑了!”
不只是糧庫裡的糧草,他們甚至還在每一個百姓家裡搶掠。
將他們家中的存糧,盡數搶走了!
戰北烈沒有分毫的驚訝,他想都沒想,吩咐道:“莫要打擾百姓,將咱們的糧草分出來,以後的日子,兄弟們委屈了!”
衆人大喝:“跟着王爺,有飯吃飯,有粥喝粥!”
瞧着他們一個個堅定的目光,戰北烈點點頭,他們都明白,後面將要面臨的是什麼,這逃跑的三千人去到嘉興城後,必會帶回來大批的兵馬,將昭城團團包圍,到時候,他們能做的,便是守住這座城,等大秦破了嘉興趕來支援。而這段時間或許七八天,或許十幾日,即便在前面在洛水和融丘的糧倉裡帶了足夠的糧草,若要將一萬人的糧食平攤給數十萬的百姓,一人每天只喝湯水,也至多撐上個五天。
戰北烈望着全城黑壓壓的百姓,以內力將聲音逼到最遠:“本王是大秦烈王!”
“大秦的將士不會騷擾百姓的生活,我知道城裡已經沒有了米糧,大家都不要慌,既然我們現在共在一座城,那就是自己人,只要有本王在一日,就一定竭力讓大家吃飽飯,即使吃不飽,本王也會陪着大家捱餓!只要捱過這十幾日,等到本王的王妃一到……”
說到這裡,心尖兒刺痛着。
百姓們的眼睛閃了一閃,半信半疑的看向他。
他卻沒有再說下去,轉了個身,大步走遠了。
這種事,不需要解釋,實際行動往往比話語更有用,熱騰騰的飯吃到肚子裡,比解釋更有用!
戰北烈去到城守的府邸,找了個房間窩進去,只想好好的睡一覺。
他知道,接下來的日子,絕對比他能想象到的,更艱難,尤其這艱難中還有幾分心頭上不斷刺來的惶惶不安,他壓抑着不去想媳婦,不去想兒子,不去想媳婦肚子裡那小小的閨女,他需要休息,他必須休息,哪怕已經多日沒有好好的睡着過,也要強迫自己養精蓄銳,迎接幾天後將會開始的,無休無止的大戰!
九月二十二,昭城下迎來了預料之中的兵馬。
騰騰馬蹄聲震耳欲聾,似驚雷一般炸響在昭城上空,大地彷彿都在顫抖,黑壓壓如巨龍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十萬兵馬,捲起一片片的落葉開到了城下,他們持着雪亮的刀鋒,穿着鮮明的甲冑,沒有談判,沒有整頓……
下馬,攻城!
預料之中的高強度攻城戰!
衝耳之際到處都是喊殺聲,十餘萬人的喊殺震徹天地,大秦的戰士們在城樓上來回的奔跑着,不斷的揮舞着戰刀砍斷拋上來的鉤鎖,搭弓射箭,向城下的南韓士兵還擊。
城牆之下,密密麻麻的南韓兵,好像烏雲一樣朝上覆蓋着,一個倒下了再補上來一個,他們瘋狂的向上攀爬着。
時間在這個時候顯的尤爲重要!
南韓人爭分奪秒,定要趕在嘉興破城之前,將這邊的大秦戰神斬殺,回去補上嘉興城的兵力,順便站在城樓上扔給大秦一個戰神的人頭,將他們的士氣徹徹底底的打垮!
淒厲的號角飄上天際,轟轟戰鼓如雷鼓動,一排排的利箭如雨射下……
“殺啊!”
“殺啊!”
喊殺聲聲中,時間過的那麼的快……
戰北烈站在城樓上,負手凝眸,指揮着衆人有條不紊的反擊,這一站,就站了足足三日的時間。
三日時間,他一動不動!
如墨的袍子迎風翻飛,他站在所有人一眼就能看見的地方,這等時候,一個人的力量未必有多大的幫助,可是精神上的信念,卻絕對是支撐着他們的唯一力量。
他以行動告訴他們,他在!
不論是怎樣的情況下,他與他們,同生共死!
三日沒有睡覺,三日只靠着站在城樓上灌下一碗米湯。
城裡置起一口一口的大鍋,倒上大米添上水,竈下火苗燃的高高,將米粥煮咕嘟咕嘟,百姓每日早早的排隊等在一旁,一人端着一隻碗,領上雖吃不飽卻絕對能維持生命的米粥,而他的飯食和衆人的一樣,沒有多出哪怕一粒米的待遇!
鷹眸中染上道道血絲,一眨不眨的望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南韓軍,和南韓軍腳下的,疊的比天高的屍體。
這些屍體中,有南韓被砍殺下去的,也有大秦從城樓上被射殺下去的,此時堆積在一起,汩汩的鮮血染紅了大地。
喊殺聲沒有停止過一刻!
南韓以絕對的數量優勢,進行着車輪戰,而大秦這邊,一萬餘的將士盡皆三日沒有閤眼,他們發了瘋一樣的嘶吼,面對着十倍的敵人,奮不顧身的廝殺着,死死的守着這座城池!
日出夕落,一日的時間再次過去。
當晚,雷鳴上到城頭上,低聲說出了一個預料之中的消息:“爺,城裡的米糧,堅持不了一天了。”
他們原本的預計是五天,如今已經過了六天,還留下了接近一日的米糧,早在百姓吃上飯的第二日,知曉了糧草的情況,就有不少的青壯年自動自發的,一天只領一次米粥,節省了足有全城十數萬人,兩天的糧食。
可是即便如此,也只能撐到明日了。
大秦的一萬餘人,到現在爲止,只剩下了不到五千人,在十萬南韓軍的包圍強攻下,一萬人能在飢寒交迫的環境下撐上這麼些日子,這個戰績,絕對可以驕傲!
然而……還不夠!
到了第七日,全城的百姓,不論老幼婦孺,盡皆自發的只用了一碗粥,一碗湯水裡只有寥寥幾粒米的粥。
第八日,只有少數的老弱分到了最後的米湯。
血腥氣瀰漫着,城外的戰役還在繼續……
第九日,投石機、箭雨、滾木、石灰、沸水……但凡能用的全都派上了用場,弓箭不夠了改成木箭,城裡的商鋪牌匾和百姓的傢俱,全被劈成一段一段,削尖了當成弓箭使用。
然而這些全部都還能暫時的支撐着,最爲緊迫的,卻是在這焦灼的戰事下,城中大部分的百姓,已經虛弱無力,更不用說一直在戰鬥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的秦兵。
他們睜着佈滿血絲的赤紅眸子,機械的廝殺着,每一下,每一招,皆是麻木的揮動着手臂,彷彿下一秒就能倒下去。
戰北烈亦是如此,他還是站在那座城頭上,下巴處長出了參差的鬍渣,鷹眸內遍佈條條血絲,然而他的背脊挺的筆直,始終不曾倒下!
這數日來,他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堅持住,援軍會來!”
“堅持住,本王的王妃會來!”
就是抱着這樣的一個信念,即便體力已經消耗到了極致,大秦的最後兩千餘士兵,還在支撐着!
南韓的士兵們,不是不震驚的,不是不膽寒的,他們本以爲對付這一萬的秦兵,不過是翻手之間的事,卻怎知,不論這昭城已經殘破到了怎樣一個千瘡百孔的地步,怎樣的搖搖欲墜彷彿下一刻就會轟然崩塌,然而那城頭處的男子,一直挺立着背脊負手而立,兩千的大秦士兵,一直奮力廝殺永不言棄……
堅強的,好似北燕極北處的雪峰一般,屹立不倒,亙古不變!
這一場戰役,不論最後是個什麼樣的結果,南韓皆會成爲天下間的一個笑話。
第十日。
更令南韓的軍隊想不到的是……
那原本已經少的可憐兩千不到的人,稀稀拉拉一個人要顧忌到好幾個地方的城樓,竟在大清早的時候,補滿了!
就好像那些已經死去的戰士們,原地滿血滿狀態復活了?
去他媽的復活了!
他們凝目看去,那些拿着刀劍甚至拿着斧頭在砍殺南韓兵的人,竟是……
昭城的百姓!
南韓的百姓!
這些平日裡只能揮舞鋤頭的手,此時攥着斧頭,狠狠的砍下了他們自己人的腦袋,腦袋咕嚕嚕的滾落城牆,落到最下面堆積如山的屍首中,濺起一片血泊。
鮮血迸濺了滿臉的猩紅點子,百姓們驚恐而悲哀的大哭着,擦去臉上大片大片的血水,再將斧頭對準了另一個爬上城樓的南韓軍。
南韓的大軍,瞬時沸騰了!
他們跳起來唾罵着:“狼心狗肺的東西!數典忘祖的東西……”
一聲聲的怒罵,卻在百姓們的一聲聲嚎啕大哭中,盡數湮滅消失。
“南韓放棄了我們!你們放棄了南韓的百姓!你們搶走了我們的糧食,是他們!”百姓聲嘶力竭的指着剩下的虛軟到昏迷的大秦兵:“是他們!是他!”再指向負手站於城頭的戰北烈:“他們沒有放棄我們!他沒有放棄我們……”
“南韓放棄了我們!”
“大秦卻沒有放棄我們!”
多麼的諷刺。
在大秦的一萬餘人進入到昭城的時候,他們憎恨,他們牴觸,他們痛惡這些侵略者,然而在全城沒有了米糧,要面臨捱餓甚至死的情形下,就是這些讓他們忿恨的人,將僅有的糧食分了出來。
大秦的士兵們沒有做出任何騷擾百姓的舉動,就連應當分到的米湯,也沒有多喝上一碗。他們看着,觀察着,那個大秦的王爺,和他們的待遇沒有分毫的不同,他沒有咄咄逼人,沒有高人一等,他像是一座豐碑,站立在城樓給予他們無限的安全感。
這一萬餘將士,到現在只剩下了不到兩千,這是用鮮血和生命守住的城池,用溫熱的鮮血和活生生的命,保衛着他們這些南韓的百姓!
一聲聲聲嘶力竭的痛罵,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蓋過了城下所有的聲音,只剩下哀慟大哭後的,百姓們堅定的嘶吼。
“和大秦共進退!”
“和烈王共進退!”
一場極具諷刺意義的,南韓的百姓和南韓的士兵對抗的戰役,就此拉開序幕,戰北烈帶領着剩下的手下,和百姓共同抗敵。
即便這座城內的百姓有十數萬,但是真正的青壯年早已經被徵兵過數次,剩下的寥寥無幾,老弱傷殘婦孺盡皆上陣,舉起他們執繡花針的手,舉起他們執鍋碗瓢盆的手,舉起他們執毛筆的手,舉起他們執撥浪鼓的手,舉起他們執鋤頭鐮刀割麥子的手,將屠刀對準了曾經的出賣了他們的自己人!
這是一股求生的力量!
在南韓軍的眼裡,他們的力量弱小堪比螻蟻,然而這力量擰成了一股繩,震徹了每一個城樓下的南韓士兵。
他們也曾是百姓,他們也有父有母,他們也娶妻生子……
他們親耳聽到了這昭城的百姓,對大秦的評價,也親眼見到了這十日來大秦烈王的所作所爲,心中對抗侵略者的信念彷彿崩塌了一個小角,融進去了別的什麼……
是什麼,他們說不清。
然而這東西,讓他們攀爬城樓的動作慢了,高聲喊殺的嗓音弱了,舉起兵器的手臂遲疑了。
看着這流成了河的鮮血,看着這堆成了山的屍體,他們不禁自問:值得麼?
漸漸的,開始有士兵垂着頭退去一邊,扔掉了手裡的武器,跪到地上抱頭痛哭,這戰爭爲了什麼,他們不懂,這千百年來的戰爭,苦了的究竟是什麼?
人越來越多,不少的士兵退後到戰場之外,任南韓的將領睚眥欲裂,厲吼着:“殺啊!你們想造反麼!殺!殺了這些刁民!”
士兵苦笑。
他們也曾是這現在的將領,十日之前的昭城城守,因爲搶走了昭城百姓所有的米糧,而升了官的人口中的刁民。
將領一把抄起大刀,猙獰的寒光閃爍着,砍殺向退去一邊的士兵腦袋!
“擾亂軍心,本將殺了……”
咻!
一支利劍挾風而來,呼嘯着風聲嗚嗚,蓋住了將領的話語……
砰!
那將領高舉的大刀,跌落在血泊中,他的眉心插着一支箭矢,一點猩紅帶出血線蜿蜒,大睜着眼睛倒下了!
將領的死,在南韓的大軍中,似炸彈轟然引爆,引起了巨大的騷亂,士兵們看着射出箭矢的人,那個站在城頭上仿若豐碑的英武男子。
即便他的眼圈青黑,鷹眸內血絲遍佈,雙頰微微凹陷下了少許,鬍渣凌亂的生出在下巴上,卻依舊不能遮掩住霸道桀驁,猶如神抵的風姿,黑袍獵獵翻飛。
乾澀而褪了皮的脣角,緩緩的,緩緩的勾起……
他知道,那憎恨和牴觸,總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