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塵見沒他什麼事情了,本來思索着離開的了,可是他在拿到信的時候多眼看了幾眼那封信上的字,但見上面用極小的筆跡在“梵淵”的稱謂之下寫着“神棍”二字,淨塵直覺覺得這兩個字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見他主子久久凝望着信封之後並沒有什麼異樣,還是忍不住問道:“主子,屬下有一個問題。”
梵淵稍稍擡眼看他,似乎頗感意外,淨塵從來不問他什麼,只管去做,今天卻是例外。他直接說出一字:“問。”
淨塵想不到梵淵這麼直接,倒有些羞赧,然而錯過這個村就沒有了這條船,是以他還是把心一橫問了出來:“屬下敢問主子‘神棍’二字是什麼意思?”
梵淵在聽見淨塵的問題之後,本是抿緊的脣角忍不住溢出一絲笑意,“你也看到了信上那寫得極小的兩個字?”
“是,屬下一時多眼,看到了。”淨塵也不隱瞞,直接答道。
“‘神棍’一詞是那個人對我的專用名詞。”梵淵想起他們二人第一次巷子裡見面的時候,那人一開口就說自己是“神棍”,當時他也不知道這“神棍”是什麼意思,只是直覺覺得這兩個字咬牙切齒地從她口中說出定不是什麼好的玩意兒,果不其然,後來他有一次想起這件事情,問起她,卻聽見她頗爲古怪地摸了摸鼻子,笑得賊兮兮的,“你……真的想知道?”
他理所當然答“是”。
“那……你知道這個詞的意思之後可不要打我!而且還不能責怪我不能脅迫我不能叫我討這討那還有秋後算賬!”她一股腦兒地說着要求,當時他便想看來這個詞不僅僅是不好那麼簡單,還應該上升到“陰損”二字。
他自是笑着一一應下,先要知道答案這是肯定的,在知道答案之後再整她也不遲。
“神棍嘛,”面前女子聽他什麼都應下了,覺得自己再無性命之憂了,這才舔了舔脣,湊近他的耳側飛快地道:“就是裝神騙鬼的那種無良小人!比如你……”她說完本來還想損他幾句的,可是一見他笑吟吟地看過來,眼底森涼,立即改了口:“就不是!呵呵,您是聖僧,聖僧大人啊,哪裡是什麼神棍?方纔我從你眼中看見一絲殺氣閃過應該是我的錯覺對吧?啊喂喂……不帶你這樣出爾反爾的……”
女子的聲音傳得越來越遠,那天他對她實施了什麼懲罰他理所當然不會對別人提起,現在淨塵居然問起他這個問題,他脣角笑意不變,擡睫看向他,聲音平緩:“神棍即是那種裝神騙鬼的無良小人。”
和顧竹寒當時對他的解釋幾乎完全無異。
“呃……”淨塵呆愣了一下,而後扯出了一絲生硬的笑意,“顧小姐真的是一個有趣的人兒,呵呵。”淨塵臉上雖然是笑着的,可是心中後悔得要死,早知道這個詞語的意思這麼恐怖他就不問了!爲什麼自己要多嘴問出口?!
梵淵倒沒有覺得有什麼,“她一向是一個有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說罷,最終還是將壓在手底的信又取了出來拈在手中,淨塵再次見他猶豫着遲遲不拆,心中實在是疑惑,他何曾見過他高高在上潔淨得不吃人間煙火的主子出現過這樣的情緒?不得不說,這位顧姑娘的魅力真是很大。
梵淵看着那封信良久,直看到淨塵以爲他不會拆信了,他才指尖一擡,開始拆信。
出乎意料之外,信封上是用青玉筆給他落的款,可是內裡的紙頁卻是用普通毛筆給他回的信,她只寫了給他一句話,梵淵細細唸誦了一遍,脣角忍不住牽起一絲笑意,與其說是帶給他一句話,倒不如說她給了自己一個字謎猜,“桂子飄香中秋夜”,現在還未到中秋節,卻給他回覆了中秋,還是桂子飄香時節……南唐盛景應該是十分合你心意吧?都有點兒樂不思蜀了。
以梵淵的聰明才智猜這麼一個字謎自是難不倒他,淨塵藉故偷瞄了幾眼,原以爲顧竹寒定會回一封長信給他的主子,豈料這薄薄的一紙信箋了只寫了一行字,還寫得這麼隱晦文雅,讓人怎麼猜?
“淨塵,你可看懂了她想對我說什麼?”梵淵見淨塵在深思,不由問道。
“呃,請主子恕罪,屬下並非有心偷看您的信。”淨塵見自己偷窺被抓,立即認錯。
梵淵不甚在意,“無妨。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你說說你的看法。”
淨塵聽梵淵這麼一說,這才放下心來再看了一眼信中的句子,他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才尷尬笑笑:“屬下才疏學淺實在是猜不出來。”
“南唐盛景李邃應該帶她看了不少,她是讓我猜一個字謎,若我沒有猜錯的話,答案應該是‘歌舞昇平’。”
“歌舞昇平?”淨塵微微蹙眉,“顧姑娘是想表達一些什麼?”
梵淵微微一笑,玉白指尖無意識地劃過信中寫得恣意飛揚的句子,一如那人在不羈大笑時的眉眼,似在風中盛開的天女木蘭,出塵驚鴻。
“她是想表達……她並不想念我。”梵淵說到後半句的時候微微放輕了語聲,輕得似羽毛落在地上,已然聽不見有形實質的聲音。
淨塵自是聽不見梵淵近乎囈語的嘆息,他只是覺得面前自己從來強大的主子此刻變得琉璃般脆弱,不,不是琉璃,而是像晨間點綴在葉尖上的露珠那般易散,這種情緒帶有微微的壓抑,彷彿早已預知了自己的命運那般無奈啞然。
梵淵不再將目光停留在信上,而是將信仔細摺好,妥善收到懷裡。
他微微低了頭,指尖碰觸到信封上的墨跡,脣露一抹能稱得上愉悅的笑意:竹子,你既是對我說流連於南唐的歌舞昇平沒有想念我,那麼爲什麼……在落款的時候用上我給你的青玉筆書寫?這不是自相矛盾麼?
“我的好徒兒,這麼多天不到爲師那處參禪,是所謂何事呀?”
就正當梵淵在心中揣測顧竹寒的心思時,庭院之中忽而傳來一陣豪爽的大笑,一灰白身影衣帶當風,大跨步進至屋中,一看梵淵趺坐在窗臺前,臉色蒼白得將近透明,他眉頭一皺,二話不說掠至他身前,擒了他的脈仔細把了起來。
“師父……”梵淵看着自己年過半百的師父面露不虞地擒着自己的手,而他卻是動彈不得,不由輕嘆一聲。
良久,泓雲大師放開了自己的手,轉而擡起眉眼看向自己平生最得意的徒弟,似不可置信,“你已經開始進行了?”
梵淵側了頭,只淡淡垂了眉眼看向棋盤上的某處黑白交映的棋子,抿緊了脣不作聲。
“你以爲你不回答就能矇混過關麼?”泓雲大師豎起了雪白的眉毛,“藍寶在哪裡?讓它出來給我看看!”
“師父。”梵淵被他逼得不行,唯有平靜地擡起頭來看他,語氣之中帶了一絲壓抑。
“淵兒,爲師雖然知道這是你生來的使命,當初找到你也是知道你是命定之人,與生俱來的使命無法更改,可是現在各國的局勢不是還是十分明朗麼?你壓根不用走到這一步,然而爲什麼你卻一意孤行?”
“徒兒要的是絕對,而不是相對。”梵淵閉上了眼睛,決然道。
泓雲大師想不到他會這麼回答,心中一窒,銳了眉目看向他,“好徒兒,何必這麼癡情?那個人會領嗎?”
“我不管她領不領,徒兒只需要把該做的事情給做完就好了。”梵淵固執道。
“你……”泓雲大師再次被梵淵的態度給噎了一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一些什麼來勸說,最後只能哀嘆一聲,“哎,想不到爲師教了你這麼久將你教成了佛門的至寶,家族裡能夠獨當一面的繼承人,你卻……這……不是在打爲師的臉龐嗎?”
梵淵見他微微消了氣,站起身來十分恭敬地對泓雲大師行了一禮,一笑:“師父息怒,可有興趣陪徒兒下一局棋?”
“你……當真不在意不後悔?”泓雲大師見梵淵由此至終都沒有露出一絲除卻平靜之外的異樣表情,還是禁不住問道。
“徒兒一點兒也不後悔,但是說是不在意那倒是自欺欺人的事情。”梵淵臉上依然是笑着的,他笑得曲高和寡如飛水流觴,似天邊最不可觸摸的一抹雲,這一絲笑意落在泓雲大師眼中倒是有一點苦中作樂的意味,只聽見他繼續道:“畢竟替他人作嫁衣裳並不是徒兒所願意看見的,然而,只要那個人一生平安逍遙快活便可。”
“你覺得若然讓她知道了你對她所做的一切,她會逍遙得起來快活得起來麼?”泓雲大師實在是不忍心梵淵暗自承受這麼大的痛苦去做這樣一件萬劫不復的事情,“我的好徒兒,聽爲師一句勸,現在停手還來得及,爲師還有辦法保你一命。”
“不,師父,已經來不及了,已經快要進入最後階段了,”梵淵輕輕搖頭,說得風淡雲輕,“不然你也不會看不見藍寶。”
泓雲大師瞬時無語,他搖了搖頭,自顧自地在案几旁坐了下來,“罷了罷了,我這個糟老頭要輸給你了,早知道當時就不尋你!看你今天怎麼自尋死路!”
他假裝發怒,瞪他一眼,模樣可愛,十足一個老頑童。
梵淵卻是微微一笑,在他對面重新坐了下來,按照以往習慣給泓雲大師遞上一盒黑子,泓雲大師一掃棋盤上的局勢,分明是白子佔了上風,他似笑非笑看了梵淵一眼,“我教的好徒兒……”
梵淵但笑不語。
一老一少在窗臺前沉默下棋,梔子花開的香氣一陣陣傳來,無聲消融於肺腑之中,師徒二人下棋下得極快,本已經下到中段的棋局此刻正處於膠着狀態,歇了好一會兒,泓雲大師才問道:“你前段時間前往西北邊境消除蠱惑可有什麼收穫?”
梵淵指尖一頓,原本想要下子的手遲遲不落,他沉吟片刻,才說道:“我看見了那個人。”
“哼,這麼陰損給你下蠱,不念誦大金剛十二字咒經去詛咒她實在是說不過去。”泓雲大師分明十分護短,當初得知梵淵被人聯手下毒已然急得想要先進皇宮給梅妃一點難堪的再殺入人家鳥不拉屎的摩梭國去揪出摩梭女皇出來,讓她給出解藥。
可是硬是被梵淵攔住了,想當初梵淵在長醉書院遇襲的消息傳出,就是爲了讓對方知道他已經受了傷還中了蠱,很應該要消停一下了,不然他會毫不留情地報復。
果不其然他的好姑姑還是一個聰明的沒有再來惹她,但是摩梭女皇卻不是一個省事的,當他得知自己中的是改良過的雙生蠱,除了最初的天天吐血不能動情之外,再則就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連帶着經脈開始紊亂,這不得不說真的是給他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摩梭女皇對他有別的想法他自是一早就知道,可是卻沒有想到她的招數這麼陰毒,簡直是想要把他整個人給控制起來那般,逼得他不得不借着蠱禍的事情主動找她。
原本因着顧竹寒的事情,他錯過了與她約定的時間,其實他並不是十分想見她,反正以他的修爲已經能控制得住摩梭女皇對她所施的蠱,但是當他再次趕回西北邊境的時候,她還秘密呆在他們二人相約的地方,他不得不和她談了一次。
談論的結果理所當然是沒什麼效果,縱然梵淵提出了誘人的條件諸如在某些貧瘠的摩梭地界幫助他們農耕提高作物產量以改善住宿條件,又或是給他們宣傳正道的醫術讓他們好好養育後代,這些都是千金難求的法子,外人並不能輕易獲取,然而摩梭女皇卻是一心想要他歸順,莫要說他是半個出家人,就算他還俗了,他都不會進摩梭做她所謂的皇夫。做女皇的皇夫,即是做別人家的****女婿,釋迦雖然說與人爲善,然而,有些事關男子尊嚴的事情是不可能妥協的。
雙方的見解和理念都不同,最後當然是談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