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放走黥布
林弈望着眼前陷入沉思的黥布,情知急切之間難以說服黥布投誠,但心下又頗爲敬重這位囚徒出身的豪傑之士,不忍心就此殺了他,遂已暗暗打算尋個理由放了黥布。
“上將軍胸襟,黥布佩服!只不過,忠臣不能事二主,黥布既然已經投在項將軍門下,若陡然變節,豈不爲天下豪傑所恥笑!”良久黥布淡淡一嘆道:“眼下只能怨與將軍相見恨晚,恕黥布難以從命!今日兵敗將軍手中,黥布心服口服!還是那話,如何處置,但聽上將軍吩咐,黥布毫無怨言也!”言語之間,黥布的神色已不再像先前那般桀驁不馴,反而隱隱透出恭敬之色。
林弈揮揮手,讓制住黥布雙臂的士卒退開,正色開口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強將軍。不過有一提議,只是不知將軍是否有膽色應承!”
“黥布洗耳恭聽!”黥布活動幾下被老軍們扭得有些麻痹的雙臂,一拱手答道。
“你我比試劍術,若是我勝了,則將軍必須答應林弈,入軍相助;若是將軍勝了,那林弈即可便放將軍還有你的這些部下回楚軍大營!如何?”林弈一指不遠處不知何時悄然圍了過來的,那些已經投降的楚軍士卒,語出驚人道。
“上將軍不可!您……”身旁的曹艮聞言一驚,剛要開口勸阻,卻被林弈擺擺手掐斷了他的話頭,無奈只得悻悻退下。而熟知林弈秉性的鄭浩等人,卻只是靜靜站在林弈身後,因爲他們知道無論林弈作出何等驚人的決定,都必有其深意,他們所有做的只需默默支持林弈而已。
聽聞林弈此言,黥布也是一臉驚訝,這位年輕的帝國上將軍竟是步步出人意料,委實不可思議。沉思猶豫了半響,黥布皺着劍眉問道:“上將軍此言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林弈點點頭回道,隨即轉身要來鄭浩的佩劍,一甩手扔給了黥布。直到接住林弈扔過來的長劍,黥布依舊是一臉難以置信之色。
“將軍信不過林弈?”林弈皺着眉頭淡淡問道。
“上將軍英雄本色,黥布佩服!”黥布輕嘆一聲,終是一掃猶豫之色,倒握長劍挺身拱手道:“黥布敢請上將軍賜教!”
林弈揮揮手示意周圍握着兵器緊張地盯着黥布的老軍們,讓出一片空地來,隨即鏗然拔出長劍,道了聲:“請!”
“上將軍當心了!”話音落地,便見一道劍光閃過,黥布一挺長劍直刺林弈照面。
“來得好!”林弈閃身躲過三尺劍鋒,一抖手腕便是一個劍花照向黥布下盤,饒是黥布身手不錯,亦是被逼的回劍格擋。林弈一身劍術是腦海裡不自主便閃現出來的,幾乎是一握劍柄便本能地會各種各樣的劍招。穿越前袁文龍所在的西北軍擅長使大刀片子,但畢竟大刀路數和劍招路數還是有很大的區別。令林弈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劍術竟會是這般精良,恍如是得到過高人相授似地,對上久經戰陣的猛將黥布,也是未曾覺得有何難度。
兩人在峽谷雪地裡鬥得是不可開交,長嘯呼喝聲、寶劍交鳴聲頻頻傳出,揚起的陣陣雪塵迷亂了兩旁觀戰的衆人雙眼。不論是秦軍還是楚軍,都爲這兩人眼花繚亂的精湛劍術深深折服,連原本握着兵刃警戒着楚軍的老軍們都不自主地放下兵刃,緊緊盯着正在比試的兩位將軍。
而在戰團內的黥布卻越鬥越是心驚,眼前這位屢出驚人之舉的年輕上將軍,竟連劍術也是有令人不可思議的精妙之處。雖然黥布囚徒流盜出身,未曾拜過名師學過何種上得檯面的劍術,但他的一身本領均是戰陣上與人廝殺搏命之中練出來的,不求好看炫目但求能實用,且多數招數狠辣犀利。當年鉅鹿之戰,黥布便曾憑着他過人的劍術,擊殺了秦軍九原鐵騎王離的副將涉間。然而眼下對上林弈,黥布竟然有些吃力。
眼見黥布劍術並不比自己高上多少,如此纏鬥下去卻不知還有耗多久,林弈又擔心若是被隨後趕來的楚軍主力大隊黏上,那自己這支斷後的秦軍便恐怕難以脫身。一面舞動長劍與黥布格鬥,林弈心下飛速思忖着如何能儘快結束比試而又能不露痕跡地放手黥布。“看來只有兵行險招了!”林弈打定注意,便假裝腳下一滑,身形不穩猛地栽倒在地。而黥布的長劍如一條黃亮的長蛇般,直逼林弈胸前。
“上將軍!”鄭浩等人竟是齊齊倒吸一口冷氣,一聲驚呼道。眼見着黥布的長劍便要貫甲而入,衆人來不及相救之時,那黃亮的劍芒都抖地停在林弈胸甲前三寸的地方。
“上將軍,你輸了!”黥布一把收起長劍氣喘吁吁道。雖然心下隱約有種感覺,林弈此舉乃是故意相讓,可黥布嘴上依舊不由自主地如此說道。
“黥將軍劍術高明,林弈佩服!”林弈拄着長劍站起來淡然拱手道,額頭處竟隱隱有細汗滲出。其實方纔林弈也是拿自己的性命打賭,林弈賭的是黥布這樣亂世豪傑的秉性。在那個英雄輩出的亂世,諸如黥布這樣的豪傑之士,最重的是承諾過的誓言,所謂侯贏重一諾,便說的是這個時代的英豪們。當黥布的劍鋒停在自己胸前三寸處時,林弈心下暗自長舒了一口氣,竟是隱隱有些後怕。
“上將軍膽色過人,黥布欽佩之至!”見林弈竟有泰山崩臨前面色不改的氣魄,黥布心下對林弈已有了七分服膺。
“將軍過獎了!”林弈淡淡一笑,虛手一請道:“黥將軍與楚軍士卒可以走了!”
黥布聞言一愣,大概是真的沒想到林弈會放他與倖存的楚軍回去,默然片刻,慨嘆一聲拱手道:“上將軍不殺之恩,黥布銘記在心!他日定當厚報!”說罷,便穿過秦軍散開的一條通道,來到楚軍降卒前對着那些狼狽不堪的部下們振臂一揮高聲道:“走!回去!”走上幾步後,回頭對林弈遙遙一拱手道:“上將軍告辭!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林弈拱手高聲一句,便目送這黥布帶着殘存下來的數百楚軍牽着戰馬沿着來路退了回去。
“上將軍,就這樣輕易放走一員楚軍大將?”曹艮湊到林弈跟前,望着遠去的黥布身影,不解問道。
“就算不放又能如何?殺了他?”林弈轉頭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道:“即便把天下反抗你的英豪都殺盡了,卻又能如何?若不能消弭掉兵災根源,還是依舊會涌出十個百個黥布來。要想還華夏一個太平盛世,光靠武力是不能完全解決問題根源的,人心向背纔是一方英豪爭奪天下的最大資本!”
曹艮聞言一愣,隨即默然了。鄭浩卻是若有所悟點點頭道:“上將軍此舉,乃是爲日後光復帝國盛世,埋下一伏筆也!”
“不說了,趕緊下令弟兄們撤吧!估計項羽的主力大隊也快追來了!”林弈淡淡一笑,揮揮手下令道。
“諾!”曹艮鄭浩諸將挺身赳赳一拱手,便轉身去召集四散在峽谷內各處的秦軍們。片刻之後,林弈等人便帶着兩千餘名老軍,踩着厚厚的積雪一路向西撤回。在伏擊黥布的峽谷到函道西面的出口處,還有五十餘里長的曲折函道,負責埋設陷阱障礙的秦軍,又給隨後追趕的楚軍設了將近百餘處的陷坑機關等。及至出了函道,兩千餘名負責斷後的輜重營老軍便算是全部撤離函谷關,立即沿着渭水河畔兼程西進。
天色入黑之後,林弈等人又舉起火把連夜趕路,終於在次日凌晨時分趕到了距咸陽百餘里之遙的關中東部重鎮櫟陽。然而在櫟陽郊外,林弈等人卻看到令他們震驚的一幕。
在遠遠地望見宛如一座小城堡般的櫟陽城時,林弈正猶豫是否要留下一部分兵力堅守櫟陽以牽制追擊的楚軍時,前面突然飛回兩名斥候,神色慌張地回報道:“上將軍,前面出事了!”
“何事?”眼見斥候慌慌張張的,林弈微微有些不悅道。
“上將軍最好親自去看一下,屬下也不知道該如何說!”斥候隊長有些爲難道。
“走!”林弈皺眉揮手,看着斥候有些發青的臉色,心下卻隱隱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跟着斥候飛奔了近十里地,遠遠地便望見前面一處靠近渭水河的低緩山塬前,四處冒着滾滾濃煙,林弈心下一驚,連忙加速飛奔過去,望着眼前的一片慘景,頓時驚愣住了。
這處低緩山塬前數裡方圓內,皚皚白雪上遍地都是黑色衣甲的秦軍屍體,到處都是燒燬的糧草輜重車輛,白底黑字的秦字大纛旗四下散落折斷,偶有幾匹戰馬矗立在主人屍體旁邊低低哀鳴着不肯離去。幾名斥候遊蕩在這片慘烈的戰場上,尋找着倖存的秦軍。林弈臉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