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得知中伏之事
那句“上將軍,不好了!”的喊聲突兀傳來,衆人正自錯愕之時,便見一名遊騎飛馳着來到衆人跟前,急急地滾鞍下馬,朝林弈一拱手急急道:“啓稟上將軍,一名從關內趕來的傳令軍士急報,奇襲武關的鐵騎中伏了!”
“什麼!”林弈聞言大吃一驚,身後的衆人原本一臉的笑意瞬間轉換成吃驚的表情。
“派去奇襲武關的鐵騎,中了劉邦的埋伏,全軍覆沒了!”那名遊騎喘息稍定,又正色地重複了遍。
再次聽清遊騎所報後,林弈腦中嗡然一聲,頓時一片空白。原本按照林弈推想,劉邦所部楚軍正處在一片混亂之中,且又短缺糧草,朱輝所部一路隱蔽東進,奇襲一戰當有八九成勝算。然而,“全軍覆沒”四個字猶如晴天霹靂般,讓林弈驟然愣住了。
片刻之後,林弈深深一個吐納,平息了有些混亂的思路,鐵青着臉沉聲問道:“那軍士現在何處?”
“在中軍大帳!”
“走!”林弈一揮手,大步赳赳地帶着衆人便往中軍大帳趕去。
林弈匆匆趕到中軍大帳內,便見一名渾身甲冑髒污不堪的甲士正坐在那呼嚕嚕地咬着鍋盔吃着醬牛肉。
“上將軍!”那名甲士一見林弈等一般大將風一般地捲進帳內,連忙丟下鍋盔醬肉拱手道。
“不急,先咥飽再說!”林弈擺擺手道,一甩大袍便在將案後飄然入座。
“不吃了,戰事要緊!”那甲士一臉憂心忡忡也無心繼續吃那戰飯。
“好!那便先說戰事!”林弈心下也是有些着急,如何一萬精銳的秦軍鐵騎便突遭覆滅,實在是令林弈想不通。
那甲士整了整辭色,便開始細細向林弈說着昨夜發生的突變。
這名甲士原是派屬諶益猛輜重營的老軍士,奉命跟隨輜重營營將寧永飛給負責奇襲武關的朱輝部運送糧草輜重。由於輜重營車馬器械較多,行動緩慢,在昨日太陽落山後,才堪堪到達距朱輝所部潛伏的山谷數裡外的另一處山谷內隱蔽待命。
子夜時分,朱輝所部發起了對武關楚軍的突襲,輜重營營將寧永飛也派出幾名甲士前去查探戰況,若是朱輝所部順利地將楚軍一舉趕出武關城,則輜重營立即出發,將防守武關所需的器械物質迅速交到朱輝的大軍手裡。然而,小半時辰之後,那幾名甲士竟是一臉驚慌地狂奔回來。寧永飛大吃一驚,暗道莫不是出事了。果不其然,那幾名甲士竟是有些慌亂地稟報說,朱輝所部的萬餘名鐵騎中了楚軍的埋伏,正被楚軍嚴嚴實實地包圍在武關後的山谷內。
得知消息後,鬚髮灰白的營將寧永飛迅速冷靜了下來。在他手裡還有近三千餘名輜重營士卒,雖然都是一些裁汰下來的老軍,但依然有一定的戰力。思忖片刻,寧永飛立即下令所有輜重營將士迅速武裝成重甲步卒。隨行運送的輜重裡鎧甲兵器多不勝數,故而這三千老軍片刻之間便換裝完畢。隨後,寧永飛便留下兩個百人隊看住這些輜重,其餘老軍人人一把短劍或一支長矛,再外加一副蹶張弩一個箭袋,除了一身鎧甲外,所有乾糧水袋等無關物事均一體拋下,輕裝向武關方向疾行奔襲。
另外老將寧永飛還尤爲心細,特地留下兩組飛騎斥候,叫他們遠遠地跟着自己的大隊人馬。若是萬一連寧永飛所帶的這些老軍也不能解主力騎兵的圍,那這兩組飛騎便有兩個使命,一是作速通知留下來的兩個百人隊將所有輜重焚燬掉,絕不能留下一丁點東西給楚軍,二是,迅速趕回藍田大營及函谷關,向藍田將軍諶益猛及上將軍林弈回報緊急軍情,讓他們能及時調整部署應對,即將長驅直入的劉邦大軍。而這名甲士便是其中的一組飛騎斥候,另一名與他同組的斥候,因戰馬在路上脫力倒斃,未能與他一道趕來函谷關,而他剛剛趕到函谷關時,坐下戰馬也隨即累倒在地。
卻說寧永飛的兩千八百名老軍換裝之後,疾行了小半個時辰之後便堪堪趕到武關背後山谷的山口外。眼見着那道山口外密密麻麻的全是舉着火把、土黃色衣甲的楚軍,山谷內是震天的喊殺聲,老將寧永飛急吼吼地便是一聲大喊:“衝上前去,殺開一條血路!殺!”身後的老軍將士們,齊齊便是一聲發喊,先是一通弩箭射出,緊接着便揮舞着短劍長矛,如同黑色巨蟒一般卷向山口的楚軍。
負責防守山口的是劉邦手下的大將夏侯嬰,他奉命率領三萬楚軍死守山口防止被圍的秦軍鐵騎突圍。臨開戰之前,軍師張良交代他,務必要不惜一切代價守住山口,能否全殲偷襲的這一萬精銳秦軍,便要看他這道關鍵的山口能否守得住。夏侯嬰慨然拱手承諾道:“軍師但請放心,俺絕不會放過一個秦軍過山口的!”張良點了點頭,讚許了一句,接着又提醒他,還需留心激戰時有秦軍從山口增援被圍秦軍。夏侯嬰點點頭,記在了心下。開戰之後,因記得軍師的提醒,夏侯嬰特地留了三個千人隊埋伏在山口外的兩側樹林之中。
這原本只是夏侯嬰爲了以防萬一的舉動,不成想這三個預先埋伏的千人隊在關鍵之時發揮了重大作用。當秦軍第一輪弩箭暴雨從身後襲來之時,夏侯嬰霎時驚出一身冷汗。然而頗具大將之才的夏侯嬰迅速冷靜下來,大喝一聲傳令後隊的五千甲士立即轉身應對洶涌襲來的秦軍。楚軍們在經歷了最初的混亂之後,在夏侯嬰的指揮下也迅速穩住了陣腳。
在寧永飛的近三千名秦軍吶喊着剛要衝到楚軍跟前之時,忽地兩旁林地裡飛出一陣箭雨。正在衝鋒的秦軍老卒們,頓時被箭雨覆蓋住,一下子便阻滯了秦軍衝擊的速度。一陣急促木梆聲從兩側高地傳出,便見成片的土黃色楚軍從茂密的林木間驟然涌了出來,非但纏住了正往山口方向衝擊的秦軍,還一舉截斷了秦軍們的退路。
“殺向山口,與騎兵會合!”雖是突兀地陷入重圍,老將寧永飛卻絲毫不見慌亂,大略一掃眼前情勢,一揮長劍大吼一聲,便帶頭向山口的楚軍衝去。“殺!”老軍們怒瞪着雙眼齊齊一聲發喊,緊隨着寧永飛冒着箭雨便向山口拼死衝殺過去。雖然老軍們年歲偏大、體力上略有不濟,但各個卻是身經百戰,人人皆是悍不畏死。一排排老軍們倒在楚軍的箭雨之下,後面緊跟而上的老軍們看都不看,擡腳便踏着同袍的屍體,紅着雙眼怒吼着殺向楚軍。久經戰陣的老軍們心知,此刻由不得任何一絲一毫的停頓,唯有鼓勇殺退敵軍纔能有機會有時間回頭好好安葬同袍的屍體,否則便是全軍覆沒之結局。
在這近三千名近乎亡命之徒的老秦軍兇猛之下,那些由散兵遊勇疲民無賴組成的楚軍,一時之間竟是被驚駭衝擊得隱隱有些潰散之苗頭。站在高地之上大聲指揮部下與秦軍搏殺的夏侯嬰,對這一隊由不少白髮蒼蒼的老卒組成的秦軍,居然爆發出如此驚人戰力,心下竟是微微錯愕。眼見着楚軍山口處的陣勢便要被秦軍衝破,夏侯嬰紅着眼急得對身後的副將大吼一聲:“副將指揮山口弓弩手,我去截殺秦軍援兵!”喊聲未落,便揮舞着長矛帶着護衛隊,呼嘯着撲向山下已經卷入楚軍後陣的秦軍步卒。
山口處負責堵口的楚軍情勢已見危急,然而好在這時,山谷內被圍的秦軍主力鐵騎久戰之下未能突圍,便轉向武關關城方向衝殺,絲毫不知道山口外還有一支亡命的援兵正試圖殺出一條血路來。否則,若是山谷內的秦軍鐵騎同時向山口發起突圍,以秦軍此時爆發出來的戰力來說,兩面夾擊之下,夏侯嬰這兵力上佔優勢的三萬楚軍恐怕是難以阻擋秦軍鐵騎突圍。
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一個個秦軍老卒們倒在了楚軍的弩箭吳鉤之下,卻始終無法突入楚軍的包圍圈內。山口處原本應付被圍秦軍鐵騎的楚軍弓弩手們,此刻也騰出手來,調轉箭頭瞄向了寧永飛的秦軍老卒。在兩三萬楚軍的包圍之下,秦軍老卒們終於一個個倒在了血泊之中。老將寧永飛身中六支羽箭,多處刀劍創傷,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仍在奮力拼殺着楚軍。一支致命的楚軍長矛洞穿了老將的胸膛,寧永飛怒瞪着碩大的雙眼,死不瞑目地望着山口方向,竟是久久不肯躺下。而秦軍輜重營老軍們譜寫這一曲慷慨赴死的壯烈悲歌,被躲在不遠處山塬之上的兩組飛騎默默銘記在心中,及至這兩組斥候啜着淚花飛身上馬往回疾奔之時,山口處已經沒有一個活着的輜重營老軍!
函谷關中軍大帳內,聽着這名甲士緩緩地敘述着昨夜的戰事,整座大帳一時之間竟是肅然無聲。
“壯哉秦人老軍!”良久,林弈一聲輕嘆,不知覺間眼眶中竟是微微潮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