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 首陽山關城
在黃河上游有一條支流名叫洮水,源起於甘肅青海邊境的西傾山東麓,向東流至四川岷縣,而後再折向北行,經臨洮到毛簾峽附近匯入黃河主幹,在臨洮與毛簾峽之間的洮水上游,有一片廣袤的山原叫達阪山,達阪山向東連綿數百里便進入了六盤山,在這兩處連綿的山脈中間,有一條大峽谷,洮水恰好從這兩山之間的大峽谷穿行而過。
峽谷兩岸是來回過往的行人馬匹踩踏而成的便捷小道,這條小道是當時隴西關外的戎狄匈奴等遊牧民族進入隴西的必經之路,時人稱之爲狄道,這狄道有一個怪異之處,便是河道東岸是兩丈餘寬連接着大山的碎石山道,河道西岸則是一條羊腸小道,僅能容得下一人一騎同時行走。
這是因爲自南向北奔行的洮水進入這條峽谷之後,驟然變窄而且竟是隻可着峽谷西邊的大山滿流而下,如此上千年沖刷下來,竟讓河道東邊留出了一條低緩的碎石山坡,行人在山坡上來回踩踏,便形成了一條較寬的山道。
從狄道往東不到十里,又有一道廣袤的山地,這片山地便是灌溉整個隴西關中平原的渭水大河源頭所在,人呼首陽山,在首陽山上有一道蜿蜒向西南東北兩側無盡延伸的巨龍,便是赫赫有名的秦長城。
在戰國初期,這道秦長城只是西起臨洮東至首陽山,綿延數百里,是秦惠王時期平定西部戎狄叛亂之後開始修建的,在秦昭王時得以大舉增修,其當時主要的功效便是,防止西部的戎狄匈奴等遊牧民族越過狄道,大舉入侵隴西,是當時秦國的西部屏障。
在秦始皇統一華夏之後,這道秦長城便向東北推進,與九原的秦長城匯合,在向東連起趙、燕兩國的長城,一直推進遼東,綿延上萬裡,成了讓後人歎爲觀止、偉大的萬里長城。
這一日天色剛剛發亮,首陽山下開來一支十餘人、兩輛馬車、三十餘匹戰馬的馬隊,爲首的赫然便是一臉風塵僕僕的林弈,望着越來越細窄、曲曲折折盤繞進山的渭水,林弈明白他們已經到達渭水源頭首陽山,擡頭隱約可見山脊上那條蜿蜒的灰色巨龍,林弈暗自長舒一口氣:“他孃的終於到長城腳下了!”
對於首陽山上的這條萬里長城,兩世都是隴西人的林弈心下最是清楚不過,從關中和隴西去九原,只有兩條捷徑,一條是從咸陽一直向北推進的秦直道,另外一條便是順着秦長城,一路向東北而去,若拋開這兩條捷徑,想要從無窮無盡連綿不斷的隴西大山中,找出一條能直通九原的山道,那無異於癡人說夢,以當時的科技及交通而言,不走直道與秦長城而想去九原,那廣袤無垠的隴西山脈將會是你無窮盡的噩夢。
因而,順利到達秦長城腳下的林弈纔會如此感慨,一旦上了秦長城,沿着長城上寬敞的跑馬道,只要糧草水用充足,便可一路暢通無阻地直奔九原而去。
眼見林弈翻身下馬,靜靜地打量着首陽山及山脊上的長城,跟在身後的鄭浩等人也紛紛下馬歇息,在有驚無險地過來陳倉關後,衆人便連夜馬不停蹄地沿着渭水大道一路飛進,終於在這黎明之時堪堪達到了秦長城。
“將軍,是否歇息片刻,繼續趕路!”鄭浩走到林弈身旁,拱手請示道。
林弈聞言回頭望了望皆是一臉疲憊不堪的衆人,略一沉吟說道:“不急,先找個地方,讓大家好好睡上一覺養足精神了再說!”
“諾!”鄭浩領命,隨即又猶豫地問道:“那個戎狄軍官怎麼處置!”
“老辦法吧!”林弈眼中寒芒一閃,沉聲說道:“不能讓戎狄人發現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頓了頓,林弈臉色一轉,低聲交代道:“別讓那丫頭看到了,否則恐怕她又要親自動手了!”
“明白!”林弈的交代讓鄭浩心下不由自主地一顫,忙不迭地低聲應道,不自覺間,鄭浩又想起昨日伏擊那支戎狄人馬隊時的情景,昨日爲了假扮成戎狄人的運輸馬隊混過陳倉關,林弈帶着衆人在離陳倉關不遠處的一處山道那伏擊了一支由三十多名戎狄兵護衛的五輛馬車。
在林弈等人的突然襲擊下,那些毫無防備的戎狄兵們瞬間被殺傷了大半,不到片刻間,所有戎狄護衛兵除了那名帶隊軍官外,全數躺倒在地,然而,便在這時,出現了一幕讓林弈等人都有些心顫的情景,殺紅眼了的紫盈,提着自己的軟劍,找到那些尚未斷氣,仍在悽慘哀嚎的戎狄傷兵,一個個挑斷手腳筋脈,刺瞎雙眼,而後割開靜脈,讓他們慢慢失血而死。
眼看着殘忍折磨着戎狄傷兵的紫盈,鄭浩於心不忍便想過去勸阻,卻被林弈攔下來:“讓她去吧!她心裡有道解不開的心結!”當時林弈輕嘆一口氣,感慨地鄭浩說道。
鄭浩知道林弈所說的紫盈心結,便是在雍城守衛戰之時,紫盈眼睜睜地看着父母雙雙慘死在戎狄兵的折磨之下,當時,躲在大鄭宮裡的紫盈,被族裡的其他親人死死拽住,這才沒有衝出來與戎狄兵拼命,不過,父母的慘死在紫盈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由此而形成了紫盈對戎狄人銘心刻骨的痛恨。
而之前,紫盈之所以偷偷跑出來,想要跟着林弈北上九原,甚至不惜以死相逼,其中因由便是,紫盈想跟着林弈爲父母報血海深仇。雖然,在雍城之時,紫盈也沒少殺過那些戎狄兵斥候遊哨,但在雍城北門惡戰的那一夜,當她在山上看到,林弈三人闖進戎狄兵的千軍萬馬之中,斬殺戎狄大將之時,紫盈那顆充滿仇恨的心便怦然而動。
當看到渾身鮮血淋漓地從戰場上撤下來的林弈,紫盈便在心中悄悄打定主意,這輩子無論如何都要緊跟着林弈,因爲那時林弈在她心目中已然成了,誅殺萬惡兇殘的戎狄人的英雄,當然,這個想法紫盈自然是沒有告訴給林弈,她跟林弈所說的爲何追隨他一起去九原的原因,只是單純地想爲父母報仇。
鄭浩拱手領命之後,便招呼楊堅毅過來,讓他帶着其餘人趕着馬車和戰馬,去山腳下尋一處地形險要而有隱蔽的地方紮營,自己則帶着胡兩刀覃寒山兩人,押着那名戎狄軍官往道旁不遠處的一處濃密的叢林走去。
正在愛撫着自己戰馬的紫盈,當然看見了押着那名戎狄軍官離去的鄭浩三人,當她眼中寒芒一閃,便要跟着過去之時,林弈高聲忽地叫住了她:“紫盈,走,跟我到山頂上的長城看看去!”
紫盈聞言低頭猶豫了片刻,這才換上一副撅着小嘴不滿的樣子:“哦”了一聲,將戰馬交給楊堅毅,自己小跑兩步跟上已經大步向山上出發的林弈,兩人一高一矮,緩緩地向山上走去。
渭水大道到首陽山腳下也變成了一條只有一丈餘寬的小山道,這山道筆直地爬上首陽山半山腰,在此處便有一處小關城,與萬里長城其他地方處處可見的小關城一樣,這座關城雖小,但是城門、箭樓等等五臟俱全,而且一律由青石長條壘砌而成,對於沒有大型攻城器械的戎狄匈奴等遊牧民族而言,已是足夠的堅固了。
此時,在這座小關城上,不知爲何卻看不到一個戎狄兵的影子,原本,按林弈猜想,像如此緊要的關隘,戎狄兵肯定會重兵把守,然而,當林弈帶着紫盈伏在山坡上靜靜觀察了半響,除了那空洞洞敞開的城門之外,便再也見不到一個活人。
“他孃的,戎狄兵搞什麼鬼名堂!”林弈心下滿是疑惑,略以沉吟片刻,林弈與紫盈低聲商議,要紫盈在山坡上等着他,他親自下去查探一番,不想紫盈死活不肯答應,非要跟着林弈一起下去查探,林弈無奈,只好囑咐她,一旦出現任何異常,立即跑回去跟鄭浩他們報信去,紫盈撅着小嘴含含糊糊地應了聲,便跟着林弈悄悄地滑下山坡,向小關城摸進。
天色尚未大亮,遠遠望去,兀自敞開的關城城門裡頭,黑洞洞的朦朧一片,看不清裡頭究竟是什麼情況,林弈兩人小心翼翼地沿着長城城腳慢慢地向門洞靠近,一路悄然摸進,除了兩人腳下踩着碎石發出的細微清響之外,關城上下沒有一丁點人聲,一片死靜。
眼見着這關城竟是靜得異常怪異,林弈心下愈加感到不安,腰間的彎刀已經無聲地抽離刀鞘,橫握在胸前,豎着耳朵緊張地聽着四周的動靜,他開始有些後悔讓紫盈跟着自己來查探關城,若是其他人,肯定會聽從他的命令,潛伏在山坡上,一旦出現不測,好歹也有人能跑回去報信,而眼下,若是真的踏進了戎狄人的圈套,恐怕在山下的鄭浩等人便難以及時趕來相救。
可無論林弈如何後悔,現在都爲時已晚,兩人已經離門洞只有數步之遙了,林弈定了定心神,拋開其他雜念,緊握着彎刀貼着城牆,慢慢一步步地向門洞挪去,摸到門洞邊緣之時,透過門後那道縫隙,林弈悄悄打量關城內的動靜。
關城裡頭不大,大約只有諸如咸陽大梁等大城的一座甕城那般大小,灰白的天光將窄小的關城內照的一覽無遺,夯土壘築的地面上,到處散落着一小堆一小堆牛馬糞便,一些殘破的車輛亂七八糟地扔在關城裡頭,還有幾頂破的都露出骨架的帳篷,顯然已是沒人居住在裡頭,在關城牆角處,竟然還有若干殘破的短劍長矛,還有幾面被撕碎的秦軍大纛旗,除此之外,關城內便再無其他物事,更別說是活人了,活脫脫是一座被遺棄的關城。
林弈靜靜觀察了良久,確認這座關城內確實沒有戎狄人伏兵之後,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揮揮手帶着身後的紫盈踏入門洞。
進入關城後,林弈正擡頭凝眉打量這關城上女牆垛口,想看看是否有可疑的陰影存在,這時,林弈便聽得身後的紫盈一聲尖叫,心頭沒來由地一跳,慌忙轉身,還未看清出現什麼異狀之時,便見紫盈一下子跳了過來,緊緊抱着自己一面驚慌失措地哭喊着一面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