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漫全身在此刻硬得發僵,狠狠的諷刺他一番,這些話不是一向輕車熟路,隨時都能脫口而出麼?不是應該的麼?
可她居然說不出口,居然會說不出口,對着這樣一個人,在這種時候竟然還會感到茫然,莫須有的沉默。
如鯁在喉。
馬車在加速,路上耽誤了這麼長時間,君默然恐怕已經追了上來,蘇漫並不害怕,反而覺得鬆了一口氣你。
“王爺,你當真心甘情願死在我手中?”蘇漫輕輕擡起眼,目不轉睛盯着他看。
端王一笑,俊朗的眉目舒展開:“比起那侄兒,本王自然願意死在你手中,至少還能落個痛快。”
“王爺如此肯定,我未必會幫你。”
“你會的。”似乎已經預見自己的未來,他閉上了眼睛,疲憊剎那間盡顯,整個人無力的朝身後倒去。
只是猜測,卻不想一語成讖。
殷清得到消息後等在原地,他本以爲蘇漫會爲了自己而不顧當初承諾,畢竟那般刻骨的仇恨他怎麼也無法忘卻,若她不肯履行,他也唯有想另外的辦法。
遠遠看見馬車駛來,前頭兩人還穿着顯眼的侍衛服,可明顯是生疏的面孔。
“小侯爺,人已經帶來了。”
星魂跳下馬車,來到殷清面前。
星月伸手撩起簾子,蘇漫扶着她利落的走了下來,只剩下端王還被綁着手腳躺在馬車內。
“蘇大人果然是守信之人。”他笑着上前,一襲白衣更顯風流俊雅。
蘇漫拱了拱手,淡淡道:“此事皇上已經知曉,小侯爺若是不想惹火燒身,就該明白怎樣做纔是。”
他不以爲然,眼角的餘光打量了馬車裡面的人一眼,道:“本侯這麼多年都只爲仇恨而活,你認爲本侯會擔心皇上?”
無力搖頭,她心知沒有立場再說什麼。
“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小侯爺想要如何打算,都與我無關。”
“大人所言甚是。”
正要轉身離去,流風已經一個璇身飛到蘇漫身前,擋住了她離去的腳步,殷清臉色一邊,同時認出那是君默然身邊的侍衛,沒想到竟然勞煩大內第一高手來收拾他的爛攤子。
星魂星月抽出長劍,迅速跟流風對持在一起,流雲尚未出手,只是在旁邊看着殷清,防止他將馬車中的人帶走,蘇漫眼眸變得深邃,腦中回想起君瑞青面帶微笑說的那番話。
她果然非善類,到了這種時候,誰擋在身前,她都能毫不猶豫揮劍相向,只爲達到目的。
馬車中有匕首,那是作爲防身之用,今日卻要變成殺人兇器,她咬着牙,退到馬車中去,流雲沒有阻止,走之前皇上吩咐過,不管丞相大人要做什麼,都不能阻止。
蘇漫若是知曉君默然摸透她的性子,不知會不會氣得跳起來。
君瑞青渾身動彈不得,只能睜着眼睛,伸長了耳朵聽着外面動靜,君默然的侍衛武功高強,看來他逃出了刑部大牢不到半日就會被送回去。
蘇漫脣邊掛着陰冷的笑,在馬車的角落中找了那把鋒利的匕首,熟練的將刀刃拔出,她放子在手心觀看。
端王一愣,瞬間明白過來她的用意,冷冷一笑:“如墨是死在你手中吧。”
蘇漫緩緩點頭:“所以黃泉路上你並不會寂寞。”
從見過她嗜血的眼神,他興奮得血液急速奔流:“蘇漫,其實本王有些後悔認識了你這個女人,自從第一次與你交手之後,你的心在一點一點變冷,從前不管行事如何決絕,總不會斷了別人最後的活路,如今趕盡殺絕,讓人刮目相看。”
“王爺說得對,人都是會變的,我也不例外。”她揚了揚手中鋒銳的匕首,笑道:“王爺適才說過,希望死在我手中,那麼我就來成全王爺。”
端王將頭朝馬車外探去,見着不遠處的流雲,一聲輕笑自脣間溢出:“蘇漫,若說你是七竅玲瓏心,那人的心只怕有十竅都不止。”
該弱時弱,該強時強,早晚有一日,你這顆冷硬的心都會被征服。
“多謝王爺提醒,蘇漫謹記在心。”
他眼睛閉上,毫不畏懼死亡的靠近,俊朗的眉目間一片清淨,爭權奪勢,他活了三十多年,從未像此刻這般輕鬆,卸下了一切。
蘇漫的動作有些遲疑,順着他方纔的視線看去,流雲果然將馬車內的一切盡收眼底,以他的武功看來,想要阻止自己不過是彈指間的功夫。
君默然,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既然你想要看好戲,我陪你演到底吧。
手起刀落,鮮血四濺,溫熱的**落在她的臉上,身上,紫色的衣衫被染上點點斑駁,還帶着他體內的溫度。
手心被冷汗滲透,她張狂大笑,端王的眼中滿是平靜,沒有任何的不甘,想來自己最後還是利用了他,其實他懂的,不是麼?
那人對自己的用心,也一併除去了博陽侯。
“王爺,抱歉了。”伸手合上他的眼,用力一拔,埋沒在他胸口的匕首已經被染紅,鮮血不斷流下,血腥的味道充斥着鼻尖,已經沒有了恐懼和害怕,只有對前路的茫然。
又添上了一條命,這雙手啊,本該養在深宮大院中撫琴的纖纖十指,如今淪爲殺人的武器,芸昭啊芸昭,這便是你的一切麼?
理順他凌亂的長髮,整理着他胸前衣襟,最後蘇漫低嘆一聲:“非戰之罪。”
被流風跟流雲“請”到了皇宮中,聖顏大怒,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和手上還有着未乾枯的血跡。
“說吧,讓朕如何處置你?”君默然坐在龍椅上,雙手撐在書案前,努力按捺住自己衝上前去將人掐死的衝動。
“但憑皇上處置。”
“阿漫,你總讓朕爲難呢。”
蘇漫看着他淡然的神色,淺笑:“是,臣罪該萬死。”
好戲已經開場,他盛裝登場,唱罷一場又一場,她置身其中,早分不清是夢是幻,回首,卻甘爲戲中人。
“偷了朕的令牌,殺了朕的皇叔,還妄圖將人帶走,阿漫,你就是如此回報朕對你的縱容?”
“微臣不敢。”
見他這副神態,君默然一顆心臟登時如浸寒冰,頭反倒不再疼了,只有無盡的寒意升了起來,突然只覺灰心喪氣到了極點。
“朕倦得很,總有一日會護不住你。”
蘇漫聞言擡頭,兩隻眼睛直盯着他,眼圈一點點漲紅。
“這一切,沒有皇上你的允許,蘇漫能順理成章?”
他撐起頭,苦笑:“是,都是朕的注意,可你到底太狠了,不該親手殺了那些人。”
蘇漫側過臉,神色黯然至極。
他接着道:“你越發厲害了,心硬得很,到底磨練出來了,五年啊,你在我眼中五年都無一絲變化,如今不過短短的數月,這些朕都可以不計較,但你不該對朕下毒,阿漫,你,你……”
蘇漫聞言大震,身子僵直在地,嘴巴張大,一雙眼睛與他愣然相視,目光震驚無比,似乎對此言完全不懂。
“阿漫,你還想裝嗎?”他溫柔的說着,語氣卻凌厲無比。
蘇漫揚眸,頃刻間眼眶酸澀難耐。
見她不語,他以爲蘇漫默認,接着道:“我以爲自己可以忍心,可是……並不是後悔,只是……到最後沒想到你會親自對朕下手……”
他雙眼瞬間泛起冰冷,深邃的眼眸一望無底。
蘇漫忍住嘆息,搖頭,“臣……沒有。”
君默然沉默半晌,啞聲道:“說實話吧,不要讓朕逼你……”
蘇漫緊握的雙手倏然鬆開,沉下臉,“皇上忍不住要對我出手了麼,所以纔會將這樣的罪名坐實,不管你是怎麼想的,沒有便是沒有,就算你再問一千遍也一樣。”
他突然大笑,看着蘇漫不斷搖頭。
“本想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可你似乎並不想要。”話音落下,他伸手朝衣袖中抹去。
“哐當”一聲,一個精緻的瓶子落在蘇漫跟前,上面熟悉的花紋讓她一顆心瞬間刺痛難當。
“阿漫可認得此物?”他咬牙冷笑。
蘇漫心痛難當,只得跪在地上不語。
百口莫辯,她什麼都說不得,毒——藥——本就是一家,她全心要保護的人,最後用了這樣致命的傷害來回報自己。
到底是爲了什麼?
“阿漫沒感到很熟悉嗎?這可是你隨身攜帶之物,朕的御膳中沒有毒,茶水中也沒有,可阿漫你渾身上下都是毒,你是料定朕離不開你麼?”他笑着站起身來,蒼白的臉上帶着幾分悲涼,不知是因爲她的背叛還是別的什麼。
來到蘇漫跟前站定,修長冰涼的手指緩緩撫上她的脣,一遍一遍,最後壓低了聲音道:“你恨朕竟然恨到了這個地步,恨不得朕死?可我終究不忍心。”
蘇漫一陣沉吟,始終沒有開口。
他自顧自繼續道:“你服下的藥,會讓毒素停留在脣上,一點一點的累積,只要誰吻了你的脣,必定會中毒,時日越長,中毒越深,最後……”
“原來如此……”
冬日的來臨讓氣溫驟然下降,寒風刺骨,屋內燃着暖暖的火盤,她並不覺得寒冷,即便如此,那顆心再也恢復不到當初。
她被禁足了,沒有旨意之前不得離開丞相府半步。
犯了這樣的罪,僅僅是被禁足而已,她或許該感謝君默然對自己的仁慈。
倘若換了一人當皇帝,她早已經是屍骨無存。
蘇祈宣啊蘇祈宣,你可真是用心良苦,爲了讓他慢慢死去,竟然連唯一相依爲命的姐姐也能丟棄,即使這樣,還是無法埋怨你所做的一切,這就是她身爲芸昭公主的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