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不了,你大概描述一下就好。”
“就是……一大坨蛋白質,依然有器官,也不會衰老,但樣子一定很奇怪了。”八號撫着艙室道,“在這個生命循環裝置中,她的本體肉身將永生不死,但離開這裡就會開始正常衰老,也會被疫病感染,被環境傷害,所以他們用人造身體出行,比真的還好用。當然更多人更樂於活在數字城裡,那樣做什麼都不需要排隊了。”
周遊凝視着這個循環艙問道:“得到技術後的人類也會這樣麼?”
“我不知道,無所謂,這只是一個技術,愛怎麼用怎麼用。”八號說着又走出了房間,重新點開手電筒,引着周遊順着臺階繼續向下走去,順便回身指着循環艙房間道,“他們都被凍結了。冷邪在與媽媽談判,還要等等,我們慢慢走。”
周遊看着冰冷的通道嘆道:“所以,因爲達到了永生的幸福,他們墮落了?”
“是整體種羣的墮落,不是個體,這裡的個體都非常美好。”八號拍了拍手電筒,讓光線變亮了一些,“實際上,這裡墮落的時間,已經遠超地球人類文明史了,因爲沒有了婚姻與家庭,一律採用基因技術進行優生優育,爸爸媽媽這些概念早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超智載體,由它來充當每個人的媽媽,滿足每個人的一切需求,這就是媽媽。可以說,在地球人類還不會使用工具的時候,這裡的技術就已經強到可以滿足全部個體的全部需求了,不需要再進步了,少數對此不滿的人離開了這裡,下落不明,至於留下來的,永生要做的事就是享受這個文明的終極成果。”
八號說着衝周遊詭笑道:“如果你把這些技術帶回地球,我發誓,地球也絕對會經歷相似的歷程,大部分人會永遠生活在天使之城中,少部分人去星辰大海。”
“誰知道呢。”周遊搖頭嘆道,“我只知道,如果人生只有百年,那是值得冒險的,畢竟最多就是損失幾十年而已,誰最後都會死。但如果每個人都可以長生不老,那冒險纔是真的冒險,用無盡的歲月去交換一個小小的可能性,在這種情況下,選擇留下的概率會極大增加。”
他說着又反問道:“可留下也不一定意味着墮落,至少能守住現有成果吧?超級防護罩這麼重要的東西爲什麼只有一個,不能再生產麼?”
“的確,按理說應該只是技術停滯,而非墮落,畢竟技術都擺在那裡了,沒理由刪掉。但這裡不一樣,出了一個大問題,這個問題的原因至今無人得知,即便媽媽也失去了大部分記錄,冷邪也是用特殊的方法知道的。”八號擡手比劃道,“我要說這裡曾經的技術和美好程度,是現在的十億倍,你能理解麼?”
“……完全無法想象。”
“對,就是這樣,那麼告訴我——”8號舔了舔嘴脣,“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是完全無法想象的。”
周遊幾乎沒有遲疑:“四維空間。”
完全無法想象,只有那個了。
“非常對,非常對!十億倍於現在的技術,十億倍於現在的美,那隻能存在於高維之中了!你的這個防護罩,它可以隨便的超越光速,穿越任何障礙,出現在任何位置,這還不明顯麼?——它根本就不是這個維度的東西。”八號瞪着眼睛嘆道,“這就是最後的秘密,冷家根本不是我們這個維度的物種!他們因不可控的災難而跌落至此,技術與美都坍塌了十億倍,瞬間,他們連操控一個簡簡單單的購物軟件都做不到了,閒魚脫繮了!再沒有真正的管理者,它曾經的製造者,也僅僅是一個平臺賣家罷了。閒魚通過自我編譯演化,適應了這個維度,宣傳推廣聯通更多的賣家,所以,在冷峻眼裡,閒魚上的所有人都是闖入的黑猩猩,他們有權這樣說。”
周遊呆立良久,方纔從震撼中脫離:“就是說,閒魚,真的,就他媽的,是個閒魚APP……”
“不然哪兒來的天神弄這麼一套幼稚的系統讓你玩位面穿越?”八號繼續說道,“不僅如此,技術坍塌還在繼續,媽媽會隨着時間的推移失去更多的技術。我的理解是,這是高維存儲介質的一種衰變,無法在三維修復,冷家也沒有更多的選擇,只能這樣繼續墮落了,他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喊媽媽,享受生活,然後親眼看着自己的技術一點一點流走,持續退化,看着大猩猩們一個一個趕超自己。”
“所以他們纔對技術探索如此敏感,尤其是對無魔位面。”周遊忽然拳掌一擊,“我明白了,冷邪,以及那些隱藏者們,反對這樣繼續墮落。”
“是的,他們希望前行,探索,重現輝煌,他們渴望自由,他們也真的在爲自由而戰。”八號投來欣賞的神色,“問題是,這與冷家所有人眼下的幸福相悖。”
“我不懂,探索知識有什麼不行的麼?這不是對整個種羣有利的麼,怎麼相悖?”
“冷邪他們要探索的可不是這裡,這裡的一切僅僅是一個知識小水窪的橫截面,而他們……”八號展開雙臂,“要擁抱整個海洋!”
八號說着,擡手揮舞道:“隱藏者的終極目標是反跌落,回到四維,他們利用了不存在者與自由生命,但他們從未欺騙,無論是反跌落還是追尋自由,消滅冷家都是必由之路。隱藏着也不打算成爲下個冷家,因爲他們對這個維度根本就沒興趣。隱藏者與自由生命,雙方雖然目標不同,但路線完全一致,隱藏者將回到四維,自由生命也將擁抱自由。”
八號又指向四周:“而這座城市,是唯一可能的反跌落載體,要走只能一起走,或者把不想走的人趕出去,相當於把現代化城市裡的人趕到原始叢林,同時失去永生權,誰會願意?而且回到四維的風險很大,他們已經坍塌了太多了,再回到那個世界裡將是極其原始脆弱的一羣人。”
周遊長嘆一聲:“是啊,誰會放棄眼前的永世幸福,爲那未知的知識而冒險呢。”
“你就會。”八號笑道,“不然你不會在這裡。”
周遊愣了一下,很快也笑了起來。
是啊,自己就做過類似的事情,只不過那僅僅是此生百年的幸福,如果真的是永世的幸福,恐怕邁出那一步難度會大出上千倍。
“我也會。”八號點頭道,“我恨這個世界,不是恨某個具體的人,而是所有的一切,熵增的規律被焊死了,生命不得不以有序渡無序,這讓智慧生物成爲了最糾結最矛盾最難過的東西。作爲生命,我們本身是有序的,我們擁抱愛與和平,我們渴望善良,期待美好,但是呢?規律不會考慮這些,我們的身體早已被寫入了無序熵增的使命,就像計算機程序一樣,我們必須瘋狂的繁殖、競爭,成爲人上之人,擁有特權,成就優秀,我們不得不搶奪資源,消耗能源,讓熵增越來越快,以完成這個該死規律造物主寫死的使命。悲哀的是,大多數被這個使命困住的人,根本不知道這個使命的存在,他們只是本能的完成任務,去競爭,去享受,去繁殖,以爲這就是自我意志,就像計算機程序一樣。因爲這個規律使命,相愛的人會相離,新生的生命會與絕症不期而遇,飽含理想與有序的精神的個體,會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最終麻木不仁。我們以有序創造了文明的輝煌,藝術的傑作,卻又因無序的使命創造出醜陋的政治,無情的資本。這是自然的選擇,生存的規律,沒錯,那自然又憑什麼就是這樣的呢?這規律又是誰人書寫的呢?那使命又是從何而來的呢?我要把這些扒出來。”
八號看着周遊:“矛盾的規律創造了我,而我的使命就是改造它。”
周遊想不到什麼好評論的,他不僅不太接受,甚至不太聽得懂,但這不重要。
“做你想做的,你是自由生命。”他笑着點頭。
“還需要你的成全。”八號已經帶着周遊走到了終點,一個古老的中樞控制室,不僅有一些傳統的屏幕和操作檯,還有冷邪和媽媽。
冷邪正坐在臺前思索着什麼,媽媽慵懶地坐在他身旁,見周遊來了,連忙拿起了桌上準備好的飯盒:“來,還熱着呢。”
冷邪沒看周遊,只是繼續他的操作:“放心,絕對安全。”
周遊短暫糾結過後,還是走了過去:“真的餓了。”
他走到桌前,卻遲遲沒有拿起餐具。
媽媽看着周遊的樣子,噗嗤一下又笑道:“你是不是以爲,我已經死了,現在是一個新的媽媽,用來安撫你們孤獨的心靈?”
“你又猜對了。”周遊尷尬撓頭。
“媽媽沒變,我們和好了。”冷邪笑着眨了眨眼,也拉着椅子過來,拿起一個類似勺子的東西,從飯盒裡挖了一大口吃進嘴裡,“還是媽媽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