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唯嵩畢竟是真正意義上的音樂大師,在這個社會上還是屬於層級極高的那一類,他固然能把身段放低到塵埃裡,卻也有他獨屬於音樂家的浪漫,在家裡待了兩天後,白君文就又被拉出去了。
“喜歡海豚音嗎?”崔唯嵩問他。
白君文當然喜歡,只可惜他自己天生就不是唱歌的那塊料,別說海豚音了,連個高八度都要在錄音棚裡才唱得出來。
“據說海豚最高能發出100千赫波長的聲音,這可是我們人類不但發不出來,而且聽都沒法聽到的高頻聲音,”崔唯嵩興致勃勃的道:“咱們在電視裡聽多了海豚音的歌手,那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可以直接去聽海豚自己的聲音,那纔是原汁原味的哦!”
白君文微微張大嘴:“去哪兒聽?”
“走走走,我帶你去,”崔唯嵩哈哈大笑:“我跟你說,小白,你賺大了,這種事情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你崔哥還是有面子的哇!”
這一天沒幹別的,白君文跟着崔唯嵩直接坐飛機去了意大利,然後又是崔唯嵩不知道從哪兒聯繫到的一艘小遊艇,一位帶着墨鏡的意大利帥哥明顯是高富帥的層次,親自開船帶兩人又走了一個多小時,到了一座白君文從沒有聽說過名字的小島嶼,然後……兩人佩戴好全套水下設備,開始深潛。
“這是新開的旅遊項目,目前還是封閉狀態,可能再過半年就會對外開放了。”崔唯嵩私下裡跟他吹噓:“怎麼樣,有沒有點私人訂製的優越感?”
白君文除了點頭沒別的話可說。
那天他倆什麼都沒聽到,那個小島嶼的深潛項目弄得並不好,水下面很渾濁,還有那些花錢買來的海豚也極不配合,根本不發聲,最後兩人在水下泡了半個多小時,灰溜溜的上了岸。
然而崔唯嵩很滿意,一直到回了國到了家,還在跟白君文興致勃勃的討論:“哎,據說普通人的耳朵最多隻能聽到20千赫的波長,除非專門練過的,可以到40千赫,你估計你能聽到哪個區間?”
白君文實在沒感受到這一趟風塵僕僕到底有趣在哪裡,但是他開始喜歡老崔這個朋友,相比起現實世界那兩個固執而高傲的導師,這位崔唯嵩大師確實算是個相當有趣的人。
……
《鋼琴人生》的配樂工作有條不紊的進行着,白君文在這個過程中毫不藏私,堪稱大手筆的往外掏曲譜,把崔唯嵩驚得一愣一愣的,幾乎隔三差五就要在工作室裡怪叫一嗓子。
“我擦,這首曲子也很不錯啊!”
“我的天,這也是世界名曲級別的啊。”
“小白,我真想把你的腦袋破開來研究一下你腦髓的流體狀態。”
“繼續掏繼續掏,我倒要看看你究竟還有多少貨色。”
兩人在一堆的世界名曲裡面挑挑揀揀,從無數的經典旋律中尋找,最後終於確定下來四段基礎旋律。
“李思穎上輩子拯救了銀河系嗎?”崔唯嵩赤裸裸的表達了他的嫉妒和心理不平衡:“那種毫無技巧可言的廉價商業片,打着藝術的幌子……她配得上這麼經典的旋律嗎?”
白君文笑而不語,他對這四段旋律也很滿意,對於能夠幫上李思穎感到開心。
接下來就是實操階段了,要按照劇本劇情,給特定的場景配上特定的音樂,還要對音樂進行“包裝”,而這一部分,雖然是施耐德口中的“錦上添花可有可無”的部分,但實際上,卻是白君文最缺乏、最需要學習的地方。
於是接下來進入了一段長時間的辛苦而快樂的學習,就像是水蛭吸血一樣,他趴在崔唯嵩這個肥美多汁的宿主身上大口大口的吮吸,如飢似渴的獲得各種各樣的靈感和領悟,崔唯嵩也終於在工作中找到了成就感,他發現這個妖孽的小白到底還是有短板的,於是不遺餘力的開始手把手教導白君文電影配樂方面的各種細節和小技巧,他幾十年積累的東西毫不藏私的變成了白君文的東西。
在夢境世界裡,白君文擁有現實世界中所不具有的強大精神力和體力,他的記憶力和領悟力變得格外出色,本來在音樂方面就很不凡的白君文,在夢境中是實實在在的天才,並不僅僅是一個剽竊者而已,他的學習速度和領悟能力讓崔唯嵩簡直滿意到詫異,而且別忘了,白天在現實世界中的白君文也在如飢似渴的學習,所以他的進步簡直突飛猛進,讓崔唯嵩時不時的就要在工作室裡大喊大叫幾聲,痛斥老天爺的不公,居然讓一個年輕人進步得如此之快,這對其他音樂人是不公平的。
白君文把夢境世界的時間光標固定在了1:6的位置,這樣的話,他每次進入夢境都可以待足48小時,也就是足足兩天兩夜,其間可以很合理的作息,而現實世界與夢境世界的流速對比則被他固定在1:1,這樣的話,他在現實世界停留一個白天,就可以在夢境世界停留兩天兩夜,從時間上來說,完全不影響他和崔唯嵩的工作狀態,在崔唯嵩這邊看來,白君文是每天都按時來匯合,只是每過兩天都會抽出半天時間處理一下自己的日常瑣事——這是很合理很正常的工作節奏,崔唯嵩沒有絲毫的懷疑。
白君文越來越覺得,跟崔唯嵩一起工作,其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這個對外不近人情的傢伙,對待自己看得上眼的人,其實相當不錯。
“小白,晚上我請你唱歌!”某天晚上十二點的深夜裡,崔唯嵩忽然心血來潮:“咱們去唱通宵吧!我剛剛在美團上找了一個搞活動的ktv,通宵只要兩百塊,還帶一頓夜宵。”
“這是你一個大音樂家該有的樣子嗎?”白君文跟他已經很熟了,笑着調侃他。
“你就說吧,去不去!”崔唯嵩瞪眼道:“你小子……流行音樂這方面可是一片空白,難道不應該好好惡補一下嗎?我認爲,通宵唱K就是個不錯的主意。”
那天白君文到底還是去了,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其實是很尊重崔唯嵩的,這種尊重不流於形式,卻深藏於心,這些天崔唯嵩帶他幹了挺多不着調的事情,看似荒唐,但白君文其實懂崔唯嵩的意思,這是一種態度,是一個音樂家對待生活對待事物的態度。崔唯嵩對他不設防,把自己最真實的生活日常的一面展現給他看,用實際行動告訴他:“我就是這麼生活的,我這個音樂大師平時就是這麼過日子的,我不保證我是對的,但是,你可以參考。”
這其實無形中也是一種認可,崔唯嵩是認定了白君文必定會達到甚至超過自己的境界,所以纔會爲他展現自己看似荒唐的人生模式。
不拘世俗,隨心而動,這正如《世說新語》中《雪夜訪戴》的故事那般,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我開心了就好,又何必見戴?
KTV裡,崔唯嵩抱着話筒忘情高歌,他其實是開過幾場演唱會的人,唱功相當不俗,但是在這個兩百塊錢一整夜的低檔ktv裡,他唱得一點技巧都沒有,基本都是直着嗓子在幹吼,而且他選的歌還很另類。
“我想要帶你去浪漫的土耳其,然後一起去東京和巴黎……”崔唯嵩眼睛微眯,裝模作樣深情款款,然後哈哈大笑,打開一罐啤酒仰着脖子往嘴裡倒。
白君文試探着問:“老崔,你喜歡這種歌曲呀?”
“對呀,這種歌曲有什麼不好的?又好聽又順口,唱起來還不費力,誰不喜歡呀?”崔唯嵩切了下歌,聲音更高昂起來,臉紅脖子粗的對着話筒吼起來:“你是我天邊最美的雲彩,讓我用心把你留下來……呀巴扎嘿!”
白君文目瞪口呆。
“俗,忒他媽俗!”崔唯嵩放得很開,他一邊唱一邊罵:“老子就是一俗人,老子就喜歡這種口水歌,有什麼問題?嘿,音樂家?音樂大師?什麼玩意兒!有多牛逼?能幹一件再牛逼點的事情嗎?老子會寫歌,會譜曲,會搖滾,會流行樂,能開演唱會,也能開演奏會,能接電影配樂,也能接填詞,老子還會寫詩還會作畫……雖然水平不咋地……老子什麼都會,老子是個天才……不,老子還他媽是個俗人!”
他帶着幾分醉意,忽然嗓音又高亢起來,聲音提得極度高亢,開始飆粵語:“蒙着眼睛,再見往昔景仰的那樣一道疤痕!”
這歌白君文沒聽過,但僅是這一句,已經有種極其蒼涼古樸而悲壯的情緒瀰漫開來,白君文覺得渾身都在發熱,他也學着崔唯嵩一樣打開一罐啤酒直接灌進了嘴巴,然後拿起擱在桌上的另一隻話筒,大聲道:“老崔,就這首歌……你剛剛唱的這首,找出來,我要學,我想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