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唯嵩其實是個很認真的人,當他不想幫李思穎配樂的時候,他把李思穎的電影貶得一文不值,而當他真正接下這份工作之後,他表現出了讓人欽佩的工作態度,接下來的一整天裡,他和白君文把自己關在小房間裡仔仔細細的觀看《鋼琴人生》初剪出來的還稍顯凌亂的樣片成品,以及被剪掉的那許許多多的鏡頭花絮,在此過程中,他還不厭其煩的向李思穎詢問各種各樣片中的細節,詢問每一個場面想要表達的情緒,李思穎起初其實是很意外的,她原本那天還有別的工作計劃,但是在被崔唯嵩連着追問了幾個小時後,她果斷的打電話讓助理幫她推掉了當天所有的約會,陪着兩個搞音樂的男人在小房間裡一直待到天黑。
“李導,你這部戲比我想象中要好一些。”崔唯嵩的態度依舊很直:“但我還是覺得這片子功利心太重了,太迎合觀衆了,一點尊嚴都沒有……但你放心,我應該已經搞懂了你要表達的東西,我會盡全力給它找到最適合的配樂。等到這片子上映的時候,哪怕撲街了,被罵了,也絕不會是在配樂上出的紕漏。”
李思穎並不在意崔唯嵩的評價。或者說,如果崔唯嵩真的對這部影片評價頗高,她反而要擔心了。崔唯嵩這廝可是有前科的,他看好的片子,那就沒有不撲的!李思穎要的是崔唯嵩的態度,所以離開的時候她笑容滿面,十分滿意。
送走了討厭的李思穎之後,崔唯嵩的態度就完全不同了,他相當親熱的攀着白君文的肩膀,一副熟得不能再熟的架勢,問道:“小白,你介不介意換個地方工作?”
於是白君文就直接跟着老崔去了他自己的家,上千尺的豪宅,最重要的是崔唯嵩有自己的音樂工作室,裡面的東西全是頂級配備。
“這纔是能夠真正激發靈感的工作環境嘛,李思穎那個小破屋,哼哼……”崔唯嵩對李思穎的惡感大概短時間內是消除不掉了,他習慣性的鄙視了一下,就興奮的拉着白君文道:“來來來,這邊來,你用我這架琴再彈一遍《水中的阿芙羅狄》給我聽聽。”
崔唯嵩工作室裡的這架琴是沒牌子的,白君文聽他說是專門在某某國家找某某大師訂做的,具體的人物和地名白君文完全沒聽過,但是這架琴的手感和音質是真的好,白君文才一上手就明顯感覺到這琴比自己之前彈過的絕大部分鋼琴都要好——大概也只有霍華德導師私人琴房裡那架同樣沒有牌子的琴能比。
“等我以後混出頭了,也得去定製一架鋼琴。”白君文如今演奏方面的境界已經足夠讓他分辨出這種定製版鋼琴究竟好在哪裡,那是一些非常細微的地方,也許一般的鋼琴演奏家根本聽不出差別,但是當境界到了,你就能明顯感覺到。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算是量身定製的鋼琴,它會根據定製的音樂家本身的坐姿、坐高、手指動作、按壓力度等各方面的私人數據來對鋼琴做一系列的調整,讓你彈的時候更順手,更舒服,更能百分百發揮出自己的水平。
白君文最後還是拗不過崔唯嵩,暫時放下了配樂這件事,現場彈奏了《水中》,,崔唯嵩對這件事情很有興趣,他一邊聽一邊自己把曲譜寫出來,又交給白君文看有沒有錯漏,然後自己試着去彈。
再然後……白君文沒忍住,畢竟這架鋼琴彈起來的手感太好了,他一不小心就順手又彈了一曲,讓崔唯嵩變成了石膏雕像。
“這曲子也是你自己寫的?”崔唯嵩在開着中央空調恆溫二十二度的千尺豪宅裡有些怕冷的抱了抱胳膊,咬着牙問:“它叫什麼名字?”
到這時候,白君文在“剽竊”這條路上差不多已經算是慣犯了,他只是稍微猶豫了一下,就理直氣壯的回答:“這是《暴風雨-D大調奏鳴曲》。”
《暴風雨》正是來自現實世界最偉大的音樂巨匠之一哈切夫斯基生涯晚期的名作,基本上代表着哈切夫斯基在鋼琴奏鳴曲方面的巔峰成就,這首曲子逼格相當高,從某種意義上說,它的地位有點近似於夢境世界中貝多芬大佬的《悲愴》,不過相比起《悲愴》,它的情感抒發略遜,而整支曲子的激烈程度、音節的密集程度和難度技巧則猶有過之——總之,相比《水中》,《暴風雨》絕對是牛逼很多的超級名曲,這種檔次的神曲同樣是在崔唯嵩毫無防備的狀況下忽然就蹦了出來,我們只能說,崔唯嵩現在還算冷靜,已經是相當不容易的事情了。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的……”崔唯嵩到底還是受到的刺激有點過大,他神經質的唸叨了半天,然後擡頭憤怒的看着白君文:“小白,我決定,今天上午咱們不工作了,我要學這首曲子!”
到了下午,就要正式工作了。
意猶未盡從鋼琴前走下來的崔唯嵩顯得有些疲憊,這也難怪,在中午白君文休息的時候他像個瘋子一樣一直在練琴,這時候,他稍微調整了一下情緒,切換到工作狀態,問白君文:“你以前做過配樂嗎?”
白君文搖頭:“沒有。”
崔唯嵩得意起來,這傢伙是那種完全不掩飾情緒的純藝術家,活在自己世界裡的那種,他一上午都沉浸在某種挫折和失落的情緒中,被《暴風雨》打擊得體無完膚,可畢竟自己是大音樂家,對方是毛頭小子,要說徹底認栽那是不可能的,這時候白君文一搖頭,他的優越感就出來了,嘿嘿一笑:“那你懂配樂嗎?”
他已經打好了腹稿,只要白君文再搖頭,立馬長篇大論開始傳道授業解惑——裝逼歸裝逼,他還是想要認真教白君文一點東西的。
可是白君文皺着眉頭想了想,就道:“大概……懂吧。”
“哈哈,小白,你看你,膨脹了吧,我記得上次在餐廳裡你可是說過自己完全不懂的哦,”崔唯嵩得意洋洋的道:“配樂是很複雜很嚴肅的事情,牽涉到方方面面的知識,可不是自己隨便琢磨一下就能真正吃透的,來,你說說看,配樂是什麼?”
“哦,這個呀……我也不知道我的理解對不對,你聽聽看。”白君文語氣很謙虛,手底下可不含糊,要知道,他在昨天醒來之後就專門去請教過自己的導師施耐德,施耐德當時就給他講了一大堆,這時候,他直接把施耐德跟自己說的話拿了出來:“電影配樂其實也就那麼回事,你別看那些電影播放的時候好像很多很多配樂,實際上來來回回就那幾個旋律,摸準作品的基調,找準作品的情緒,然後寫上幾段合適的旋律,再用不同的樂器不同的聲音不同的節奏把它們包裝成不同的模樣,放到電影裡面去——就這麼簡單。”
崔唯嵩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個……簡單?”
“簡單啊,”白君文問他:“你覺得很難嗎?”
“哈哈哈!哈哈哈!哪能呢,”崔唯嵩笑得有點幹:“我就是有點驚訝,小白,你年紀輕輕的,看得很透啊,沒錯,配樂就是這麼簡單!”
其實這世間各行各業萬事萬物也都是這麼回事,只有你半懂不懂的時候纔會把事情看得很嚴重很複雜,等真到了施耐德這個境界,就有了點洞悉本質的意味,就會覺得配樂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然而真的簡單嗎?對普通音樂人來說確實不簡單,但是對施耐德而言,也確實挺簡單的——他把白君文看做在創作方面比自己還強的天才,那麼配樂這種事情對白君文而言當然也應該很簡單。
實際上白君文還是稍微修飾了一下的,施耐德那個老傢伙說話可比這難聽多了,作爲現實世界樂理第一大佬,他向來是用鼻孔看人的,“電影音樂”這整個門類在他眼裡那都屬於下三濫,而“配樂”作爲“電影音樂”的其中一個部分,施耐德當時的原話還有一段:“電影配樂?那是什麼東西?那種支離破碎強行煽情的玩意兒也叫音樂?白君文,你可是有遠大前程的,在畢業之前一定要專心研究樂理,千萬別分心去搞那種下三濫的東西,更不要爲了賺錢去接什麼電影配樂。什麼?你還是想聽,行,那我給你說說……”
這個話題算是過去了,崔唯嵩還是不甘心,他想了想,又道:“配樂需要挺多樂器的……小白,你的鋼琴彈的好,這個不必說,別的樂器你會什麼?”
白君文不答,反問:“你這裡有啥?”
崔唯嵩又得意起來:“我這兒啥都有,你要西洋樂的話,大提琴中提琴小提琴,長笛短笛雙簧管,圓號長號大小號,豎琴吉他電吉他,你要古典樂的話,排簫箜篌古箏胡琴,琴瑟笛子古琴琵琶,都在那兒放着呢,哦,對了,還有編鐘,小白你可能不信,我這工作室裡還真有一套編鐘,專門找了個房間放着,這玩意我當時可是花了大價錢大力氣才搞到手的,嘿,別人說這算文物範疇,但那又怎麼樣,最後不還是被我收來了?”
他雙臂攤開,兩邊一劃拉,那姿勢極有氣勢,像極了君臨天下:“這些玩意,咱們儘管用,儘管試,試過之後覺得那種音色合適咱們就用哪種,關鍵是,你得會!”
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尤其是最後三個字,充滿了酣暢淋漓的意味,他帶着些躍躍欲試的意味看着白君文:“小白,你會多少種?”
白君文皺着眉頭細細思索着種種樂器,最後帶着些不確定的道:“我……好像都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