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節一節細碎的小骨頭從文靜女鬼的口中吐出。
乾淨的,好像被打磨拋光的小骨頭如同一粒粒小珍珠一般,落到了司機僅剩的胸膛之上,然後又如真正的珍珠一般,流瀉而開。
伴隨着骨珍珠而來的,是一道道壓抑的,痛苦的嘔吐聲,足足過了半刻鐘之後,文靜女鬼才緩緩地擡起頭來,她的神色相比起嘔吐前更爲的難看了,灰暗而晦澀,就仿如最深最重的霾。
她輕輕的掩了掩嘴,然後望向了勉強的站了起來的特處辦人員,露出了一個羞澀的,明靜的笑容。
森森的鬼氣從她的身上溢散而出,她纖細而柔美的手再次伸出,落到了司機的面前。
早已萬念俱灰的司機死死的盯着靠近的,隱現骨頭的手,雙眼瞪得慘紅如浮屍的魚。
雙手雙腳都沒了,哪怕他能獲救也沒幾成的機率活下去,更何況,落到這個地步,他還有什麼必要活下去。
他只恨這幾個廢物爲什麼沒能半點本事,沒救下他,只恨當初殺了這婊子之後沒宰幾隻黑狗讓她將她鎮住,只恨沒辦法讓這賤人魂飛魄散!
密密麻麻的紅血絲布滿了他整個眼球,磨牙聲伴隨着他的話語出現:“賤人,婊子,當初我爲什麼沒把你碎屍萬段!如果不是你故意穿的風騷勾搭老子,你以爲老子會上你?垃圾貨色,平時讓我上我也不會上,你就活該被我奸,你就活該被我殺!裝的清純,其實背地裡早就被其他的男人輪流上過了吧,破鞋!你還有臉來報復我,你怎麼不魂飛魄散!等我死了,我就化作厲鬼,再將你先奸後殺!”
骯髒污穢到極致的話在這片封閉的空間裡來回的徘徊,驚的四周的鬼氣不住的動盪,也驚得那三個正規人員目瞪口呆。
他們不是沒猜想到這個可能,卻沒想到這司機能噁心到這一地步。
不,他們不是沒想過,而是下意識的維護自己的判斷,不願意揹負上包庇罪人的罪名。
夾雜着方言與俚語的話語徘徊在女鬼的耳邊,讓她的神情出現了些微的變換,她嘴角揚起,眼中卻帶着絲絲的悲切,這些話,她已經聽過許多了,在周圍的幽魂中。
地府無門,他們無甚去處,戾氣與執念又非滔天,所以不敢犯到她手上,卻敢在背地裡說這些話。
“如果不是她打扮的風騷浪蕩,她爲什麼會被人強.奸?”
“如果不是她晚上出門,她爲什麼會被選中?”
“長的這麼醜,真虧的那男的下的了手,我估計她肯定很享受,如果不是被殺,說不定要跪舔那威武不凡的司機,不然就她那樣子誰會上?”
“她肯定很飢渴,纔會在半夜出門,然後如願以償的被帶到了這裡?”
“嘿嘿,她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骯髒污穢到極致的話一點一點的落入她的耳中,她很不喜歡,很不喜歡,所以那些幽魂都被她所吞噬,那一下,就讓她的功力大增。
所以,她再不畏懼不惶恐這些話,每當聽到的時候,她就會微笑着走上前去,然後將他們吞下。
反正,連話都不會說的鬼,沒有必要再存在着,而連話也不會說的人,那就沒必要再說。
一次次的吞噬讓她的功力越來越高,倒她能成功的構造出一片鬼蜮的時候,那個司機又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溫柔的伸出手去,拂過司機的側臉,然後司機的耳朵就掉了下來,一道聲氣虛弱的慘嚎聲出現,雙耳鮮血淋漓的司機就眼睜睜的看着文靜女鬼一下一下的講他的耳朵咬開,就如同在品嚐滷豬耳朵。
一下,一下,咕嘰,咕嘰,就如同小雞在找食,若是隻聽聲音,只怕會以爲是多有趣的一幕。
在聽到司機的話之後,那三人就靜默了下來,長相英氣而明豔的女子忍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說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報仇除了加深自己的戾氣以外,還觸怒了地府的規則,將來只怕難以投胎。若你當先稟告神君,得神君恩准報仇,那就將比現在好上千倍萬倍,你一時意氣,犧牲的可是自己的未來!”
因爲是女子,所以她更爲的感同身受,對女鬼的遭遇也更爲的同情,所以此時忍不住規勸。
可沒等女鬼回覆,旁邊便傳來了一道清凌凌的聲音:“不是哦,地府大亂,衆位神君忙的焦頭爛額,根本沒閒心管這些小事,就算她下了地府,也是等個一百年,靈性被持續的消磨,最後墮入畜生道的命。”
三人回頭看去,就看到漂浮在半空中的童子滿是不屑的說道,他們心中彷彿有一道閃電劃過,原來是這樣嗎,難怪最近厲鬼不斷滋生,靈異事件多發……
這時,他們終於聽到了那女子的回答:“原來我竟然做錯了……”
聲音幽幽,伴隨着些微的嘔吐聲出現,她又將吞下去的耳朵吐了出來。
她擡起頭看着那三個人:“那你們說我應該怎麼做呢?”
縱然受了這麼大的刺激,她的聲音依然柔柔的,讓聽到的英氣女子眼眶都泛紅。
她繼續說道:“我是要認命,回到地府,等着下一次投胎。然後,看着我的仇人繼續溫馨而舒適的生活,看着我的父母悲痛欲絕,老無所依,看着我的屍體被魚蝦啃噬殆盡,看着自己慢慢的消散,卻無可奈何?”
她搖了搖頭:“可惜啊,我做不到,如果是你,你會怎麼選?”你是會選擇讓自己的仇人永世不得超生,還是選擇原諒?
英氣女子一時無言,因爲她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這時嚴肅男子又補充道:“未必,說不定你出了意外事很快就會被人發現,兇手也會很快繩之以法。”
文靜女鬼:“是啊,繩之以法,然後上法庭,徵求我父母的原諒,若是他們不同意,就會有人對他們說,何必爲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在害的一個家庭支離破碎,他女兒沒了父親也很可憐啊。就算我的父母頂住壓力不同意,他被判死刑,然後死刑改成死緩,死緩改成無期徒刑,無期徒刑減到十幾年,十幾年再往下減……”
她神情溫柔的看着喉嚨如同被勒住,說不出半點話來的司機,語氣恬淡的說道:“他會一直一直得到寬恕,而我,會一直一直的往下沉淪,直到徹底的迷失心智,直到連自己的仇人都認不出來——”
話說到這裡,她的聲音便是一頓,然後,右手輕輕的從司機的鼻子上拂過,一個油膩又噁心的鼻子就落到了她的手裡,她再次咯吱咯吱的咬下去,半點也不見勉強。
這一幕深深的刺激了那幾人,最後一個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眉目陽光中帶這些急躁的年輕人忍不住乾嘔了起來,他按耐不住的說道:“你明知道女性在社會中處於弱勢地位,爲什麼還要半夜出門,爲什麼還要乘坐這樣的便捷工具,爲什麼不多個心眼,如果你能考慮的周全一些,說不定就不會發生這件令人惋惜的事。”
他的語氣聽起來客觀而公正,就好像他是高高在上的大法官,有資格爲這件事做出最‘公正’的判斷。
女鬼輕輕的嘆息了一聲,然後將鼻子嘔了出來:“所以,錯的全是我?”
陽光男子一時無言,他並不是這個意思,他最想表達的,是如果女鬼生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就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這時,他就聽到了一道帶這些疑問與諷刺的孩童聲:“爲什麼殺了她的人是那個噁心的胖子,可你們卻全都在怪她?”
紅衣妖異的長離搖頭晃腦的,狀似想通了的道了一句:“我明白了,因爲她已經死了,所以就不是人了,也就不是你們的同類了,她就可以隨意的被你們罵了。”
文靜女鬼十分認可的點了點頭,她輕聲道:“是呢……因爲我已經死了,所以就可以隨意的欺負了。”
說完,她又溫軟一笑:“其實,活着與死了又有什麼區別呢?一樣的受人唾棄,一樣的被人鄙夷。”
她狀似疑惑的看向那三人:“所以,活着是爲了什麼呢,投胎又有什麼意思?”
她輕輕的落下死氣溢散的越發嚴重的手,落到了司機的嘴上,將他的嘴脣連帶着牙齒拍的稀巴爛,森森的斷齒零零星星的混合在如同爛泥的血肉中,讓人見之作嘔。
那三人見到這一幕不由得狠狠的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爲首的嚴肅青年便再次沉聲說道:“對於你的不幸,我們深表遺憾,是我們沒盡到責,才讓你受到這樣的傷害,可這並不是你可以私自報仇的理由?如果人人都做出了這樣的選擇,那這社會會變成什麼樣子?如果凡事都依靠鬼魂復仇,那社會機關又如何進步?”
他深吸了一口氣:“任何事情的完善都要經歷一道崎嶇的道路,都會經受顛簸,只有闖過了這條路,社會纔會真正的發展,將來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時,纔會讓受害人能夠獲得即使的救助。你的經歷是不幸的,我們會努力的補償,也正是因爲經歷了這種種的不幸,將來纔會有更多的幸運。”
長篇大論的講道理,讓長離都變得不耐煩起來,可女鬼卻沒有絲毫的不耐,她伸出形狀優美的手指,放到了司機的面前,然後動作隨意的摳出來他的一粒眼珠,捏過來,擠過去。
司機的眼眶頓時露出一個血紅的大窟窿,僅剩的一隻眼睛裡也滿是血色,可就是不死。
這時,女鬼才繞有閒情的回答嚴肅男子的話:“所以,我就是註定被犧牲的那一個,註定要爲社會的進步貢獻出生命對嗎?”
任何制度的完善,都需要付出代價,而她,就是被選中的那一個,註定要成爲一個塵封的,爲這條道路增添一個墊腳石的人。
她有些不解的問道:“可,爲什麼我就一定要做貢獻,爲什麼做貢獻的人是我?”
聽到這樣的話,其餘的兩人都是一怔,開始思索起來,唯有爲首的嚴肅青年說道:“你又何必鑽這樣的牛角尖,讓自己不得解脫。”
聽到這樣的斷語,文靜女鬼沒有反駁,她頗爲贊同的點了點頭:“是啊,我是鑽了牛角尖。可我已經走不出來了,爲什麼呢,爲什麼呢,爲什麼犧牲的就一定是我,爲什麼要用命去構築一個小小的,直接被人拋之腦後的教訓,爲什麼我這樣的人,就註定要爲不完善的制度獻祭?”
她哈哈的笑了一聲:“你們不會不知道,制度始終是不完善的,你們不會不知道,制度爲什麼不完善,你們不會不知道,爲什麼制度的完善需要我們用命去填!”
她笑的淒冷:“你們沒辦法從根源上解決問題,就只能要求我們原諒,要求我們放棄,站在正義的高地!”
“每一次的前進都要人去死,每一次的變革都要用命鋪路,我們就是註定被犧牲的少部分人,就是沒這個命好好的活着,就是該死,就是該死不瞑目!”
她雙眼幽幽,冒出了森森的鬼火,然後動作粗暴的將司機最後一個眼珠子扣了出來,拋在地上踩爆。
她尖聲道:“爲什麼你們敢說出這種話,爲什麼你們敢讓我的死變得理所當然,爲什麼你們從頭到尾不怪這個畜生,就只怪我!”
她眼中有斑斑血淚流下,因爲痛的不是他們,所以他們可以高高在上的審判着她的一言一行,給她定罪,因爲痛的不是他們,所以他們可以用這種醜陋的嘴臉來剝奪她存在的價值!
她又做錯了什麼?她又做錯了什麼?
不,錯的不是她,是殺她的人面獸心的渣滓!是那羣高高在上的‘審判者’,是那些敢將她的命視作垃圾的人!
她狠狠的抽出了手,啪的一聲,一道碩大的血色巴掌印就出現在了這三人的臉上,打的他們向後趔趄了幾步。
爲首的嚴肅青年眼中不含半點惱怒,只有愧疚:“抱歉,是我想當然了,可你的年紀還太小,有些東西還分辨不清,纔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文靜的女鬼卻厲聲打斷了他的話:“不,我不是看不清,而是看的太清!”
“如果是你自己經歷了這樣的事你會怎麼做?你會看着那畜生在牢裡待幾年,然後安然無恙的出獄?”
“不,你不會,你只會下手比我更狠,你之所以這麼說,不過是因爲你知道普通人動不了你。”
“因爲你自己是強大的,所以你也覺得所有人都是強大的,你在要求所有的受害人心靈必須強大。”
“你以爲你是誰?你也配?”
此時,這個一向保持着文靜形象的女鬼開始歇斯底里起來,好像馬上就要失控。
而這時,一道沉寂了許久的童聲出現:“你還有三刻鐘,三刻鐘之後就會有人來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