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國皇宮這一日很熱鬧,因爲太子娶正妃了,而起還是大呈的嫡長公主。
樑國皇宮之內舉目皆是喜慶的大紅色綢子、雙喜字和紅燈籠,四方賓客雲集,喧囂熱鬧非凡。羣臣相賀,君民相宜。宴席之上皆是山珍海味,珍饈美食,美貌的宮娥穿梭其間,帶起陣陣香氣。
樑皇滿臉的喜色,太子亦然。臉色勉強的唯有東宮的的一衆姬妾。
“吉時已到~請靈玉長公主~”隨着司儀官的一聲高喊,本就熱鬧非凡的場面瞬間被推到了高潮。
由於舒姝乃是從大呈嫁到樑國,所以新婚這日,便直接省了迎親,只是以太子妃之禮舉行婚禮。
話音落下,舒姝便穿着一身華貴精美的嫁衣由陪嫁宮女扶着緩緩踱步而來,縱使有紅色的輕紗覆面,也能將她頭上戴着的貴重鳳冠看得一清二楚。
鳳冠之上鑲金嵌玉,最奪人目光是那八隻形態不一的精美九尾鳳凰。每一隻鳳凰都巧奪天工,栩栩如生。翎羽精緻,纖毫畢現,鳳目有神,靈動萬分,宛若活的一般。
鳳尾之上鑲嵌着顆顆打磨精緻的紅寶石,鳳嘴銜珍珠流蘇。串串流蘇垂至她的頸側,瑩白溫潤珍珠,更是爲舒姝莊重典雅的面容增添一抹色彩。
樑國太子看着自己的太子妃一時滿意至極,身份貴重,容貌絕色,聽聞性情也極好,很是淑雅沉靜,幾乎處處都和了他的心意。
他走上前去,面帶俊逸的笑容,對着舒姝抱拳微微一躬腰,“公主安好。”
舒姝看着面前狀似儒雅的男人,眼神微微一閃,自從定下婚約之後,她每日在接受各位太傅夫子的教導之餘,就是看從千機閣買來的關於這個男人的消息。
剛開始的時候,她對這個男人還是有期待和憧憬的,她不要求他對她三千獨寵,只希望能舉案齊眉,兩相得宜,尊敬愛重。可是在那一日復一日的荒唐消息裡,她那一點點的憧憬和期待都被磨滅了。
愛好女色,荒淫無度,耽於享樂,懦弱無能,偏聽偏信,妄自尊大。他唯一能讓人看得過去的大概也就只有這一副皮囊了而已。
而在這個男人俊逸的面容之下的也不過就是……一堆腐臭而已。
皇姐說的沒錯,這樣的男人,不值得她耗費一生。
舒姝微微屈膝,螓首微垂,面上含羞帶怯的道,“太子安好。”
旁邊的衆人看着好似一雙璧人的新郎新娘紛紛善意的笑着起鬨。頓時,舒姝面上的嬌羞之色愈濃,至於心裡是個什麼想法,那就不得而知了。
太子面上含笑的牽着舒姝的手去拜堂。
“一拜天地,拜~”司儀官高聲道。
太子和舒姝兩人轉身朝着宮殿之外,正準備拜天地之時,突然一羣人從天而降,高聲道,“等等!”
瞬間,衆人一驚,周圍的護衛也紛紛上前,持刀對着來意不明的一羣人。
來人並不多,只不過數十之衆,不過個個都身手不凡。
舒姝看着來人的美眸一轉,尤其是看見那爲首的一個俊朗不凡的男子之後,瞬間就知道這些是什麼人,紅紗覆蓋之下的嘴角微微勾起,斜眼看了身邊的宮女一眼,宮女立即會意的點點頭,表示一切妥當。
舒姝嘴角的笑容不由自主的更大了。
“你們是何人!”樑皇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的一乾二淨,冷臉看着穿着華貴不請自來的一羣人。
樑瀚珉往前一步,一雙有神的黑眸掃過周圍一層又一層的樑國大臣,然後一手拿出一枚玉佩,“相信在座還是有人認識這枚玉佩的吧?”
樑國皇室的皇子皇女一出生,就會有一塊證明身份的玉佩,這玉佩獨一無二,絕對無人能夠仿冒。他身爲樑國的嫡長皇子,這枚玉佩幾乎所有的樑國大臣都認得。
果真,他不過纔拿出來,頓時就有一位發須花白的大臣雙眼溼潤的說道,“這是、這是、這是大皇子殿下的玉佩!”
“沒錯,沒錯!”
“是大皇子的玉佩!”
“確實是!”
而後又有好些人也紛紛附和道。
頓時,樑皇和太子的臉色一變。他們雖然也姓樑,但是卻不過是樑國皇室的偏遠宗親,是那種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當年若非因爲樑國皇室和宗親被屠戮一空,這皇位怎麼也輪不到他們來坐。
樑瀚珉收起玉佩,一手自然下垂,一手至於小腹之上,俊朗的臉擡起,眼神輕視的看着坐在皇位之上的樑皇,身上露出高位者的威儀,“我是誰,你可知曉了?這樑國被鳩佔鵲巢了這麼久,如今也該物歸原主了。”
樑皇的臉色黑白交加,心頭冒出驚恐和濃烈的殺意。在皇位上坐了十一年,享受慣了皇帝的高高在上和權柄在手的美妙滋味,誰人還捨得退下去?
太子亦是滿眼陰鷙,看着樑瀚珉的眼神恨不得殺而噬之,他冷聲說道,“大膽刁民,竟敢冒充我樑國皇室之人。來人,還不快拿下!給本宮格殺勿論!”
樑瀚珉蔑視的看了一眼太子,懶得理會這個草包,直接對着周圍蠢蠢欲動的侍衛說道,“本皇子倒要看看誰敢!犯上作亂,欺凌皇族可是誅九族的重罪。”
頓時,衆侍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樑皇瞬間氣急,“你們還在等什麼!還不快拿下!”
這時,有不少大臣紛紛站出來道,“皇上,確實是先皇嫡出的皇長子殿下!是樑國皇室的正統。”
這意思就是承認了樑瀚珉的地位,站到樑瀚珉的這一邊了。
樑皇雙眼赤紅的怒瞪那幾個大臣,恨不得直接在他們身上瞪出幾個血窟窿出來。
太子的眼神陰森的看着那幾個大臣,“幾位愛卿是不是老眼昏花了?如今在皇位之上的是本宮的父皇,太子是本宮。不論是父皇還是本宮都是拜過宗祠的樑國正統!先不論此人身份的真假,他便是真的又如何?不過區區一個亡國之君之子,有何顏面有何資格居這‘嫡長’二字?”
樑瀚珉瞬間就被“亡國之君”這四個字刺激到了,雙眼充血的看向太子,“放肆!本皇子的父皇其實你這等卑劣下賤之人能攀咬評說的!你該死。”
他話落,身後的一個玄衣人便快速的持刀衝向了太子。那人的速度很快,內功很雄厚,幾乎就是在瞬息之間就到了太子的面前,周圍的侍衛跟本就來不及反應。
太子雙目欲裂,恐懼萬分的看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眼看就到自己的面前的利劍,一時之間被嚇得牙齒打顫全身僵硬,忘了閃躲,也無法閃躲。
眼看着太子就要血濺三尺的時候,突然旁邊有一黑衣人一劍將那劍尖挑開,然後一掌朝着那玄衣人打去,玄衣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中吐血,飛身後退。
這一驚變,也不過是在短短几個呼吸之間而已。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落下了帷幕。
那黑衣人擊退了玄衣人之後,就持劍站到了舒姝身後。
衆人,包括樑瀚珉和樑國太子都紛紛看向了舒姝。
舒姝面上神色並無任何的變化,仍舊面帶得體而疏遠的笑容。
她伸出左手,旁邊的宮女立即過來攙扶住。往前走了兩步,踱步至太子身邊,她柔聲問道,“殿下可還安好?可有被嚇到?”
太子此時纔回過神來,微愣的看着自己尚未全禮的太子妃,心裡滿意之餘多了分敬重,“本宮無礙,多謝公主相救。”
舒姝柔和的笑笑,“殿下多禮了,你我即將成爲夫妻,夫妻一體,殿下安好,我便安好。”
太子那一顆被驚嚇到的小心臟瞬間被安撫到,面上露出一個微笑,一手握住舒姝的手親厚的說道,“是我的不是,還請公主勿要見怪。”
舒姝又是一笑,而後轉眸看向樑瀚珉,“你是叫樑瀚珉吧?本宮的大皇姐長寧長公主跟你是嫡親的表兄妹,與你的面容倒是有幾分的相似。”
“公主!”太子瞬間大聲道。面上露出不虞之色,若是承認了樑瀚珉的身份,那這樑國皇室還有他們父子什麼事?
樑瀚珉聽見舒姝的話,衣袖下的手指一顫。他那位神秘的表妹……
舒姝轉眸看他一眼,伸手拍拍他的手安撫一下,然後繼續對着樑瀚珉說道,“長寧皇姐在閉關之前得知本宮答應了嫁到樑國,特意給本宮準備了一份特殊的添嫁。囑咐了本宮若是在樑國遇到大皇子殿下,一定要當衆給大皇子殿下一觀。”
瞬間,樑國皇室的人安心了,樑瀚珉卻萬難安心了。
對樑國皇室而言,長寧長公主既然沒有反對靈玉長公主嫁到樑國爲太子妃,而且還特意給靈玉長公主添嫁,那就表明了長寧公主和大呈是支持樑國皇室的。
對樑瀚珉而言,他那位身份高貴的表妹自來神秘萬分,知道很多他們兄妹都不知道的事情,尤其是關於樑國皇室慘遭屠戮一事。可是她從來都不細說,只是給一些指點。可但凡她給的指點,都非常的關鍵準確。
這一瞬間,他逃避了一年的事實,再度緩慢的浮現到了他的眼前,樑國皇室被屠戮一空之事,跟魔宗十二門到底有何關係?
舒姝看着樑瀚珉沉寂的雙眼,眼中閃過憐憫的神色,“本宮這裡一封獻章皇帝的絕筆書信,不知在座哪位大臣願意當衆宣讀一二?”
話落,一位歷經了三朝的老臣站了出來,接過了書信,乍一看到那鮮紅的字體,這位老臣就紅了眼眶,“是先帝的親筆手書,是先帝的親筆手書啊!”
樑瀚珉抿脣看着那位老臣子,他認得,那是教導他父皇的太傅。
老太傅擲地有聲的念着書信,“朕,樑國第十四代皇帝樑曠愧於先皇,愧於列祖列宗。”
信的開頭,便叫人詫異萬分。
而樑瀚珉則是陡然握緊了雙拳。他的父皇,他的父皇……
“朕識人不明,誤我樑國千年基業……皇后黃氏非黃氏女,實乃魔門門主之女綺羅,此女歹毒賊子,冒名頂替潛入皇宮,只爲我樑國傳國之寶玄德璧。今日樑國皇室之災,亦因此賤婦而起,賤人勾結魔門意欲屠滅我樑國皇室……今朕特立下此書告之衆人,望來日我樑國後繼之人爲我樑國皇室雪恥報仇,以慰我皇室宗族九泉之冤魂。”
老太傅唸完之後,捶胸頓足的痛哭流淚道,“先皇啊先皇,是老臣對不住你啊!當初若非老臣做媒,那賤婦安能入宮爲後啊!”
樑瀚珉聽完之後,臉色刷白,難以置信的往後一退再退。他寬厚慈愛的母后竟然是魔門的人,竟然就是樑國皇室滅亡的元兇之一!他敬佩愛戴的好師父竟然是他嫡親的外公,竟然是他最大的仇人!
樑瀚珉瞬息之間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初見之時舒寤看向他們兄妹那複雜的眼神,有親近也有疏遠,有同情憐憫也有痛恨怨毒。想到了她說話之時總是遮遮掩掩,將那些關鍵詞略過去,說她不會傷害他們,說有人會對他們不利,叫他們不要被仇恨矇蔽了雙眼認錯了仇人。
想到了再見之時她那明顯的歡喜神態,那一雙跟父皇神識的眼眸裡閃動的迷人光彩,叫他至今記憶猶新。想到了她發現他入了魔門之後那瞬間失去溫度的眸子,想到了她恨鐵不成鋼氣悶,想到了她愛恨交雜的雙眼裡的悲憤。
想到了她在茶樓裡時毫不留情的話語和充滿了譏諷的眼神,想到了她毅然拒絕他索要父皇遺物的要求,想到了她對須彌山和魔宗的刻骨恨意,想到了她對他的母后的嗤之以鼻毫不尊敬。
想到了師父一而再再而三的對她起的殺心,想到了須彌山被打殘之後魔宗的態度,想到了師父積極的想要推他上樑國皇位的舉動,想到了妹妹說過的踏破虛空的方法。
樑瀚珉雙眸微微渙散,想的越多,心中的鬱氣越多,然後張嘴就吐出一口血來。瞬間萎靡的半跪到了地上。
周圍的玄衣人頓時緊張的上前,“少主!”
舒姝看着樑瀚珉灰敗無生機的臉色,心裡沒有半分的不忍。不過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罷了。猶記得江湖裡有傳言,樑瀚珉這兩兄妹對救命恩人都能持劍相向。這樣的人,不值得同情。
她繼續說道,“此外,本宮這裡還有樑國的玉璽和獻章皇帝的印鑑。諸位可以查看一二。至於這位獻章皇帝的嫡長皇子要如何安置,我想各位心裡應該已經了決斷。”
衆人之中再無一人說話,只是默默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唯有樑皇哈哈大笑一聲,看向舒姝這個兒媳婦的眼神越發的柔和,“太子妃當真就猶如我樑國的福星啊!”
太子回過神來,看向舒姝的眼神也是一再的柔和敬重。
舒姝的視線從樑瀚珉的身上掃過,轉頭看着樑皇等人靦腆的一笑,“是靈玉該盡的心罷了,當不得如此誇耀。”
樑瀚珉此刻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外界的事情,他沉浸在自己已經變得毫無生機的衰敗世界裡,眼神一點點的開始渙散。旁邊的一個心腹見此心生不妙,當即說道,“少主,你想想你的妹妹,她如今的神志已經不甚清楚了,你難道還想看着她日後無依無靠嗎?”
這一句話,就像是一劑強心劑,瞬間就將樑瀚珉拉了回來,他眼中漸漸有了神采,擡眸看着這既熟悉又陌生的樑國皇宮,眼角落下一滴淚,一把揮開了扶着他的屬下,縱身一躍就離開了皇宮。
樑皇和太子見狀欲叫人追殺,卻被舒姝阻止了,她言道,“此人畢竟是長寧皇姐嫡親的表兄,且饒他一命吧。而且他雖然是先皇的嫡長子,可也是屠戮樑國皇室的兇手之後,沒有人會接受他的。”
聽到這話,樑皇和太子才罷休。
而另一邊,樑瀚珉離開皇宮之後,直奔汴京的一座小宅子,一進門就看見了仍舊美貌,可神志卻已經不清醒的妹妹拿着一柄劍對着庭院裡的桂花樹一陣劈砍。
她一邊神色癲狂的一邊劈砍,嘴裡還一邊說道,“舒寤你這賤人,毀我樑國,奪我樑國皇室傳世之寶,奪我心頭之愛,辱我師門,欺我長輩,你罪該萬死!受死吧!受死吧!哈哈~本公主要將你碎屍萬段!碎屍萬段,碎屍萬段……”
樑瀚珉神色哀慼絕望的一手撐着旁邊的柱子,一手捂住發疼的胸口,一口血又吐了出來。爲什麼事情會到這一步?他敬愛的母后是魔門派到樑國皇室的細作,他孺慕的師父是嫡親外公也是滅門仇人,他疼愛的妹妹被逼發瘋。他的所有信仰和支柱全都一一倒塌,生命也失去了意義,變成了一片廢墟。
他這麼些年來爲之努力奮鬥的一切全都是笑話,只是徒增笑柄而已!
樑瀚珉再度吐出一口血,艱難的撐着身體想讓自己不要倒下去,可他卻再也沒有力氣來撐不住自己了,身體就那麼重重的摔倒了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也不想再爬起來……
這樣的人生,還不如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