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複賽:甜心寶貝等你Pick!(四)

這還是這幾天的課下來, 第一次有人叫到周晚安。

其他的老師生怕再次刺激到她,不敢給她任何壓力,即使是全員都要輪唱過一遍的句子,也通常會以「晚安剛來, 可以再練一練」爲由跳過了她。

艾貝站起身。

周晚安本身的個人技能就偏向跳舞, 舞蹈基礎不算差, 只不過在「AYA少女」逐漸進入解體邊緣之後, 她的鬥志也一日日被消磨, 懶於訓練。跳舞也好,唱歌也好,一項技藝長久得不到鍛鍊, 就會變得生疏。沒有嚴格的飲食和身體數據管控,肌肉都無法達到足以撐到高\\潮爆發的要求。

《Pick美少女》是一檔少女偶像速成節目, 比賽時間短短几個月, 周晚安怎麼也沒辦法在開頭一兩個月裡就恢復到最佳狀態。

如果她的名次位於中游, 也許觀衆們會認可接受她, 給她恢復成長的時間,但她被公司「拔苗助長」, 烈火澆油, 一來就登了頂,和同樣A班的女孩子形成鮮明對比,攻訐的炮火又怎麼能不對準她。

艾貝站起來。

這幾天的訓練, 讓她相對適應了這具身體的肌肉組成, 她不會跳舞, 但她會狩獵,這其中有一個特點是共通的。她走到前面衆人讓出的空地上,舒展了一下肢體熱身,然後朝江慕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江慕按下了音樂開關。

一首電音舞曲風,開頭節奏就很快。艾貝做出第一個動作的時候,江慕帽檐下的狐狸眼就微微一眯。她的力道和以往一樣,綿綿軟軟提不起勁,很顯然疏於練習,但開頭的節奏——抓得太好了,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好。

連續幾個扭腰擺肩的動作,動作轉變的節奏和樂曲節拍卡得嚴絲合縫,令人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的感受。

只不過這樣的感覺沒有持續太久,少女如電池耗空的機器人,動作忽然慢了下來,在音樂還沒結束的時候就熄了火,還沒站穩晃了一下。

趙子瑜就盤腿坐在後方不遠,見狀上去扶住了人。她抱扶在艾貝的肩上,感覺到艾貝似乎抖了一下,但又像是錯覺,她也沒有太在意。

江慕:「她怎麼了?」

「她早餐吃得不多,可能貧血了。」

艾貝被放回了位置,舞曲潦草結束。

C班的女孩子們本來以爲江慕是想對周晚安公開處刑,畢竟周晚安現在這個狀態,怎麼也不適合「示範」舞蹈動作。沒想到江幕對她的評價居然是:「很好。」

難道是想給周晚安面子?

無論他是不是給周晚安面子,很顯然,江慕沒有給她們面子,在看到她們的表現之後,他表情越來越淡,甚至在某個中間段打了個哈欠。這也是他的一貫表現了,只要遇到不感興趣的東西,都是一副提不起勁的樣子。一開始大家還會覺得被冒犯,認爲老師這麼表現太刻薄,還有女生在心理狀態不佳的時候爲此大哭過,江慕立刻被罵上熱搜,卻依舊我行我素。

直到一次表演,南喬所在的組合點燃了整個舞臺,江慕被cue模仿著跳了一組動作,引起了全場女粉絲的尖叫,跳完之後他笑著給了一句「挺有意思」,作爲對南喬她們的肯定。

那組舞蹈動作是女孩們自己發揮創意加上的,他能一遍學會,可見看得非常入神。

這之後,「讓江老師看了不困」,就成爲了她們努力的目標。

不過暫時沒什麼人能做到就是了。

到了午間用餐,封茜茜問艾貝:「江慕老師和你關係很好嗎?」

「還好。」她一邊回想一邊答,「在A班的時候說過幾句話,只要是舞蹈方面的問題,只要你想問他都會回答,怎麼了?」

封茜茜的語氣很羨慕:「沒想到他會用這樣的方式鼓勵你,我以爲是你在A班常見到他,關係比較好。」

「他鼓勵我?」

「就是特地叫你起來示範,然後又誇了你。」

艾貝:「茜茜是覺得我跳得不好嗎?」所以得到的是對方的鼓勵,而不是認可。

這話一出口,封茜茜立刻道:「當然不是了!」她的表情看上去分外真心,「這支曲子晚安比我們練習的時間都段很多,確實會有一些不到位的地方,但你已經表現得很好了。」

「這樣呀……」

「咦,我看見南喬她們了,晚安要去打個招呼嗎?」

A班的女孩們穿著粉色的訓練服,披著外套,氣場都顯得格外與衆不同。沒等艾貝開口,南喬就率先看見了她。對方也正和旁邊的女孩玩笑,眼神一頓,自然地招呼大家一起過來, 「晚安。」

「晚安你怎麼都不來找我們玩!」

「就是,去了別的班級就忘了我們嗎?」

「這是你新認識的朋友?我記得你,封茜茜,對嗎?」

《Pick美少女》的規則是A班自成一組,B班的人數分成兩組,C班三組,以此類推,所以只要不是降位和升位,大家都會形成相對封閉的小圈子,許多人見過面,但沒怎麼說過話。

眼下也只是很自然的招呼而已,在等階分明的訓練基地裡,就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一邊肆無忌憚百無禁忌,另一邊被動接話,沉默壓抑。

就連封茜茜這樣看似大大咧咧的性格,都感到了拘束和窘迫。

結束了短暫的寒暄,封茜茜決定回舞蹈教室苦練,艾貝做了適當的休息之後,就去了節目組提供的健身房鍛鍊。健身是基礎項目,在每個人都因爲練舞練唱而日夜練習時,這個房間和空置差不多。

但這對艾貝來說非常必要,這具身體的肌肉組成完全不能令她滿意,留給她的時間也不太多。如果她沒記錯,公演之前還有一次音樂節的商業活動,需要她們去表演。周晚安作爲流量擔當,也在邀請之列,這是早就定下的。

她也正好可以藉機做一些小小的安排。

時間就在一天天的練習中過去,唯一的變化是在那天之後,C班的女孩子們隱約覺得江慕導師出現的次數變多了。上課的時間不變,但他似乎增加了在每個班級中游走指導的時間,這無疑是件好事。

女孩們都爭相在他面前表現。

江慕的視線卻總是似有若無地落在艾貝身上。

他發現她比在A班的時候安靜了一點,但大多數時候還是很愛笑。他說她安靜,是特指跳舞的時候,她眼下有青灰色,跳舞也總是有氣無力,使不上勁。有時候她的節奏就像那天令他在意的開場,大部分時候仍然是一片混亂,和C班其他女孩的水平相差無幾。

江慕最初叫她起來表演,僅僅是想再評估一下她的能力。

他一向認爲周晚安有些可惜,基於對學員的瞭解,他看過她早期的表演視頻,她的身體條件不錯,表現力絕佳,詮釋音樂舞蹈的能力甚至要超過南喬。那時她應該還是最純粹的熱愛舞臺和表演,可以從肢體語言中看出她無限的熱情。

如果能一直走下去,她不會比他要差。

他本著惜才的想法給了她最後一次機會,原本不抱什麼希望,畢竟進入基地訓練之後,她的水平比之前大跌,後來被過高的位置嚇得方寸大亂,失去了自信心,連最初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但沒想到他從她身上看見了另一個特點:節奏。節奏是舞蹈的呼吸方式,只有最合適的節奏,纔會讓整支舞曲看上去有最好的呈現。假如一個人渾身充滿力量,可每一拍都比樂曲的節奏要早或者晚,這支舞看不到十秒,就會讓人產生暴躁的欲\\望。

而「合拍」兩個字說來簡單,卻不是任何一個人都能做得到的,即使將一支舞跳上上百上千次,也未必能領悟得到,也許跳上萬億次,會在某個時刻突然明悟。而除了苦練之外,天賦也可以。

有的人生來就懂得舞蹈的呼吸方式。周晚安不是。

然而她可能是那個跳上十遍,就明白了的人,這樣的天賦同樣令人嫉妒。

但空有天賦而不能將它發揮出來,也沒有用。江慕不是多管閒事的人,他能給的最大的幫助也不過是多關注她一眼,給予一些指導。而這樣的指導,對方還未必領情。

在他又一次指出艾貝的問題之後,她輕撩了下眼皮說:「知道了。」

下一輪再跳還是那個狀態。

江慕直接幫她調整姿勢。他偶爾也會給出一些動作示範 ,亦或者是伸手幫她們矯正動作。但大約是擔心男導師和女學員之間的緋聞,一般都是點到爲止,最多隻給到肩膀和手臂。

這次同樣,他在糾正的過程中碰到了艾貝的肩膀。這一瞬間,他感覺到她異常迅速的瑟縮,而後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他的視線在她的臂膀間停留了片刻,又漫不經心的轉開。

這天結束了健身鍛鍊,艾貝在練舞房回宿舍的路上看見了江慕。對方仍然戴著那頂帽子,耳朵裡是藍牙耳塞,手插口袋站著。艾貝在即將經過時,聽見他用低磁的嗓音問:「你的肩膀怎麼回事?」

「老師叫我嗎。」她表現得一臉迷茫,「什麼怎麼回事?」

「我碰到你的時候,爲什麼躲?」

「哦,那個啊……可能是當時我有點害羞吧。老師連這樣的問題也要管嗎?」

「是嗎?」江慕走到她身前站住,視線落在她臉上,「是害羞還是疼,我會看不明白?」

艾貝往後退了一步:「我只是扭到肩膀了,所以怕疼。反正不關江老師你的事。」

如果她一上來就給出這個理由,江慕也許還不會懷疑,但無論是她抗拒的語言和肢體,還是她明顯撒謊的痕跡,都使他產生了懷疑。想到她連日來沒有精神的樣子,他的神情一凝,在猝不及防之間掀開了她的短袖袖管。

雖然立刻就被艾貝反應過激的拍了下去,但卻足以讓他看見雪白皮膚上面密密麻麻的針眼。「這是怎麼回事?」

「我說了不管你的事。」總是笑容燦爛的臉上已經看不見了笑意,她冷了臉,「江老師這麼做是想性\\騷\\擾女學員嗎?」

「性\\騷\\擾?」江慕的桃花眼輕支起,「和你吸\\毒的新聞比起來,性\\騷\\擾算的了什麼?如果你喜歡,我現在就去廣而告之,到時候熱搜第二江慕性\\騷\\擾,熱搜第一,周晚安吸\\毒。」

她的手捏緊成拳,瞪著他:「我沒有吸\\毒!」

「那這些是什麼?」他的語氣也隱藏著怒火,像是立刻就要抓著她去問罪,卻到底給了她機會,「周晚安,如果你吸\\毒,就必須退賽。」

她面如白雪,卻再一次重複:「我沒有吸\\毒。」

「那這些到底是什麼?!」

「這些……是我自己拿針扎的。」

江慕隱怒的表情在一瞬間轉換不及,顯得有些愕然:「你說什麼?」

「我說,是我自己用針扎的。」她輕聲說著,微微閉了閉眼睛,滾燙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我跳得不好,怎麼都跳不好。我沒有吸\\毒,也沒有想自殘,我只是想要自己的注意力更集中。」

訓練服很短,大腿、手臂都是需要長期裸露在外的,所以她只能紮在胳膊上。尖銳的痛感,能令她在短時間內保持理智和清醒。但就像藥癮,有的事一旦你覺得有用,產生了心理依賴,就會日復一日的用它。

這一點,江慕比她看得更明白,他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問她:「集中注意力的方法這麼多,你爲什麼要用這一種?」

「……」

「因爲這同樣是你的自我懲罰,對嗎?」他低聲道,「你想通過傷害自己的行爲,得到心理安慰。」

「……是我做得太差了。」她喃喃,「我讓她們失望了。我這樣的人不應該參加這樣的節目,也許也不該活著。但我……但我不能連死都給大家添麻煩。」

江慕驀然抓住她的手,將她從自己的世界中驚醒:「周晚安你看著我。」

她根本沒有好,所有人都以爲她最終打消了跳樓的念頭,是因爲她退縮了膽怯了,他也因此覺得她病得不嚴重,可她根本沒有好。

「你看著我。告訴我,你想退賽嗎?」

「……」

「你想退出娛樂圈?」

「……」

「還是,你想徹底告別舞臺?」

最後的這個問題,讓她產生了抵抗的情緒,江慕能感覺到她手腕間的掙扎。

他道:「如果你不想,就放棄這種行爲,去找個醫生好好看一看。」

「我治不好,我做不到。」她渾身肌肉緊繃著,像一隻豎起了刺的刺蝟,「等比賽結束,我會去看醫生的。」

「你必須立刻去,不能再拖了。」他一頓,「你可以做到的,要相信自己。」

「江慕你別逼我。」

「周晚安!」

「我不行,我說了我不行,是真的不行!」她壓抑了許久的內心終於在這一刻爆發,她雙眼含淚,渾身壓抑而顫抖著:「你別逼我,你明知道我做不到,我沒辦法馬上變成一個優秀的閃閃發光的人,只會讓她們更加失望。」

「明明我也好想,把最好的自己給她們看。」

江慕突然將自己的帽子摘下來,扣在她的頭上,帽檐的陰影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安全的區域。他輕釦住她的腦袋,低下頭問她:「你一直在說其他人,那麼你呢?你真的那麼討厭你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