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葶蘭打從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陸拾遺這麼個人以後, 就開始恨她。
深深地恨她。
她恨她什麼都不用做, 甚至還在孃胎裡, 就已經和她愛而不得的表哥指腹爲婚。
她恨她明明和她一樣孤苦伶仃,卻有着那樣一個願意爲了她而拼命努力活下去的父親。
她恨她……
恨她在嫁進來以後, 就一直用那種居高臨下又洞若觀火的目光, 冷冷的看着她, 那目光銳利無比的彷彿能夠看到她的心裡去,讓她不止一次的感到戰慄和害怕。
事實上, 就連雲葶蘭自己也不知道在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時, 她爲什麼要感到害怕, 害怕得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想要瑟瑟發抖地縮到角落裡去。
特別是在對方用那樣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和她說着來而不往非禮也的時候, 雲葶蘭幾乎以爲自己會當場跪倒在地上向對方求饒。
明明她早在決定陷害陸拾遺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要和對方不死不休的覺悟,怎麼當真對上以後,她反倒會怕成這個樣子呢?
雲葶蘭完全沒辦法理解自己現在的心情。
她只能如同石化一樣的僵凝在原地,默默地看着陸拾遺姿態寫意地緩緩走近她。
有那麼一瞬間, 雲葶蘭幾乎懷疑自己變成了戲臺上扮演丑角的戲子,正在束手無策的等待着對方無情的羞辱和周遭看客的冷漠圍觀。
雲葶蘭用力咬住下脣, 帶着幾分之幾都沒有察覺到的渴盼情緒, 將求助的目光望向了她心心念念癡戀了這麼多年的表哥。
雲葶蘭相信,賀昌傑絕對不會眼睜睜的看着她遭受陸拾遺的羞辱的!
回想着他們前段時間的甜蜜時光,雲葶蘭望向賀昌傑的眼神不由得又殷切了幾分。
只可惜,她註定要失望了。
因爲賀昌傑的性格非常的自私和冷酷,他不可能因爲雲葶蘭的求助, 就犯蠢的主動把他和雲葶蘭的苟且暴露在族人們的面前。
更別提,是在他的妻子已經當着大家的面,自證了己身清白的情況下。
因此,即便雲葶蘭望向他的眼神已經越來越迫切,甚至連黑白分明的一雙美目裡都蓄滿了淚珠,他也依然裝作一副沒有瞧見的樣子,將臉撇到了一旁。
他的這一舉動,讓雲葶蘭的俏臉止不住地就是一白。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簡直不敢想象,他居然會真的這樣對她!他明知道她有多在乎有多仰慕他不是嗎?
他怎麼能如此狠心?
他怎麼能如此殘酷地對她的求助視若無睹?!
他知不知道她已經……她已經……
雲葶蘭只覺得自己整顆心都要痛得碎掉了。
一直在眼眶裡不住打轉的淚水,終於在這一刻,如同開閘的水庫一樣,傾瀉而出。
“葶蘭妹妹這是怎麼了?我都還什麼都沒做,你怎麼就哭成了這樣?”陸拾遺彷彿被雲葶蘭的這一行徑給驚嚇住了似的停下了腳步。
雲葶蘭嘴脣不住哆嗦着,一雙含情美目裡盛滿了對陸拾遺的濃濃怨憎和恨意。
“葶蘭表妹,你這又是何苦?我早就和你說過無數回,我是不可能爲了你的一己私慾,而放棄自己的小命,給你們這對郎情妾意的狗男女讓位的。”
陸拾遺看着這樣的雲葶蘭長嘆了一口氣。
陸拾遺半點都不遮掩的話讓賀昌傑臉色又一次變得極端的不自然起來。
就在他思考着究竟要怎樣做,才能夠讓他的新婚夫人相信他與雲葶蘭這個遠房表妹毫無瓜葛之際,雲葶蘭這個他眼裡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豬隊友,再一次開口說話了。
“九嫂,胡亂栽贓你與別的男人有染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我誠懇的向你道歉!”
她滿臉難堪地看着陸拾遺,嘴脣止不住哆嗦地說道:“但是,作爲長嫂的你……這樣……這樣說自己的丈夫和表妹……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過分?不,我只恨自己太仁慈,居然能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忍你們這對狗男女到如今!”
陸拾遺臉上依然掛着燦爛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卻莫名的給人一種心裡發寒的感覺。
“我曾聽人說,你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可是好人家的女兒怎麼可能會做出這樣上不了檯面的事情出來?”
陸拾遺不待雲葶蘭張口,再次一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疾不徐地往下說。
“因爲暗地裡心悅自己的表哥就煽動收買表哥家裡的僕從給新入門的表嫂難堪,等到表嫂查出真相,自己也被表哥的父母給嫁出去以後,突然還不思悔改的反誣表嫂是存了心的要把她嫁給一個身體有恙之人!哈哈……”
陸拾遺發出一聲類似於嘲弄的諷笑。
雲葶蘭的臉色因爲她這一聲充滿輕蔑的嘲笑而變得青一陣紅一陣的。
“表妹你這哪裡是把自己的表嫂當人一樣看待?分明就是當神啊!因爲只有神才能在剛剛嫁進夫家沒兩天,就預見到表妹在不久的將來要與自己過不去,不僅預見到了,還爲了膈應對方,特特從夫家的家族裡踅摸出了一個身體有恙的人來嫁給表妹以作報復之用!”
陸拾遺的這一聲聲反問,讓很多腦子清醒的賀氏族人都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滿臉的深以爲然。
確實,陸拾遺又不是神仙,她怎麼可能知道賀三叔家的小兒子是個天閹,還巧而又巧的成功說服了賀老爺夫婦把雲葶蘭嫁給他?
要知道就連和賀三叔家打了這麼多年交道的他們,如果不是雲葶蘭主動捅穿了這個秘密,只怕直到現在都還被賀三叔一家矇在鼓裡,壓根就不知道他們家那個靦腆的甚至有些怯懦的小兒子居然天生就不能人道呢!
“我知道在你的心裡一直對我充滿着怨恨,覺得是我搶走了你的表哥,可是你卻從沒有想過,我纔是你表哥指腹爲婚的對象,纔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陸拾遺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忍不住閉了閉眼睛。
賀氏族人們幾乎可以說是不約而同的從她的臉上看到了疲累和儘管隱藏的非常好,但依然能夠捕捉到的譏誚和哀涼。
這樣的陸拾遺,讓他們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幾分同情之色。
他們也有女兒,也有姐妹,他們能夠理解陸拾遺此刻的悲憤和痛苦。
可是即便再痛苦又如何呢?
日子不就是這樣忍忍耐耐,糊里糊塗的過得嗎?
“不過,我覺得你就算想到了這一點,恐怕也只會無視掉吧,畢竟,你的底線,可遠比我曾以爲的要低多了。”
陸拾遺無視了那些對她充滿着同情的眼神,在雲葶蘭恨不得鑽地洞的表情中,脣角再次翹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可即便這樣,我還是要感謝你,打從心底的感謝你,感謝你堅定了我和離的信念,感謝你讓我知道,與賀昌傑這個所謂的相公分開,我真的沒必要感到任何的惋惜和心疼,因爲他,一點都不值得。”
再沒有什麼比當着自己族人的面,被自己的妻子棄如敝屣更讓人覺得滿心羞辱的了。
氣血翻涌的賀昌傑做了好一陣的心理工作,才勉強從臉上擠出一個笑容,看着陸拾遺說道:“拾娘,你能不能別有事沒事的就把和離掛在嘴邊上?”
他厚着臉皮把顧·鸚鵡·承銳剛纔口口聲聲喊着的那聲“拾娘”直接拿來活學活用了。
“我知道我在府城做的那些事情,確實非常過分,傷了你的心,但是,你不能因爲這樣就冤枉我與葶蘭表妹有些什麼啊!”
在衆多族人注目下的賀昌傑是滿臉的苦大仇深和哀怨委屈。
“我與葶蘭表妹就和你跟這隻小鸚鵡一樣,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你不能因爲葶蘭表妹對我有些不怎麼妥當的思慕之情而陷害於你,就把這一切都遷怒到我身上來啊!拾娘,我是無辜的呀!”
不怎麼妥當的思慕之情?!
雲葶蘭一臉不可置信地猛然擡頭去看賀昌傑此時的表情!
他這是全盤否定了她對他的感情啊!
他怎麼能這樣呢?!
本來就已經被陸拾遺那宛若刀子扎人一樣的話戳得心亂如麻的雲葶蘭在這一刻真的有一種想要吐血的衝動了!
可問題是我與這隻小鸚鵡一點都不清白。
陸拾遺在心裡慢條斯理地回。
面上卻一臉悲哀地注視着賀昌傑道:“遷怒?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這真的如你所說的一樣,只是一場沒有絲毫意義的遷怒,可是我不行,我不行,你知道嗎?”
哪怕是被雲葶蘭污衊得幾乎要被踩進塵埃裡,都沒有變過一下臉色,掉過一滴眼淚的陸拾遺在這一刻淚如雨下。
“你知道我爲什麼不行嗎?”
陸拾遺輕嘆了口氣,這一嘆也彷彿讓她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了一般,整個人都頹靡了下去。
“因爲……就像葶蘭表妹爲了取我而代之,派了許多人無時不刻的想要抓我的把柄一樣,我也派了不少的人偷偷跟着你……”
賀昌傑的臉色因爲陸拾遺的這番話而再次變色。
他滿眼不可思議地看着陸拾遺,簡直不敢相信她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雖然我當着你的面放了狠話,但是……但是在我的心裡……卻一直都在抱持着幾分僥倖心理……我想要知道你到底還有沒有救,我想要知道在經過我們那一番交談以後,你會不會對你在府城所做的那些事有所悔改,會不會真切的認知到自己的錯誤……”
她像是情難自控般地單手捂住自己嫵媚精緻的容顏,嗚咽一聲。
“畢竟……即便我已經對你失望透頂,但是對寬明慈愛的公爹婆母,對活潑又體貼的明燕和昌煦還是充滿着不捨和留戀的,畢竟……我確實如你所說的那樣……已經沒有家了。”
“拾娘……”賀昌傑眼帶動容的望着陸拾遺。
雖然陸拾遺口口聲聲的說她對他已經失望透頂,可若不是愛屋及烏,她又怎麼會如此的在意他的父母和弟妹?!
“嫂嫂!你別這樣說!嫂嫂!你別這樣說!我們的家就是你的家啊!”賀明燕在聽了陸拾遺的話後,更是“哇”的一聲,直接抱住陸拾遺嚎啕大哭起來。
就連賀老爺夫婦在聽了陸拾遺這自憐自哀的話,也忍不住生出了幾分惻隱之心。
他們也是人,如何能夠感受不到陸拾遺在嫁進來的這些日子裡,爲了能夠融入他們這個家庭做出了多少的努力,又如何能夠感受不到她確實是打從心底的尊敬着他們,照顧着他們的一雙兒女的!
這樣的好兒媳婦……這樣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好兒媳婦……
賀老爺又手癢癢的想要對着自己這混蛋長子來一回棍棒教育了。
至於賀夫人,她的心情真的是格外的複雜,她既爲自己能夠擁有陸拾遺這樣乖巧懂事還對她千依百順的兒媳婦感到高興,又爲這兒媳婦的固執和眼睛裡摻不得半點沙子而惱怒。
憑什麼別的女人都能夠忍受的事情,她就不能忍受呢?
不就是喝了幾次花酒嗎?不就是與表妹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嗎?
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男人本就屬貓,愛偷腥,這不是天下間所有人心裡默認的共識嗎?
爲什麼她就這麼的沒辦法忍受呢?
“明燕,曾經我也以爲這裡是我的家,是我能夠依靠終身的地方,但是我今天才發現,這裡不是。”陸拾遺溫柔地用手指給賀明燕梳攏有些凌亂的鬢髮,賀明燕也眼睛紅腫得跟小兔子似的乖乖的任由她打理着。
只要是人,就能夠看得出,這對姑嫂之間的感情有多好。
“嫂嫂,別走……我求你了……你別走……”賀明燕用力抱着陸拾遺的腰,賴在她懷裡拼命的哀求着她。
“明燕,你就別再留我了,哪怕是爲了你,爲了昌煦,爲了你爹孃,我也不得不走啊!”陸拾遺滿臉無奈地扭頭看了失魂落魄的雲葶蘭一眼,“你知道嗎?你葶蘭表姐已經有了你大哥的孩子,就算是看在那個孩子的份上,我也不得不退位讓‘賢’啊。”
陸拾遺這堪稱石破天驚一樣的表態讓在場賀氏族人盡皆譁然。
特別是賀氏一族的女眷們。
雖然她們已經在心裡有七八分相信賀昌傑確實與雲葶蘭有染,但是……但是……這麼快就身懷有孕是不是也太挑戰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賀昌傑纔回來多久?居然就和自己嫁爲人婦的表妹攪合到了一起,甚至連孩子都要有了?!
難怪陸拾遺無論如何都要與他和離呢!
就是她們也離啊!
這實在是太噁心了!
賀老爺夫婦也在這一刻陡然瞪大了眼睛。
什麼叫你葶蘭表姐已經有了你大哥的孩子?
雲葶蘭懷孕了?
肚子裡的孩子還是他們家昌傑的?!
“你……你是怎麼知道我……知道我……我有了表哥的孩子的?!”一直都把這當做自己最後殺手鐗的雲葶蘭也滿臉不可置信地擡頭朝着陸拾遺望了過來,她此刻心裡的震驚簡直沒辦法用語言來形容。
“這不就是你無論如何都要置我於死地的原因所在嗎?”陸拾遺語帶譏誚地回了句。
雲葶蘭就彷彿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一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你想要給你肚子裡的孩子留個婚生子的好名聲,我能夠理解,可是你不應該把髒水盡數潑到我身上來,甚至還自我臆測的給我扣上一頂與人通·奸的帽子,試圖用族規來審判我!”
陸拾遺一臉似笑非笑地看着滿臉花容失色的雲葶蘭。
“你以爲我不知道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嗎?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想要藉着族規的名義徹底把我置之於死地嗎?”
而此刻的賀氏族人也因爲陸拾遺的話開始在腦子裡回想在他們族裡與人苟且通·奸會是個怎樣可怕的下場。
很快的,大家看向雲葶蘭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帶上了幾分厭惡甚至是驚懼的味道。
就連一向對雲葶蘭頗爲喜愛的賀夫人也不例外。
他們怎麼都沒想到這個與他們賀氏一族有着七扭八拐親戚關係的女子竟然會陰險惡毒至此!
虧得他們之前還天真的以爲她真的只是爲她的表哥賀昌傑打抱不平,纔會迫不得已的把陸拾遺與人‘苟且’的事情在族會上說出來,想要讓族長爲她一直被矇在鼓裡的·可憐表哥·賀昌傑做主。
“葶蘭表妹,雖然今天發生的事情並沒有照着你原本精心佈局的那樣走,但好歹你也算是達成了自己的最終目標——沒有白費一番功夫。”陸拾遺語帶戲謔地將雲葶蘭身上最後一塊遮羞布扯落,“如你所願,我要和你心愛的表哥和離了,在這裡,我提前祝你們新婚愉快,早生貴子!”
“沒有什麼新婚愉快,更沒有什麼早生貴子!拾娘,我不會與你和離,也不會娶她爲妻,在我的心裡,我的妻子,從始至終都只有你一個!”總算從雲葶蘭居然懷了他孩子這一消息中醒過神來的賀昌傑連忙一迭聲地開口說道,“而且,誰又能肯定她肚子裡的孩子就真的是我的呢?!”
賀昌傑在雲葶蘭的睚眥欲裂中,語氣異常急促地繼續說道:“前段時間,因爲你與我鬧彆扭的緣故,我傷心的幾乎整日整夜的抱着酒罈子睡,誰知道她是不是和別的男人有了什麼,然後才故意栽贓到我身上,想要讓我來做這個冤大頭呢!”
打從情竇初開,心裡眼裡就只瞧得見賀昌傑一個人的雲葶蘭被賀昌傑的這句話給徹底刺激到了。
她腹中的胎兒本就沒有坐穩,今日情緒又經過了幾番劇烈起伏,此刻只覺得眼前一陣頭暈目眩,腿心處也隱隱能夠感覺到一股讓她汗毛都忍不住要豎起來的溫暖熱流。
小日子已經有近兩個月沒來的雲葶蘭幾乎是出自本能地去把她養大的賀夫人求助。
懇求她能夠救救自己的孩子。
“這真的是您的親孫子呀!這真的是您的親孫子呀!您還不知道我對錶哥的一片心嗎?爲了他,我連自己的命都能夠捨棄呀……”
雲葶蘭的話讓賀夫人臉上浮現了一抹掙扎之色,她一邊讓丫鬟去給雲葶蘭請大夫,一邊帶着幾分躊躇的擡頭去看陸拾遺,“兒媳婦,你一向最懂得我們這些老一輩人的心,這個孩子怎麼說都是你相公的,我們……我們把他留下來好不好?”
賀老爺也用一種充滿期盼的眼神望着陸拾遺,希望她能夠大度一點,能夠宰相肚裡能撐船的容下這個孩子。
“當然好啊,”陸拾遺想都沒有想地在衆人不可思議的注目中,一臉求之不得地點頭說道:“雖然我來到賀家的時間不長,但我也知道,您和賀老爺盼這個孩子盼了很多年了。”
賀夫人還沒來得及爲陸拾遺的識大體感到高興,就很快爲陸拾遺接下來的話而再次拉長了一張生氣的老臉。
“等我與令郎和離以後,別說是留下這一個孩子了,您就是再想要他們生個一大窩,都行呀。”
“兒媳婦,你——”賀夫人沒想到陸拾遺竟是如此的冥頑不靈,一時間望向陸拾遺的眼神也帶上了幾分失望的神色。
“您也別怪我,我是個什麼脾氣,相信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您也可以說是心中有數了,”陸拾遺語聲堅決地看着在場所有人說道:“別的什麼我都可以強迫自己去忍受,唯獨這一點不行!我不會替自己的丈夫養別的女人爲他生的孩子,絕對不會!”
陸拾遺的話再次在賀氏族人中間引起了巨大的震動。
難道她就不知道她這樣說,已經犯了七出之中的第四條嫉妒嗎?!
難道她就不知道她這樣說,賀昌傑隨時都可以直接拿一紙休書把她休棄嗎?!
要知道,和離與被休棄完全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和離的女人以後還有幾分再嫁的可能,可被休棄的女人還想要嫁人,那簡直比登天還難!
170|被沉塘的再醮婦(10)
1
在所有人都被陸拾遺的這一番宣言震懾住的時候,陸拾遺本人卻彷彿她只是說了一句微不足道的話一樣,一臉平靜地走到賀昌傑的面前。
賀昌傑一看到她走過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拾娘,你死了這條心吧,我是絕對不可能跟你和離的!我知道你現在對我充滿惡感,可我們是指腹爲婚,哪怕是看在岳父岳母的份上,你也應該原諒我這一回啊!”
“這句話你說出來也不怕聽到的人會笑掉大牙,”陸拾遺嘴角勾出一抹輕蔑地冷笑,“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他們費盡心血無微不至的把我養大,可不是爲了把我嫁到你們家來被你這樣糟蹋的!我相信他們如果還尚在人世的話,一定也會對我的這個決定舉雙手雙腳贊成!”
陸拾遺毫不留情的否定讓賀昌傑臉上的表情越發的難看,“難道你就一定要跟我過不去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行爲我完全可以用善妒的名義,把你休出門去!”
“那我可真的是求之不得。”陸拾遺眼角的餘光在自己肩膀上的小鸚鵡身上瞄了一下,反正她也不可能再嫁給除她家傻小子以外的人。
顧承銳立馬瞧出了陸拾遺這一抹眼神的含義,他嘚瑟地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在陸拾遺的肩膀上來回踱了兩步,緊接着,還拋了個充滿鄙視的眼神給賀昌傑。
賀昌傑一看顧承銳這充滿嘚瑟的小眼神,差點沒氣得直接把一口老血給噴出來。
如果不是這隻該死的鳥兒,他和雲葶蘭的私情也不會被滿心憤怒的陸拾遺當衆戳穿,他知道在陸拾遺的心裡還是有他這個丈夫的存在的,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在自己騙了她以後,還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給他機會,試圖說服她自己原諒他。
雖然已經深刻的領教到自己的這個妻子不是一般的剛烈和固執,但不願意到口的肥肉就這樣飛走的賀昌傑還是很想要做一番最後的努力。
他無視那邊因失血過度而被匆忙叫來的大夫滿臉遺憾宣佈流產的雲葶蘭,目不轉睛地看着陸拾遺問道:“你還這樣的年輕,難道真的就打算這樣孤苦伶仃的過一輩子嗎?”
“是啊兒媳婦,你不能這麼任性,俗話說得好,少年夫妻老來伴!我們女人家嫁人後辛辛苦苦忙忙碌碌的圖個什麼?不就盼望着臨到老了,自個兒身邊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嗎?”一聽說雲葶蘭流產,立馬變臉的賀夫人重新把注意力放到了陸拾遺的身上,開始苦口婆心地勸她改變主意。
一邊勸她還一邊衝着不遠處的賀府僕婦們揮手,讓她們趕緊把雲葶蘭這個攪家精給拖出去。
被自己心愛的表哥否認得個徹底,連孩子都沒有辦法換來他一絲垂顧的雲葶蘭在聽到身在狀況外的老大夫用充滿遺憾的語氣告訴她“孩子沒有保住”以後,就整顆心都空了。
她沒有絲毫反抗地被那兩個僕婦拖了出去,臨出大廳前,她也不知道是抱持着一種怎樣的心理,下意識地回了回頭。
她的目光直直鎖定了賀昌傑,眸光哀傷又絕望。
賀昌傑明明看到了,卻假裝沒有看到一樣的直接將臉撇到了一旁,繼續拿充滿殷切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緊盯着陸拾遺,希望她能夠改變主意,不與他和離了。
看着這樣的賀昌傑,雲葶蘭忍不住短促地慘笑一聲,徹底地閉上了眼睛。
此刻,心如槁灰的雲葶蘭卻不知道,在上輩子有個傻女人,也曾像她這樣,在被逼沉塘前,用充滿盼望的眼神向她的好相公賀昌傑求助過,結果也落到了一個和她如出一轍的下場。
當時的她,做足了一副吃瓜羣衆的無辜派頭,在旁邊拿手絹捂着臉,挺着個大肚子,笑得一臉的幸災樂禍。
陸拾遺在接收原主的記憶時,就發現原主的公婆秉性不是一般的奇葩,可是等到她自己接觸以後,她才發現——這一聲奇葩,還是誇讚了他們。
因爲他們不僅奇葩,還厚顏無恥得很!
也不知道她到底哪裡來的厚臉皮,才能夠在自己兒子既喝花酒又出軌後,說出這樣滑稽又可笑的話出來。
“少年夫妻老來伴,這話您沒有說錯,但是您覺得您的兒子他能做到像您說的這一切嗎?”
陸拾遺強忍住想要諷刺的衝動,扯了扯嘴角,用一種極細極痛極慘淡的聲音很輕很輕地反問道。
她還沒有和離,還需要顧念一下自己的名聲,不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和自己的婆婆吵嘴,如果她真的和對方懟了起來,那麼她今天真的可能會拿到一紙休書了。
這可不是陸拾遺想要的。
陸拾遺的話讓賀夫人臉上的表情有些訕訕然。
她也知道以她兒子的花花腸子,哪怕是她兒媳婦長得再漂亮,也不可能會一輩子都守着對方一個人過,但即便是心裡明白,她依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用肯定地語氣回答道:“我自己的兒子我自己瞭解,經過了今天發生的這些事情,他肯定深刻的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一定會好好改正的。”
賀昌傑也忙不迭地把頭變成了小雞啄米,眼神充滿誠懇地看着陸拾遺說道:“拾娘,還請你能夠給我最後一次機會,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在做這些讓你傷心的事情了!”
賀老爺也在這一刻開口道:“既然昌傑是真心誠意的想要改過,你就看在我們老兩口的份上,原諒他這一回吧。”
“是啊,嫂嫂,雲葶蘭肚子裡的那個孩子已經沒有了,你就別在生我大哥的氣了。”賀明燕也在這個時候,重新捉住陸拾遺的胳膊苦苦哀求,她是真的喜歡這個嫂嫂,一點都不願意和她分開。
不只是賀老爺夫婦和賀明燕,就連性格頗爲靦腆的賀昌煦也在這一刻,用充滿懇求的聲音喚了一聲“嫂嫂”。
不到這個時候,賀氏族人與賀昌傑才發現,陸拾遺雖然嫁進賀家的時間不長,但是她已經深深的在這個家裡紮下了屬於她自己的根系,後知後覺感應到這一切的賀昌傑心裡真的是說不出的遺憾和惋惜。
他對自己的親人十分了解,知道他們並不是那種非常好相處的性格——
要是好相處的話,他們也不會在他展露讀書天分以後,還和刻意討好他們的族人鬧得這麼的不愉快,就差沒變成寇仇。
陸拾遺能夠在嫁進賀家沒多久,就把他們的心盡皆收得服服帖帖的,可見她是真的全心全意的想要融入到這個家裡來,一直都只是在單純的爲錯過陸拾遺的美色而感到遺憾的賀昌傑頭一次在心裡,因爲陸拾遺這個人而生出了幾分惋惜的味道。
“雖然我們經常會在戲臺上看到很多破鏡重圓的故事,但是我們心裡都很清楚,鏡子破了,哪怕再補,中間也會留下一道永遠都沒有辦法彌合的裂痕,”陸拾遺在衆多賀氏族人的注目下,嘴角緩緩勾起一個有些寥落的笑容,對着站在自己身邊的碧青微微點了一下頭。
由於陸拾遺前兩次一對她的陪嫁丫鬟碧青點頭,就會發生一些大家無法預料的事情,是以,大家在見到她點頭後,不由得又生出了幾分好奇之心,想要知道碧青這次又會拿出點什麼東西來。
在陸拾遺的精心培養下,碧青可謂是越來越有大將風範了。
被這麼多人目不轉睛的緊盯着的她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地從自己的袖袋裡摸出了一個小盒子出來。
大家下意識地把眼光放在小盒子上面,發現在盒子上面居然掛了一個看上去頗爲精緻的小金鎖。
一看那小金鎖,賀氏族人們就忍不住地心頭一動。
開始在心裡猜測這嬰兒巴掌大的小盒子裡到底放了些什麼了?
賀氏族人只是單純的爲盒子裡的東西感到好奇,而賀昌傑等人心裡就是說不出的緊張了。
因爲他們猶然記得,陸拾遺的每一次點頭,都會或多或少的發生一些對她們主僕倆分外有利的事情。
如果說陸拾遺的前兩次點頭,讓雲葶蘭籌備已久的謀劃徹底落空,那麼,這一次,又會帶來什麼呢?
總不會是讓他心甘情願的和她和離,並且還好聲好氣的放她離開吧?
看着陸拾遺親手打開那小盒子的賀昌傑自嘲一笑。
陸拾遺在衆目睽睽之下,從那個小盒子裡拿了一封信出來。
那封信看上去雖然有幾分陳舊,但是卻沒有人會小看它的存在。
因爲自詡爲書香世家的賀氏宗族族人幾乎一眼就認出了這封信的來歷。
一些汲汲營營於功名利祿一道上的賀氏子弟在看到這封信以後,連呼吸都不自覺地變得有些急促起來。
在這座大廳裡,呼吸急促地不止是那些賀氏子弟,就連已經考上了秀才的賀昌傑在看到這封信後,渾身上下也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因爲他同樣認出了這封信的來歷。
只是他不敢想象這封信怎麼會落到像陸拾遺這樣的深宅女眷手中。
他強作鎮定的看着陸拾遺拿着那封信衝着他還會揚了揚手,用類似於商量地語氣,言簡意賅地問他:“用這封薦信,換你手中一紙和離書,可否?”
面頰肌肉一陣扭曲抽搐的賀昌傑用充滿悲哀的目光注視着陸拾遺反問道:“拾娘,你我之間,真的非要走到這一步不可嗎?”
“如果你在我嫁進來以後,願意盡到一個做相公的責任,好好地對待我;如果你在府城喝花酒還試圖欺騙我後,願意反省自己的諸多過錯,不與雲葶蘭勾搭,安安分分的與我過日子,那麼,我們說不定還真的有可能重新來過……”
陸拾遺語氣一頓,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分外譏誚寥落起來。
“只可惜,這個世上從來就沒有所謂的如果。”
“拾娘……”賀昌傑還是頭一次發現口燦蓮花的自己居然也有詞窮的時候。
“如果你娶的是別人,也許根本就不會發生像今天這樣的事情,但是很遺憾,我真的沒有辦法容忍這一切,”陸拾遺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忍不住自嘲地長嘆了一口氣:“這封薦信本來和那些書稿一起,皆是我父親在離開前特意留給你這個未來女婿的新婚賀禮,一片慈心的他絕對想不到,這象徵着祝福的薦信最後居然會被他的女兒拿來充作和離的籌碼……”
陸拾遺眼尾忍不住又一次染上了點點溼痕。
她的貼身丫鬟碧青,見此情形,趕忙拿了一塊手絹給她擦眼淚。
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又有些失態的陸拾遺手忙腳亂地擦了擦自己臉上殘留的淚痕,繼續僞做出一副格外堅強的模樣,看着賀昌傑再次用分外生硬的語氣重複道:“用這封薦信,換你手中一紙和離書,可否?”
此刻心裡已經有了決定的賀昌傑一邊用深情款款的目光與她通紅的眼睛對視,一邊語聲格外沉重地嘆息道:“拾娘,傷了你的心,辜負了你和岳父對我的一腔深情厚誼,是我賀某人這輩子所犯下的最大過錯,我知道,如今不論我怎樣懇求你,你都不會再原諒我了,我現在唯一能夠再爲你做的,就是滿足你這最後的要求,如你所願地寫下一紙和離書,心如刀絞的放你走……”
陸拾遺雖然早就知道賀昌傑的臉皮不是一般的厚,但是在見了他這一番做了那啥還要立牌坊的行徑後,她的心裡依然忍不住浮現了幾許歎爲觀止的感慨來。
一直都在屏息等待着賀昌傑最後決定的顧承銳在聽了對方的選擇後,險些沒激動地載歌載舞。
特別是想到他的拾娘在那封薦信後面所伏下的那個指定會讓賀昌傑進退無門的陷阱時,他更是高興地跟什麼似的,就差沒直接嘎嘎嘎嘎地唱起了歌。
賀昌傑的決定,讓賀老爺一家盡皆變了臉色。
只是他們還沒有就此表示反對,已經有好事者把那一封薦信的重要性詳詳細細的解釋了一遍,給賀老爺夫婦聽。
素來把自己長子的前程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的賀老爺夫婦頓時改弦易轍,默認了兩人和離的事實。
至於賀明燕與和賀昌煦……
他們根本就沒資格在這件事上發表任何的意見,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的好大哥爲了自己未來的前程,毫不猶豫地將那紙和離書一揮而就。
從來就喜歡做和事佬的賀氏族長當了他們和離的見證人。
在陸拾遺簽字畫押之際,賀昌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不捨,一把抓住了陸拾遺的胳膊,用充滿懇切的語氣問道:“拾娘,我真的知道錯了,你真的不能留下來嗎?”
賀昌傑把這話說出口的時候,陸拾遺還沒有反應,陸拾遺肩膀上的顧承銳已經氣鼓鼓地撲棱着翅膀跳起腳來。
這人怎麼就這麼無恥呢?!
明明已經選擇了前程,怎麼還有臉來再次要求他家拾娘留下?!
就在顧承銳磨爪霍霍的想要再在賀昌傑臉上來一下的時候,外面突然闖進來一個雙手鮮血淋漓的僕婦。
只見她滿臉驚恐地衝到賀夫人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結結巴巴地說道:“夫人,夫人,表小姐被她的相公在庭院裡……一刀……一刀給戳死了……表小姐當場就嚥了氣!”
“啊——”賀夫人聞聽此言,不由得發出一聲驚叫聲,整個人都差點沒就此暈倒過去。
大廳裡的其他人也是滿臉的震驚之色。
聽說出了命案的賀氏族長聞言,眼前也忍不住的有些發黑。
他三步並做地把那僕婦叫到自己跟前,語氣頗爲急促地詢問了一番具體的情況以後,就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外面去處理善後了。
賀氏族長和那僕婦離去後,在這針落可聞的寂靜中,臉上表情變都沒有變一下的陸拾遺擡眸注視着神色震驚異常也慌亂異常的賀昌傑緩緩就他剛纔所說的那句問話做出了答覆。
“賀公子也是讀書人,難道就不知道什麼叫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嗎?”
賀昌傑被她這幽涼涼的眼神一盯,不知道怎麼的,竟是激靈靈地打了好幾個寒噤。
很高興賀昌傑總算徹底閉嘴的陸拾遺緩緩將屬於自己的那一紙和離書收好,然後邁着頗有幾分從容地步伐緩步來到臉色同樣十分難看的賀老爺夫婦面前,對着他們微微福身地行禮告辭。
此刻心裡正慌作一團的賀老爺夫婦見到她這一番作態,心裡也是說不出的感慨萬千。
賀夫人更是一把將陸拾遺摟在了懷裡,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來。
“你說你這個孩子的脾氣怎麼就這麼的犟啊!你離了賀家,你要去哪裡啊?你又能去哪裡啊?!”
從她的言行中來看,竟是把剛剛纔被她的侄女婿一刀捅穿了心窩的遠房侄女兒給徹底拋擲到了腦後。
“走一步算一步吧,”早在原主的記憶裡,就已經深刻領教了一把這位老太太的狠心的陸拾遺眼眶隱隱發紅的用沙啞地嗓音配合着她的情態,語帶唏噓地說:“這天下之大,總會有我的容身之地的。”
在陸拾遺與賀夫人很是依依不捨地‘生離死別’了一番後,賀老爺也和陸拾遺說了好幾句場面話。
事實上,賀老爺對這個兒媳婦是真滿意。
只可惜,他兒子不爭氣,到底錯過了這一樁由自家長輩們苦心爲他謀劃來的好姻緣。
在和賀老爺夫婦正式告辭以後,陸拾遺又走到賀明燕與賀昌煦的面前。
“嫂嫂!”賀明燕一看到陸拾遺朝她和賀昌煦走過來的時候,本來就一直沒停過的眼淚不由得落得更兇了。
她死死的把自己埋在陸拾遺的懷裡,哭了個撕心裂肺。
陸拾遺最捨不得就是這個活潑又天真的小姑娘,如今要這麼與她分開,心中也頗爲不捨,是以她很是寬慰了對方一陣,讓對方不要以她爲念,還說她們以後就算不能做姑嫂,也能夠當做朋友來走,讓賀明燕不要難過。
賀明燕知道陸拾遺不喜歡胡攪蠻纏的小姑娘,因此,哪怕她此刻心裡再難過,她依然強打起精神,被陸拾遺哄着彎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個充滿着不捨意味的微笑。
好不容易哄好了賀明燕,賀昌煦那邊又出了狀況。
因爲有個讀書特別厲害的大哥,而一直被大家忽略的只能做一個隱形人的賀昌煦是在陸拾遺嫁進賀家以後,才發現自己並非自己曾經自怨自艾過的那樣可有可無。
還是有人會看到他的存在的。
還是有人會願意給他機會,願意鼓勵他前進的。
長嫂如母。
是陸拾遺讓他偷偷撿起了曾經因爲一時和家裡人賭氣而丟棄的書本,也是陸拾遺讓他一點一點的變得自信起來。
她爲了融入這個家裡,爲了取得這個家、這個家族的承認做了這麼多!
可是到頭來,卻依然被他的好大哥給逼走了!
被他滿嘴謊言又負心薄倖的好大哥逼走了。
賀昌煦忍了很久,到底還是沒能忍住心裡的難過和不捨,與他的姐姐賀明燕一起,流下了傷心和不捨的淚水。
在陸拾遺過來安慰他的時候,他紅着眼睛,用還帶着些許奶腔的聲音很是認真的讓陸拾遺別勸他了,還說他能夠理解陸拾遺的選擇,只要陸拾遺覺得這樣做能夠讓她感覺到快樂就好。
心中觸動的陸拾遺滿臉柔和的跟小大人似的賀昌煦一本正經的正式道別。
她一直都覺得遺傳基因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歹竹出好筍這種事情,儘管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但是不論哪一次,都讓她的心裡說不出的感慨和動容。
賀老爺夫婦和賀昌傑幾乎是用一種震驚的眼神在看着平日裡沉悶的就宛如一根木頭一樣的賀昌煦,他們都有些不敢認他了。
特別是賀昌傑!
眼看着弟弟妹妹都在陸拾遺的照料教導下有了翻天覆地一樣變化的他心裡真的是如同被打翻了的五味瓶一樣,什麼滋味都有。
他覺得,如果這世間真的有後悔藥賣得話,他一定要買上一瓶,不,甚至是兩瓶、三瓶來挽回這一切。
陸拾遺這一世雖然沒了父母,但是也不是一點倚仗都沒有。
特別是她又不像原主一樣,嫁進賀家就徹底的與她父親的友人斷了個一乾二淨,相反,在這幾個月裡,她沒少和這些人家來往。
在聽說了陸拾遺要與賀昌傑和離——並且已經簽下了和離書——的消息後,大家不約而同地跑到了賀家來給陸拾遺撐腰。
陸拾遺這輩子的父親陸德正雖然爲人有些迂腐,但是結交的卻都是一些頂天立地的正人君子,斷不會因爲他的離世而放下他唯一遺留下的女兒不管。
生怕陸拾遺在和離的時候受到什麼屈待的他們在賀家人面前就差沒把陸拾遺這個便宜侄女給直接誇到天上去,話裡話外的也不止一次的暗示他們都是真心誠意的拿陸拾遺當他們的親生女兒一樣看待。
賀昌傑沒想到在他的老丈人走後,他的妻……不,是他的前妻,居然還和這些在附近方圓百里有着舉足輕重地位的人來往,一時間心中可謂是懊惱不迭,與此同時,他還不止一次的捫心自問,爲了這一紙薦信而選擇與陸拾遺這個妻子和離到底值不值得。畢竟,對方遠比他曾經所以爲的實在是優秀太多。
只是,不論他再怎麼後悔,事情都已成定局。
賀昌傑等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陸拾遺在她那些長輩們的熱心陪伴下,重新又帶着她那讓賀夫人眼熱無比又肉痛無比的十里紅妝,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賀家,離開了這個原本她要住上一輩子的地方。
171|被沉塘的再醮婦(11)
1
什麼叫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顧承銳這回是實打實的感受到了。
自從跟着他家拾娘住進了這座他們新買的房子以後,顧承銳就如同脫了繮的野馬一樣,到處撒歡似的亂飛,以宣泄他滿心的喜悅之情。
陸拾遺新買來的那些僕從也都知道這隻小鸚鵡對自家主人的重要性,不論顧承銳再怎麼鬧騰,他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由着他。
一些投機取巧者更是把他也看做了一條上進的門路,沒少絞盡腦汁的巴結討好他。
顧承銳哪怕變成了一隻鳥,也不是誰都可以輕易糊弄的。
正好他現在的日子也無聊的緊——他的寶貝拾娘爲了他們的下輩子,又準備開一個慈幼院,來積攢功德了——有人願意主動湊上來陪他玩,他當然求之不得。
那些原本想就着顧承銳做踏板的僕從們在被顧承銳興致勃勃地折騰了好一陣後,很快就覺察到了這其中的不對勁,要多窘迫就有多窘迫的和那神氣活現的鳥祖宗道歉,徹底絕了自己的那點小心思。
陸拾遺對於顧承銳的那點小動作真可謂是知之甚詳,不過卻一點都不以爲意。
護短護得特別厲害的她雖然把慈幼院的事情看得很重,但是並不代表她就會本末倒置地把自己的心肝寶貝給徹底的拋到腦後。
畢竟,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更好的與她的愛人相互扶持着一直走下去。
在陸拾遺看來,她的傻小子變成一隻鳥已經夠可憐了,他想要在她忙碌的時候,找人陪他玩耍,真的是再正常不過了。
不過外面的人再好,都不是他心心念唸的惦記着的陸拾遺。
在最初的開心以後,顧承銳又一次感受到了相思成災的滋味。
他覺得非常的委屈,以前在賀府的時候,陸拾遺因爲諸多顧忌,不能夠與他長時間呆在一起,他雖然心裡難受,但是卻能夠理解,畢竟那裡的人絕大部分都對他們不懷好意。
可是自從他們搬到新家以後,陸拾遺卻還是和在賀府一樣,不僅沒時間與他交流,還整日早出晚歸的,有一段時間,顧承銳除了睡覺的時候,甚至連和她說話的機會都找不到。
雖然過程會知道自己不應該胡思亂想,可是他還是不受控制的在心裡琢磨,他的拾娘是不是開始嫌棄他了。
越琢磨,他就越覺得心裡酸酸地難過的厲害,有時候情緒上來了,他甚至會在心裡偏激的懷疑,他的拾娘是不是在外面看上了別的野男人……要不然近段時間她怎麼不肯讓他跟着她一起出門去了呢?
總算解決了慈幼院落址一事,終於有時間能夠提前回家的陸拾遺一眼就看到了她家的傻鸚鵡正蔫搭搭地垂着小腦袋瓜站在鳥架子上悲春傷秋。
眉毛忍不住的就是一挑的她也不知道哪裡來的玩心,居然衝着他吹了一聲口哨。
類似於那種男孩瞧見自己喜歡女孩時的口哨聲。
顧承銳聽到口哨聲條件反射地回頭,就瞧見他家拾娘正一臉笑吟吟地站在夕陽的餘暉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心裡委屈的不行的顧承銳一看到那雙帶着溫暖笑意的烏亮雙眸,想都沒想的就撲棱着翅膀飛到陸拾遺的肩膀上去了。
“看你剛纔的樣子好像在生氣,是誰欺負你了嗎?”一看到自家傻小子就忍不住全身都放鬆下來的陸拾遺任由對方一個勁兒地往自己頸窩裡鑽,哪怕他毛絨絨的羽毛鑽得她脖頸上的敏感肌膚麻癢一片,她也沒想過要避開,相反,還特意歪了歪頭,讓他可以貼得更近一些。
“你!”顧承銳用自己的破鑼嗓子哼唧哼唧地說。
“你說誰?”顧承銳指控的這個對象可大大的出乎了陸拾遺的意外。
“我說你!”顧承銳從陸拾遺肩頭上撲棱着翅膀一飛而起地重新飛回了鳥站架上,抖着好不容易和老天爺借來的熊心豹子膽,用一雙憤憤不平地黑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陸拾遺,語聲控訴道:“除了你以外,在這個家裡,還有誰敢惹我生氣呢?”
“可問題是我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惹到你了啊?”陸拾遺忍俊不禁地看着在鳥站架上氣得小胸脯不住起伏的小鸚鵡說道。
“你當然不知道!你都被外面的那些野男人迷惑的樂不思蜀了,哪裡還會記得我這隻可憐巴巴的只能留守家裡懇盼你偶爾回首一顧的傻鳥呢?”
顧·鸚鵡·承銳用他充滿控訴意味的小黑豆眼睛,繼續目不轉睛地緊鎖着陸拾遺不放。
如果可以的話,他絕對不介意掉下兩滴鸚鵡淚,來彰顯一下他此刻的傷心難過和悲憤欲絕!
陸拾遺嘴角直抽抽地看着如同深閨怨‘鳥’一樣的顧承銳,“哪裡來的什麼野男人?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哼!你休想騙我,如果沒有什麼野男人,你怎麼會沒事有事的就往外面跑?你跑也就算了,居然還不肯帶着我一起去!”顧承銳憤怒至極的揮舞着自己的小翅膀,“今天你無論如何都必須要給我一個解釋,否則……否則你就別怪我……別怪我離家出走!”
“你敢!你要是敢離家出走的話,就別怪我折了你的翅膀,每天把你關在鳥籠子裡,哪也不讓你去!”陸拾遺很不喜歡顧承銳拿這一招來威脅她。“而且,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這段時間我一直都在爲慈幼院選址的事情忙活嗎?”
“……我就知道你嫌我了……我就知道你嫌我是隻鳥了!”陸拾遺的話就彷彿捅了馬蜂窩一樣,讓顧承銳徹底炸毛了。“既然你這麼不待見我,還要折我的翅膀,那我現在就離家出走給你看!我就是寧願被外面的貓給吃了,也不要再在家裡看你的臉色,受你的窩囊氣!”
顧承銳一邊說一邊撲棱着翅膀頭也不回的就要往自由的藍天飛,在飛到垂花門頂上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瞄了眼陸拾遺。
僅僅是這一眼,就險些沒把他身上的毛都給嚇掉個精光。
只見陸拾遺此刻正面無表情的繼續站在原地看他。
她也不叫他,就這麼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顧承銳被她看得全身都在止不住地打哆嗦。
在經過一番劇烈的心理鬥爭以後,他要多慫就有多慫地從垂花門頂上飛了下來,重新裝出一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僵着毛絨絨的小身體站在鳥站架上一動不動了。
“說吧,你今天到底是因爲什麼原因這麼生氣?”陸拾遺繼續板着臉問顧承銳。
差點沒抱住鳥站架緊張地打擺子的顧·鸚鵡·承銳低着頭,用委委屈屈地破鑼嗓子說:“我不是今天才生你的氣……是這一段時間都覺得很不開心……你自己說說……你都多久沒理過我了……”
“我們每天晚上不是一直在一起嗎?”陸拾遺自問她已經很顧念自家傻小子的心情了。
只要稍有空暇,就會抓緊時間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不是嗎?
要不然今天她也不會撞到他獨自一個人窩在這裡生悶氣了。
“是在一起,但是你已經很久沒有和我說過話了,不僅如此……你還不准我跟你到外面去……”
這纔是最讓顧承銳滿心不安和難過的。
要知道以前在賀府的時候,他的拾娘總是把他放在她的肩膀上,從來就捨不得與他分開一時半會……
可如今卻……
顧承銳用鳥爪子扒了扒鳥站架,哭哭唧唧地說:“我……我現在是一隻鳥……我除了你以外什麼都沒有了……你這樣……你這樣把我關在家裡……又和關在鳥籠子裡有什麼區別呢?”
陸拾遺因爲有拾遺補闕系統的護持,雖然也曾有過不少次堪稱噩夢一樣的穿越附體,但是無一例外的,她們都是‘人’,各種各樣的人。
她沒有做過動物,雖然已經極力站在她家傻小子的立場上爲他着想,但依然會出現許多無可避免的疏漏。
意識到自己錯誤的陸拾遺緩和了一張因爲顧承銳嚷嚷着要離家出走而緊繃的嫵媚容顏,親自到鳥站架前把顧承銳從上面捧了下來,溫柔地在他毛絨絨的鳥腦袋上親了好幾口,和他道歉。
顧承銳被她親得滿肚子的傷心和委屈都不翼而飛了。
他站在她溫暖的手掌心裡,委委屈屈地問她這段時間爲什麼不肯帶他出門,又爲什麼要一定把他留在家裡,還哪裡都不准他去?
難道她就不知道他只要一和她分開,就會非常非常的想念她嗎?
“這真的是一個誤會,”陸拾遺捧着顧承銳尋了一個小石墩坐了下來,“我之所以不讓你出去,不是因爲有什麼事情要瞞着你,而是因爲另有原因——事實上我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在縣衙後院陪沅水縣城的知縣夫人打葉子牌,說服她加入到慈幼院的創辦中來,根本就沒那個時間如你所臆的那樣去找那所謂的野男人鬼混!”
在說到這裡的時候,陸拾遺忍不住眼帶嗔怪地瞪了顧承銳一眼。
顧承銳見狀,自知理虧地直接拿自己毛絨絨的翅膀捂眼睛。
不過他到底還是掛念着陸拾遺口中的原因,很快又放下了翅膀,眼巴巴地盯着陸拾遺看個不住,就差沒擺明了車馬的和她說:你今天無論如何都要給我一個交代不可。
陸拾遺被這樣的顧承銳逗得真的是又好氣又好笑,她親暱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毛絨絨的小腦門,在把他戳了個暈頭轉向後,她一臉無奈地看着他道:“最近我和賀昌傑和離的事情在沅水縣城是鬧得沸沸揚揚,到處都有人在學舌八卦,當日在賀家族會上發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被誰傳了出去……”
她傷腦筋地盯着自己掌心裡仰着個小腦袋與她對望的顧鸚鵡嘆了口氣。
“如今,大家對你這個聰明伶俐的奸·夫可謂是十分的好奇,我不願意你在我不注意的時候被壞人捉了去,纔會把你拘在家裡,這確實是我考慮的不周到……”
陸拾遺一邊說一邊又親了親顧承銳毛絨絨的小腦袋瓜。
顧承銳被陸拾遺親得心花怒放,原本心裡的那點小委屈也在這一刻徹底地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他撒嬌似地重新飛回陸拾遺的頸窩裡就是一通好蹭。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嘛,你要是早點告訴我,我也不會胡思亂想到現在了。”
顧承銳在說到這裡的時候,聲音裡還帶着一點小委屈,他這回是真的爲自己的鳥身感到自卑了。
自卑自己好好的一個人突然變成了一隻鳥。
自卑自己只能如同菟絲子一樣的依附着他的拾娘生存,連一點忙兒都幫不上她。
“這事兒確實是我考慮的不周到。”陸拾遺滿臉溫柔地又親了親顧承銳的毛腦袋,很認真地再次重複道。
顧承銳被她親得整隻鳥都有些暈淘淘的。
而陸拾遺的態度也讓他再次放下了自己心中的那點猜疑和患得患失,不再爲自己變成一隻小鸚鵡而自怨自艾了。
知道自家傻小子究竟是因爲什麼原因而生氣成這個樣子的陸拾遺當然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她紮紮實實的整整陪了他一個下午,又親自喂他吃了鳥食,還把一捧清水掬在自己手心裡讓他嘬飲……
陸拾遺的這一系列舉動,徹底地讓顧承銳安下了那顆彷徨不安的心,等到他們晚上休息的時候,他甚至都能夠向陸拾遺進行深刻的自我檢討了。
僅穿着一身薄薄褻衣,披散着滿頭青絲躺在牀榻上的陸拾遺一邊眉眼彎彎的聽他做檢討,一邊輕笑着道:“上次在賀家的時候,我和你聊了很多與本源之力有關的事情,今天,趁着我有時間,就讓我來好好的和你聊聊功德對我們的重要□□。”
顧承銳乖乖的站在枕頭上點頭表示他一定會很認真的聽講。
“……也就是說,如果你的功德足夠,上輩子根本就不會受那樣大的委屈。因爲功德之力會穩固你的靈魂,鎮壓你靈魂附體後身體內的一切異狀,現在你知道我爲什麼會對積攢功德之力孜孜不倦了吧?”
爲了讓顧承銳心裡再無芥蒂,陸拾遺還佯裝無意的和他講述了某一輩子他做了和尚而她卻因爲靈魂不穩而變成了傻子的情形。
“當時的你可是一點都沒有嫌棄我,幫我洗澡餵我吃飯照顧我的起居……所以,夫君,我們的牽絆遠比你所以爲的要深厚得多,別說你變成了一隻會飛還能說話的小鸚鵡了,就算你變成了一隻只能夠揹着個重重的殼兒,連話都不能說的小烏龜,我也會愛你如命。”
陸拾遺深情款款地向顧承銳訴着情衷,至於她是因爲什麼緣故,纔會在那一輩子變得靈魂不穩,則被她直接用春秋筆法含糊過去了。
她可憐的傻小子心裡已經夠難受的了,她可捨不得再給他增添沒必要的心理負擔。
陸拾遺的情話讓顧承銳徹徹底底的把心放回了肚子裡,越發覺得自己這段時間確實有點無理取鬧的他撲棱了兩下翅膀用自己的鳥喙親親啄了兩下陸拾遺的面頰又拿自己的毛腦袋蹭了蹭她,才很是認真的用他的破鑼嗓子向陸拾遺鄭重保證道:“拾娘,我以後再也不離家出走了!我知道你捨不得我,就和我也捨不得你一樣!”
“你能夠這樣想就好了,”眼皮子已經有點打架的陸拾遺順手摸了摸被顧承銳那身被她養得油光水滑的鸚鵡毛,半開玩笑半是認真地說道:“你應該慶幸你今天沒有做傻事,否則我一定會像我所說的那樣折了你的翅膀,哪裡都不准你去!”
因爲顧承銳的強烈抗議,陸拾遺儘管還是有些不願意在這個風口浪尖的時候,帶着它出門,但是爲了不讓它再呆家裡胡思亂想,她還是選擇了讓他繼續如同以前一樣,在她的肩膀上做窩,跟着她到處走動。
當然,她沒有忘記與他約法三章。
她家傻小子自己變成了鳥兒無知無覺,她這個旁觀者卻清楚的感覺到他的腦袋瓜比起做人的時候,確實有那麼點不靈光了。
有時候做起事來,更像一個孩子似的,顧頭不顧尾的全憑本心。
她的傻小子已經稀裡糊塗的死過一回了,這次是僥天之倖,她才能夠再次與他重逢——哪怕是以一隻小鸚鵡的形態——陸拾遺可不希望自己失而復得的寶貝,又因爲自己的一時疏忽,而徹底離開自己。
饒是性格堅韌如陸拾遺也不敢想象那樣堪稱噩夢一樣的可怕的情景。
她甚至覺得,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的話,她肯定會發狂的,歇斯底里的發狂的。
腳爪被一根銀鏈子鎖在陸拾遺肩膀上的顧承銳半點都不覺得自己□□控了人身自由,事實上,對顧承銳而言,只要是能夠呆在他的拾娘身邊,不論是做什麼,哪怕是發呆,他也覺得說不出的開心和高興。
與此同時,他也總算是親身體會了一把陸拾遺爲什麼堅持要把他藏在家裡不願意帶出來的真實原因了。
因爲他出來以後才發現,他在沅水縣城實在是太受歡迎了。
無數人想要湊到他的拾娘跟前來逗他說話,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如同傳聞中所說的那樣能夠與人類正常流利的對話。
一個兩個的還沒什麼,三個四個五個無數個的就讓顧承銳整隻鳥都有些萎靡不振了。
陸拾遺看着這樣的顧承銳真的是又好氣又好笑,“現在你知道我爲什麼一直都不肯把你給帶出來了?”
“知道了。”嗓子都有些颳着疼的顧承銳蔫噠噠的用他的破鑼嗓子回。
“那你明天還要跟我一起出來嗎?”陸拾遺忍俊不禁的再次逗他。
她是真心疼他,才一直把他拘在家裡,畢竟沅水縣城實在是太小了,像這樣又是人鳥私·通又是出了命案的桃色八卦實在是太受歡迎了。
她不忍自家這隻小鸚鵡被連累的受那無妄之災,纔會故意不帶着他出門的。
偏偏這傻鳥卻半點都不領情,而且,他不領情就算了,甚至還悲春傷秋的在心裡懷疑她是不是在外面和野男人鬼混。
是以,陸拾遺這次把顧承銳帶出來,也未嘗沒有幾分看好戲的意思。
不過,當這隻傻鳥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由剛出門時的神采奕奕變作了現在的萎靡不振時,她到底還是心疼了,因此,纔會故意用一種半開玩笑的口吻給他臺階下,問他明天還要不要跟着她一起出門。
誰知,顧承銳卻是個記吃不記打的,剛剛還被一波一波的好事者給折騰的兩眼冒星星,陸拾遺這麼一問,他又昂首挺胸地在陸拾遺的肩膀上踱起了方步。
“要!當然要!我纔不要因爲這點小小的困難,就與我的寶貝拾娘分開呢!”
顧承銳一臉的信誓旦旦。
不過這麼跟着陸拾遺出了幾天門後,他很快就整隻鳥都變得偃旗息鼓了。
因爲他開始毫無預兆的脫毛了!
還是那種連養鳥大家都瞧不出是什麼原因的脫毛。
生怕自己是得了什麼鳥類之中的不治之症的顧承銳差點沒又抱着鳥站架哭唧唧。
他明明還是一隻剛出殼沒多久的幼鳥怎麼會……
怎麼會……
他不要和他的拾娘分開啊……
他不要啊……
在顧承銳的哭天搶地中,陸拾遺揪住顧承銳的一邊翅膀,神情凝重非常的給他檢測起了他體內的靈魂波動。
檢查出來的結果讓陸拾遺心生憂慮。
因爲她清楚的感知到她家傻小子的靈魂又一次出現不穩的跡象了。
這一次的不穩與上一世的截然不同。
如果說上一世是因爲兩個意識打架所造成的不穩,這一世就是因爲源自於靈魂與肉身的極端不契合。
看着眼前因爲瘋狂掉毛而憂心忡忡的傻小子,陸拾遺開始在心裡懷疑鸚鵡很可能並非他這一世的本尊,他這一世的本尊很可能正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等着他去接收。
陸拾遺的猜測讓顧承銳一掃剛纔的絕望,整隻鳥都變得激動異常起來,若非毛都快掉光了,他一定會撲棱着翅膀飛上高空,痛痛快快地載歌載舞一番,要知道,他可真的是受夠了這做鸚鵡的日子了。
172|被沉塘的再醮婦(12)
1
顧承銳對自己愛人的說法可謂深信不疑。
不過,在最初的狂喜後,他很快又陷入了巨大的恐慌與擔憂之中。
因爲他不止身上的毛要脫個精光了,精神也越來越不濟了。
顧承銳很擔心自己會不會在沒有找到愛人所說的本尊以前,就徹底翹了辮子先走一步。
每次這樣想的時候,顧承銳都會打從心底的感到害怕。
他不想要和他的拾娘分開,他想要無時不刻的陪在她身邊,和她一起並肩前行,直到永遠。
可是眼下這個願望,很可能實現不了了,因爲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體內確實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力量,在一點一點的消失。
顧承銳幾乎可以說是在陸拾遺的眼皮子底下變成這個樣子的,她心疼的不行,卻又不知道該怎樣來遏制目前這種一日比一日糟糕的情形。
她只能每日每夜的守着他,把自己那點少的可憐的靈魂本源,想方設法地給他滾過去給她灌過去。
經過陸拾遺的一番精心普及,顧承銳已經知道靈魂本源和功德之力對她究竟意味着什麼?
他想讓她停止這種無意義的行爲,卻也知道,對方根本就不可能聽他的。
將心比心,如果他的拾娘落到樣一步田地,他也會毫不猶豫的付出自己的所有去救她,所以,他根本就沒有那個立場去阻止對方。
他只能盡他所能的用他的辦法安慰情緒越來越暴躁的陸拾遺,“這沅水縣城的慈幼院可是你費了好大心血才辦起來的,你可千萬不能半途而廢啊!”
“現在我哪裡還有心情顧得上那些東西,我如今只恨我自己爲什麼要被微不足道的外物所擾,掉以輕心地耽誤了爲你尋找本尊的寶貴時間!”陸拾遺的聲音裡罕有地帶出了幾分自責的味道。
“這可不是什麼微不足道的外物,”顧承銳用自己光禿禿的翅膀摩挲着陸拾遺的臉頰,“這是我們安身立命的本錢啊!以前我對這個一知半解纔沒有過多的重視,如今再弄清楚這究竟對我們有多重要以後,我巴不得你能夠再多積攢一些呢。”
顧承銳以前雖然也總是跟着陸拾遺一起積功德做善事,但是他天性涼薄,這樣做並非是想要幫助什麼人,而是單純的知道他的拾娘這麼做。
如今既然清楚的明白了這靈魂本源與功德之力對他們的重要性,他當然不可能再像過往一樣,只是爲了討好他的拾娘而做。
更別提,這些拾娘好不容易積累來的寶貝最後都沒什麼意外的盡數用到了他的身上。
“可是它現在卻讓我隨時都可能失去你,”陸拾遺忍住眼底的淚意,“我辛辛苦苦的積攢它們,不就是爲了更好的保護你,更好的讓我們在一起嗎?”
“拾娘,你別這麼難過,我們應該往長遠了看,最起碼的,在自我了斷後還能夠再次陪着你轉世,於我而言已經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陸拾遺心有慼慼然地點了點頭,對於這一點,她也十分感激老天爺的仁慈。
儘管對方讓她的傻小子變成了一隻鳥,但是隻要她家傻小子的魂靈還在,那麼他們就還有希望,那麼他們就還有未來。
“就算我這輩子當真又要如同上輩子那樣過早亡故,我也不害怕,因爲我知道,在我們的下一世,我們肯定能夠又一次重逢的,就是不知道,等到那個時候,我又會變成一副什麼樣子,還能不能像現在這樣和你說一會兒話。”顧承銳用他黯淡無光的黑豆眼深情無比的注視着陸拾遺。
“不管你下輩子變成何等模樣,是人類還是動物,你都是我陸拾遺的夫君,是我願意藏到靈魂裡去疼愛的心肝寶貝!”陸拾遺眼眶溼紅的親吻顧承銳光禿禿的鳥腦袋。
顧承銳被陸拾遺親得也滿心酸澀,他很努力的調整了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態,強顏歡笑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真害怕自己下輩子變成了一隻小豬,然後遭來你的嫌棄呢。我知道拾娘你一向不喜歡養動物的,更別提沒事有事就愛在泥地裡打滾,除了吃就是睡的小豬了。”
顧承銳的笑話,對現在心情沉重的陸拾遺來說真的是一點都不好笑,但是她還是勉強讓自己勾了勾嘴角,免得他都這樣了,還要爲她而增添沒必要的心理負擔。
儘管陸拾遺已經很努力地去照顧好顧承銳,但是他附身的這隻小鸚鵡依然無從避免的越來越虛弱,越來越虛弱,直至彌留。
眼瞅着顧承銳就要死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陸拾遺反倒整個人都冷靜下來了。
“現在不外乎兩個結果,一個是你像上一世一樣,變成魂魄跟在我身邊,一直到我閉眼,我們再一起離開;一個是你的魂魄在脫離了這具鸚鵡的軀殼以後,主動去尋找你這一世的肉身本尊,重新變成一個真正的人類回到我身邊,我們再一起白頭到老……”
重新恢復了冷靜的陸拾遺目光炯炯的注視着顧承銳說道:“無論最後的結果究竟是什麼,我都可以接受,只要你還存在於這個世上,只要你還能如同前面那幾世一樣,繼續伴我輪迴就好!”
當最壞的結果和最好的結果盡數被陸拾遺這樣毫無遮掩的說出來以後,顧承銳自己也覺得整顆心都重新變得鎮定了起來。
是啊,好壞不過這兩種結果,他們只需坦然面對就好。
反正,不論最終的結果是什麼,他們都絕不會與對方分開的,不是嗎?
人是一種口是心非的動物,雖然嘴上不停的說服自己完全沒必要因爲這點小事而感到難過痛苦,但是當自己的愛人真的在自己面前重新變成一具小小的屍體時,那種巨大的足以讓人徹底沒頂的痛苦依然讓陸拾遺險些沒就這麼直接崩潰掉。
顧承銳在沅水縣城有着很大的名氣,聽說他離世的縣城中人都覺得非常的惋惜,不過也有人覺得這樣纔是正常的。
畢竟,這隻鳥兒實在是太聰明瞭,聰明的都有些像傳說中的精怪了!
像這樣的異數,是不應該留在凡世間的,被老天爺收去,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在這些人中間,除了看熱鬧的以外,只有碧青和賀明燕是打從心底的和陸拾遺一樣感到難過。
她們都知道陸拾遺有多麼看重這隻小鸚鵡,也知道她現在的心裡有多麼的不好過。
爲了讓她趕緊打起精神來,賀明燕與賀昌煦還特地去了一趟他們曾經去過的花鳥店,又給陸拾遺買了一隻與顧承銳十分相似的鸚鵡回來,希望能夠以此好好慰藉一下她的心傷。
陸拾遺雖然對自家那傻小子充滿着不捨和擔憂,但是也不會愚蠢到找一隻替身來特意頂換他。
且不說,她家傻小子並不是一隻真正的鸚鵡,就算他是,她也不可能當真移情到別的鳥兒的身上去。
要知道,在陸拾遺的心裡,她家的傻小子只能用獨一無二、舉世無雙來形容。
因此,她在婉謝了他們的好意後,就把那隻小鸚鵡原封不動的又給賀明燕與賀昌煦兄妹倆送了回去。
“嫂嫂她可真的是一個長情的人,對一隻小鸚鵡也這麼的在乎!”在收到陸拾遺重新派人送回來的小鸚鵡後,賀明燕亦有所指地對自己已經準備拿着薦書起行的長兄賀昌傑說道。
正在爲那隻蠢鳥的死而滿心愉快的賀昌傑在聽了妹妹賀明燕這意有所指的話後,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那隻鳥不知道怎麼回事,看着就邪門的很,你嫂嫂能擺脫它,那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這長情不長情的話,你以後可別再說了。”
賀明燕與自己這位兄長的關係完全可以用糟糕透頂來形容,在聽了他的話以後,她忍不住冷笑一聲道:“大哥,你別聽着我還叫陸姑娘嫂嫂,就真以爲她還是我嫂嫂了,你可別忘了你們前不久纔剛和的離!”
歸根究底,她還是對賀昌傑在族會上選擇薦信,點頭同意與陸拾遺和離的事情表示不滿。
賀明燕的話讓賀昌傑忍不住變了臉色,良久,他才攥着拳頭,用充滿篤定的語氣說道:“就算和離了又如何?終有一日,她還是要重新嫁回到我們賀家來的!”
賀明燕聞聽此言,忍不住地就是眼前一亮。
“大哥這話的意思是?”
“別看你與你嫂嫂相處的時間比我還長,實際上你一點都不懂她的心!”
賀昌傑用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對賀明燕說。
“其實你嫂嫂根本就不捨得與我分開,當日在族上,她之所以會如此決絕,不過是因爲我的所作所爲極大的傷害了她的心,才讓會讓她無論如何都要堅持與我和離!”
“不過,”他話鋒一轉,“她到底還是捨不得真心離開我,特特用一封薦信留下了餘地,我相信,只要我能夠順利考中舉人,再高中進士,她必然會重新回到我身邊來的!”
賀昌傑斬釘截鐵的說法讓賀明月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激動起來。
“如果嫂嫂真的回來的話,那麼大哥你一定不能再做以前那些蠢事,惹她傷心難過了!”她用充滿着責備的眼神又瞪了自己的大哥一眼,“嫂嫂是個外柔內剛的人,就算她原諒了你這一回,也不代表她還會原諒你下一次,等到那個時候,你們之間的關係可就真的再也無從挽回了。”
一向對賀明燕這個咋咋呼呼的妹妹有些看不上眼的賀昌傑破天荒的對她產生了幾分刮目相看的感覺,“你就把心放回肚子裡去吧,只要拾娘願意回到我身邊,我說什麼都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
事實上,他現在最爲悔恨的不是在府城喝花酒,也不是在回來後自暴自棄的與雲葶蘭勾搭在一起,而是當初拜堂成親那日,爲什麼要走得這麼匆忙?
如果他能夠剋制一下自己的脾氣,掀了蓋頭再走,以他那見了漂亮女人就挪不動腿的脾性,怎麼可能與陸拾遺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想到從府城回來後,與陸拾遺相處的種種畫面,賀昌傑忍不住嘆了口氣,在心裡暗歎了一句:到底是陰錯陽差,好事多磨啊!
在整個沅水縣城都在討論陸拾遺那隻被老天爺重新召回去的那隻小鸚鵡時,遙遠的京城皇宮有人緩緩睜開了一雙充滿迷茫的眼睛。
他怔怔然地望着描龍繡鳳的帷幔帳頂,腦子裡一直在迴盪這幾句話。
這是哪裡?
我又是誰?
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又爲什麼會失去過往的所有記憶?
大腦一片空白的他在牀榻上躺了很久很久的一段時間,直到這偌大的寢殿又有了別的聲響,他才從渾噩中重新醒過神來,決定隨機應變,見招拆招。
進來的是一個面白無鬚的乾瘦老太監。
他提了一個很大的食盒,走路一搖三扭的捏着個蘭花指走到了顧承銳躺着的牀榻邊。
“陛下,您這次不小心摔倒,可是足足昏迷了將近五個多時辰啊,現在肯定餓壞了吧,快快快,快起來嚐嚐看老奴特意去御膳房給您拿來的晚膳和膳後小點心,老奴向您保證,這裡面都是您最愛吃噠!”
老太監嬌柔造作的話差點沒讓顧承銳把胃裡的最後一點東西給吐出來,不過他的五感十分靈敏,即便這老太監的言行舉止實在是有些上不了檯面,但是他依然從對方的表現中,察覺出了對方對他那絕無半點敷衍的關心之情。
不過,即便如此,他心裡還是覺得十分納悶。
因爲儘管對方一口一個的喚着他陛下,但是他卻不能從對方的語氣裡聽出半點對他這個陛下的敬畏之情。
相反,對方的語氣給他的感覺……
就好像是在糊弄孩子一樣,充滿着哄逗的味道。
他不動聲色地被老太監從牀榻上扶了起來,然後說不清是無語還是別得什麼的,看着對方駕輕就熟的把一個小嬰兒用的圍兜兜圍在他脖子底下,一邊伺候着他洗漱,一邊笑得滿臉菊花褶子地說:“陛下您瞧,這可是您最喜歡的黃鴨子圍兜兜呀,您瞧瞧,這上面的黃鴨子多可愛多漂亮啊!看到它您是不是能多吃上兩口肉末燉蛋呢?”
黃鴨子圍兜兜……
將漱口水吐進老太監親自捧來的青花蝙蝠紋痰盂裡的他繃着一張英俊的面孔,眼神格外冷冽地掃了他一眼。
老太監被他這一眼瞥得險些捧不穩手中的痰盂,“陛下,在老奴面前您就算不這樣做,老奴也會把東西給您吃的,這肉末燉蛋,是老奴特意爲您準備的呀!”
老太監說到這裡的時候,忍不住滿腹辛酸地抽了抽鼻子,去一旁放下痰盂,淨了手,重新回到他身邊,把看上去都有些掉漆的食盒小心翼翼打開,從裡面取出一盞瞧着品相不怎麼美觀的肉末燉蛋出來,用銀勺子舀了一口,小心翼翼地湊到他面前,用充滿殷切地目光看着他,對他哄小孩子似的說了聲,“啊……”
只覺得一個晴天焦雷劈在自己腦門上的他幾乎是想都沒想的直接把老太監手裡的肉末燉蛋奪了過去,又在老太監不可置信地注視着奪過了銀勺子,自己一口一口的吃起來。
老太監目不轉睛地望着他。
望着望着,就止不住地老淚縱橫了。
“嗚嗚嗚嗚……真的是太好了,陛下會自己吃東西了,嗚嗚嗚嗚嗚嗚……真的是老天爺保佑、真的是大夙皇室的列祖列宗們保佑啊……”
他滿頭黑線地看着因爲他自主吃飯而歡喜的就差沒直接跑到外面去跑上無數個圈以宣泄自己滿腔激動之情的老太監,不得不在心裡做出一個異常艱難的判斷……
他這輩子很可能是個傻子……
還是個……
當了皇帝的傻子?!
自從顧承銳離開以後,陸拾遺就養成了一個十分特別的習慣。
她不論做什麼事情,做着做着,就會不自覺的閉上眼睛,去感受一下自己周遭的環境,去感受一下能否如同上輩子一樣莫名生出那種自己身周彷彿有人一直緊盯着自己不放的錯覺……
她每次都會無功而返。
這樣的無功而返,既讓她感到高興又讓她感到憂慮。
感到高興的是她的傻小子很可能已經回到了他這一世的身體裡,感到憂慮的是……也不知道她的猜測是不是正確的。
這樣的患得患失幾乎每天都在折磨着她,讓她心煩氣躁。
幸好慈幼院的事情目前已經趨於正軌,她也有足夠的時間來繼續搜尋她家傻小子的蹤跡了。
上次纔開始找尋沒多久就碰上了顧鸚鵡,自以爲這輩子她家傻小子就是隻鸚鵡的她自然不會在浪費人力物力的繼續找人,如今回想起來,她當時的決定還是下的有些倉促了,應該繼續找下去的。
因爲自家傻小子與皇室的不解之緣,陸拾遺這輩子找人的重點一直都放在大夙皇室之中。
可是不論她怎麼找,都沒有聽說過哪個皇子或者王爺叫承銳的,不止沒有,連長年昏睡或者長臥病榻的也找不到。
正是因爲幾次都沒能在大夙皇室中找到人,陸拾遺才不得不調轉方向的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到沅水縣城周遭。
畢竟以她過往的經驗來看,如果她的傻小子不是皇室中人的話,那麼只會以各種各樣的身份出現在她的身邊。
只是,這沅水縣城周遭早在她剛來到這個世界以後,就已經派人翻來覆去的找過無數遍了,別說是找見她傻小子的蹤影了,就是叫承銳的她也不知道在暗地裡見過了多少回……
從來就不知道氣餒二字應該怎麼寫的陸拾遺頭一次品嚐到了這種讓人沮喪至極也無奈至極的滋味。
數不清第多少次無功而返的陸拾遺在碧青等丫鬟們充滿擔憂的注視中,靜靜地站在空蕩蕩的鳥站架邊,呆站了將近大半個下午以後,徹底放下了找人的舉動,重新變回了原本那個一心撲在慈幼院工作上的她。
因爲沒了顧承銳這個牽絆的緣故,現在的她幾乎每天都泡在她的慈善事業中,慈幼院的版圖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步步擴張着。
由於陸拾遺每到一地創辦慈幼院,都會與當地的官府打好關係又從不居功的緣故,大家對慈幼院到他們這裡來落址的行徑十分歡迎。
陸拾遺也在短短數年間,成爲了大夙朝百姓們心目中的活菩薩。
因爲陸拾遺執意和離而對她頗有微詞的賀老爺夫婦也一改從前對這個兒媳婦諱莫如深的態度,不止時常讓賀明燕姐弟倆過來走動,就連遠在京城努力進修,被前岳父的老友們壓迫的喘不過氣來的賀昌傑也沒事有事的就會寄信回來,深情款款的希望能夠與陸拾遺再續前緣。
對於賀昌傑這種堪稱厚顏無恥的可笑妄想,陸拾遺直接選擇了無視到底。
如今一門心思都撲在慈幼院上的她可沒那個心思在與賀昌傑之流糾纏不休。
她忙得很,根本就沒那個心情與對方虛與委蛇。
不過,陸拾遺不得不承認賀昌傑這個人遠比她原本所以爲的還要頑強得多。
當初陸拾遺之所以會用陸德正留下的那一紙薦信換和離書,根本就沒安好心。
因爲那間書院裡的絕大部分人都與陸拾遺這一世的父親陸德正有舊。
陸拾遺相信那些眼睛裡摻不得半點沙子的書院老師們是絕不可能會真心實意的教導像賀昌傑這樣品行低劣的人做學問的,他們不狠狠打擊報復他就不錯了。
事實上,賀昌傑在那間書院裡的日子確實非常的不好過,因爲陸拾遺特意寄過去的幾封長信對他成見頗深的諸位大儒們雖然表面上礙於老友當年的薦信不得不把他收入門牆,但是這幾年來,卻是半點真功夫都沒有交到他手上去,不僅如此,爲了給死去的老友和受委屈的侄女出氣,他們還潛移默化的用刻板無比的教條毀去了賀昌傑在讀書上面的最後一點靈光,偏生他自己還渾然不覺的把這當成了進步的表現。
俗話說得好,書生殺人不用刀,像他們這樣的大儒想要毀掉一個心術不正的讀書種子,真的是再容易不過了。
碧青跟了自家小姐這麼多年,早就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脾性。
對於自家小姐這種看都不看就把前姑爺寄來的書信直接揉成一團扔廢紙簍裡的舉動,更是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不僅如此,她還一臉意會之色的自發補充了一句,以後再有這樣的信寄來,她不會再傻乎乎的送到自家小姐跟前來惹自家小姐生氣,而是自行銷燬處置。
陸拾遺對於她的這一知趣表態十分滿意,纔想着要誇獎她兩句,書房外面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來的是陸府被原主遣回家頤養天年又被陸拾遺給親自請回來的老管家。
老管家帶來了一個堪稱石破天驚一樣的消息。
沅水縣裡給陸拾遺就慈幼院一事請了旌表,並且得到了府城衆官員的一致首肯推舉,再過半月,陸拾遺就必須跟着其他受封之人一起去京城,參加當朝太后五十歲的千秋節了!
173|被沉塘的再醮婦(13)
旌表對於大夙朝的女子有着無與倫比的吸引力。
因爲它不僅能夠帶給女子榮譽,還能夠給女子撐腰,保障女子的後半輩子生活。
被朝廷表彰,還得到當朝太后接見的女子,不論是在夫家還是孃家都有着堪稱超然一樣的地位。
每一個家族都爲能夠出現一個被旌表的女子爲榮。
陸拾遺不是土生土長的女子,對於旌表的自然不像這裡的土著女子一樣瘋狂。
向來奉行求人不如求己的陸拾遺從來就不認爲一塊旌表就能夠讓女子過上好日子,在她看來,一個人想要過上好日子,還是要依靠自己的努力。
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如今以和離之身自立門戶的她雖然不怵外面的風刀霜劍,但是能夠有一塊旌表傍身,還是可以減輕許多的麻煩的。
陸拾遺最討厭的就是麻煩。
因此,看在那塊旌表的份上,陸拾遺不介意走一趟京城。
不過……
這裡面未嘗沒有幾分渴盼,渴盼己能夠在京城見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愛人。
雖然她知道這很可能只是癡心妄想,但是她還是不願意就這樣認命的放棄心裡的那點奢望。
陸拾遺與她的傻小子手牽着手輪迴了這麼多世,她對他有着十分充足的信心。
她相信,如果他真的還活着又沒有出什麼差錯的話,必然會不顧一切的跑回來找她。
因爲就和她離不開他一樣,他也離不開她。
他們就宛若彼此的命脈,是彼此不可或缺的存在。
陸拾遺堅信顧承銳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只是她不知道,迴歸了身體的他爲什麼沒有過來找她?甚至還直接音訊全無!
不過,以她對自家傻小子的瞭解,總歸不過是兩種可能,一種,他現在正置身於危機之中,因爲不願意把她牽扯進來,所以才幹脆暫時隱瞞自己的行蹤,不與她相見;還有一種就是,他又一次把她給忘記了。
這不是不可能的,畢竟,她的傻小子現在還脆弱的不行,儘管她已經很努力、很努力的去保護他、去養育他,但是他的情況依然沒有什麼太大的轉機。特別是,上一世他爲了不傷害她,還義無反顧的了結了自己一回!
像顧承銳這種新生的靈魂,最講究的就是一個完滿。
每一世的壽終就寢都能夠在他的靈魂裡留下深深的烙印,讓他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人一樣,擁有着人類的喜怒哀樂,也擁有着人類的命軌和生辰八字。
陸拾遺儘管已經在拾遺補闕系統的幫助下,輪迴了無數次,但她的命軌和真正的生辰八字依然如影隨形一樣的追隨着她,無時不刻的影響着她對未來的選擇。
陸拾遺不害怕顧承銳忘記她,對她而言,只要他的真靈還活着,那麼一切就都還有希望。
坐在前往京城的馬車裡,陸拾遺神情頗有幾分怔忡的注視着外面的景色,“希望此行能夠有所收穫,希望我能夠再次找到你!”她用只有自己才能夠聽得到的聲音低低地說,眼睛裡的思念之情,經過這幾年的發酵,再一次濃郁得幾乎要凝爲實質。
在陸拾遺緩緩乘坐着官府特派的馬車前往京城接受當朝太后的召見時,她心心念唸的傻小子此刻卻在皇宮裡如同一隻狂怒的獅子一樣嘶聲咆哮。
“那個該死的毒婦!總有一日朕要活剮了她和她的那個該死的姘頭!”
“陛下息怒呀,陛下!”名義上的太監總管,也就是幾年前在顧承銳甦醒的時候,服侍他洗漱給他餵食的吳德英吳公公如同一隻被嚇破了膽的兔子一樣,畏畏縮縮地彈跳到寢殿的門口,小心翼翼地豎耳聆聽了片刻外面的聲音,良久才拍着胸脯,一扭三搖地重新晃回了顧承銳的面前。
“陛下,忍字心頭一把刀,您今天真的是太沖動了,”吳德英用充滿嗔怪的眼神看了顧承銳一眼,“在您的親舅舅鎮遠大將軍沒有回到京城以前,您無論如何都要冷靜再冷靜,忍耐再忍耐呀!”
“可是我已經沒辦法再冷靜更沒辦法再忍耐下去了!”顧承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的一拳捶在御案上,“朕就算在別人眼裡是個傻子,也是這大夙朝的皇帝!怎麼能夠……怎麼能夠放任那毒婦……如此的羞辱於朕!”
只要一想起昨夜那幾具白花花的身軀,顧承銳心裡就覺得說不出的噁心和想吐!
吳德英一臉心疼的看着顧承銳,他完全能夠理解他家主子爲什麼會如此生氣。
畢竟,也許在別人眼裡,他家主子早已成年,完全可以行那魚·水·之·歡,爲大夙朝的萬里江山開枝散葉,但是,只有他這等與自家主子最爲親近之人才知曉,他家主子足足傻了近二十年!
即便現在已經恢復了神智,但骨子裡還是和一個毛毛躁躁的小小少年沒什麼區別。
他情竇都沒開,太后就毫無徵兆地派了那麼些個宮女不知廉恥的跑來爬牀,怎麼可能不噁心死他家主子?
沒見着他家主子在瞄到龍榻上那脫得只剩下薄紗的美貌宮娥時,非但沒有覺得高興,相反還差點沒一臉厭惡的直接抽出龍榻旁懸掛着的尚方寶劍把那幾個美貌宮娥戳刺成血窟窿嗎?
不過吳德英想歸這麼想,該勸的還是要繼續勸。
“陛下,老奴也知道那個妖婦此舉確實很不厚道,可是陛下您起步太晚,現在又羽翼未豐,就算是想要對她做點什麼,也是千難萬難啊!”
“朕也知道朕的行爲很可能只是徒勞,但是朕決計不會就這麼坐以待斃,讓那妖婦在掌控了這大夙的江山以後,還把朕當做配種的種豬一樣看待!”顧承銳雖然失去了過往的所有記憶,但是骨子裡那份屬於自己的驕傲卻沒有半分減弱。
“可是陛下……”吳德英還欲再勸,被顧承銳擡手打斷。
“老吳,朕登基這麼多年,那老妖婦都從沒有在子嗣方面打過朕的主意,你覺得她這次真的只是簡單的心血來潮嗎?不!不是!如果朕沒有猜錯的話,她很可能是對朕這幾年的表現產生了懷疑,所以纔會想着要榨乾朕的最後一點利用價值——也就是讓那些爬牀的宮女懷上朕的龍胎,然後再直接給朕安個英年早逝的名頭,送朕上路!”
顧承銳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裡的恨意幾乎要噴薄而出。
他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到底是做了什麼孽,這輩子居然一傻就是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恢復神智了,偏生又置身於如此的龍潭虎穴之中,稍有不慎就會落到一個萬劫不復的悲催下場!
“畢竟,這些年,因爲朕癡症頻頻發作不得不反覆告病的緣故,已經在文武百官們的心目中留下了一個身體孱弱的印象……即便朕真的被那老妖婦和她的姘頭給謀害了,大家也可能毫無所覺的把這當做是朕命該如此……”
顧承銳這一番堪稱預言一樣的話,驚嚇得吳德英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
這些年除了勸自己主子忍以外還是忍的他在一碰到這樣的事情時,就完全的束手無策了。
生怕自己費盡心血伺候大的主子當真被太后和她那姘頭給害死的他越想越傷心,越想越絕望,最後乾脆癟着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起來。
他在顧承銳的一臉無語中,從袖袋裡摸出一塊猩紅色的手帕不停地擦眼淚,邊擦邊哭,邊哭邊打嗝兒,“老天爺!你怎麼能夠這麼狠心吶……我家主子好不容易纔恢復神智……你怎麼能……怎麼能就這麼……就這麼……哇哇哇哇……”
顧承銳被他哭得嘴角直抽,“老吳,你哭得這麼大聲,是存了心的想要讓外面監視的那些人聽到嗎?”
“陛下,對不住,老奴也知道這樣做不好……但是老奴忍不住……”吳德英的哭聲陡然就是一噎。
顧承銳對於吳德英這個不離不棄的老太監還是很有感情的,因此,他耐着性子給對方解釋道:“你也沒必要哭得這麼傷心,我們也並不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希望?什麼希望?”吳德英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從小養大的小主子,盼望着他當真能夠在這個時候,拿出什麼有用的法子出來。
儘管他也知道這很可能只是妄想……
畢竟他家主子傻了這麼多年,就連字兒也是今年才堪堪認全呢。
“朕自打恢復神智以來,就無時不刻地都在努力擺脫那老妖婦的掌控,俗話說得好,皇天不負苦心人,朕在半月前,終於成功說服了大內禁衛統領齊宏助朕一臂之力!”
顧承銳眼睛閃閃發亮的看着吳德英說道:“他已經同意給朕的舅舅傳遞消息,相信再過不久,朕就能夠與舅舅聯繫上了!”
顧承銳雖然沒有見過他那位舅舅,但是從吳德英的語氣中,他還是能夠清楚的感知到對方必然是一個非常強大又能力出衆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遠在邊關還能夠遊刃有餘的護住他這個傻外甥,甚至幫着他這個傻外甥登上皇位。
“齊宏?他確實是一個頗有能耐的人,可是他真的會聽從陛下您的命令……爲了您甘願與那老妖婦爲敵嗎?”吳德英的語氣裡充滿着不安的味道,“而且,陛下,您又確定,他在知曉您恢復神智後,不會爲了榮華富貴告密,到那老妖婦面前去出賣您嗎?”
雖然外朝的人都對顧承銳此刻的情況矇在鼓裡,一直都把顧承銳當做一個還算不錯的好皇帝看待,但是像吳德英這些貼身服侍顧承銳的內侍和保衛皇宮安保的大內禁衛統領對於顧承銳的真實情況還是十分了解的。
按理說,對方根本就不可能放棄目前如日中天的當朝太后和孟丞相,轉投到他家主子門下來啊!
“朕在你心裡難道是這麼愚蠢之人嗎?”顧承銳直接從鼻子裡冷哼出一聲,“如果沒有充足的把握,朕怎麼可能會選擇與他合作!”
“充足的把握?”吳德英滿臉不解地重複。
“雖然那老妖婦因爲對朕心有疑慮的緣故,一直都不把重要的奏摺送到朕的御書房來,但是在那些雞毛蒜皮的請安摺子裡,也是能夠窺見到許多宮外的秘密的……比如說,齊宏的遠房表妹在五年前嫁給了孟丞相的兒子爲妻,孟丞相的兒子卻對她不好,不僅不好,還寵妾滅妻的直接在三年前把她給害死了!”
“什麼!這麼天大的事情,老奴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吳德英一臉震驚地看着顧承銳。
“不是你沒有聽說過,而是孟丞相把這件事給壓下去了,因爲他不想他的兒子因爲這件事而名譽有損。”顧承銳自從識字以來,沒事有事就喜歡翻看各種各樣的邸報和下面例行呈上來的各種請安折。雖然這些東西表面看着根本就沒什麼用處,但是顧承銳卻很喜歡就着這隻字片語探索着這個國家的一切,哪怕這個國家只是名義上屬於他也一樣。
“可是陛下……齊統領他……當真會爲了一個遠房表妹而冒這樣大的風險替您傳遞消息嗎?”吳德英臉上的表情依然帶着滿滿的擔憂之情。
“如果這真的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遠房表妹當然不行,但是,如果這個表妹曾經在年少時與他有過一段,甚至都險些與他談婚論嫁呢?”顧承銳臉上難得地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吳德英目瞪口呆的看着顧承銳,“陛……陛下……這……這您又是怎麼知道的?”
就算書中自有黃金屋,就算書中自有顏如玉,那些亂七八糟的邸報和請安摺子裡也不可能有關於齊大統領和他遠房表妹之間的八卦吧。
“朕會知道這件事情,完全就是一個意外,”顧承銳鎖了鎖眉頭,“你也知道,這世間上的人,哪怕是心防再甚,也不可能防備一個傻子的!哪怕這個傻子是皇帝也一樣!”
“陛下……”吳德英眼睛裡又有心疼地淚花不停的往外涌出來。
“行了,別哭了,這沒什麼好哭的,”每次一見到吳德英哭就覺得腦門子都跟着抽疼起來的顧承銳沒好氣地擺了擺手,繼續道:“齊宏是個長情的人,雖然他表妹羅敷有夫,他也使君有婦,但是他的心裡一直都沒有忘記他那被孟家長子硬生生逼凌而死的表妹,因此,朕稍微對他暗示了一下,他就毫不猶豫的接下了朕遞過去的橄欖枝……以他的辦事能力,說不定朕寫給舅舅的那封信……現在已經在路上了。”顧承銳用充滿希望的語氣說道。
吳德英眼睛亮閃閃的看着顧承銳,這次是真的沒有再哭了。
而被顧承銳寄予厚望的齊宏齊大統領此刻卻已經畢恭畢敬地跪在了顧承銳和吳德英主僕倆口中的老妖婦面前,膝行着把顧承銳寫給他舅舅鎮遠大將軍秦良弼的信件雙手呈上。
再過一段時日就年過半百,但依然美得臉上瞧不見一絲衰老痕跡的當朝太后饒有興致地把顧承銳精心寫就的那封信反反覆覆的看了好幾遍,才用一種充滿浮誇的讚賞語氣,要多虛假就有多虛假的誇讚道:“這孩子真不愧是皇家的種,才認了幾年字,就寫得這麼有模有樣了。”
她一邊搖頭,一邊重新把信紙疊好塞入信封,語聲頗有幾分譏誚和諷刺地說道:“既然他對你如此充滿信心,那麼這封信你就幫他給寄到邊關去吧。”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禁衛統領齊宏誠惶誠恐地匍匐在地上磕頭,迭聲告罪,他的官服背後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的變得濡溼。
“這有什麼不敢的。”太后很滿意禁衛統領齊宏對她所表露出來的懼怕和恭敬。她慢悠悠地斂去了面上的那抹森然之色,重新放緩了語氣說道:“這些年來,哀家與孟丞相早就想拔出秦良弼那個眼中釘了,偏生那老狐狸奸詐的很,自打到了邊關就怎麼都不肯挪窩,不論哀家與孟丞相怎樣想方設法,都沒能重新把他給弄回京城來!”
想到秦良弼的太后娥眉因爲不滿而微微皺起。
“如今有了這樣一封信,正好能夠讓哀家和孟丞相將這對舅甥倆一網打盡!”氣度雍容,風韻猶存的當朝太后猛地一拍旁邊的扶手,眼睛裡滿滿的都是志在必得的色彩。
禁衛統領齊宏畢恭畢敬地再次磕頭,重新膝行着接過那封信,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太后所在的慈寧宮。
齊宏離去後,太后一邊慢條斯理地擼着自己懷中一隻有着鴛鴦眼的小白貓,一邊用一種漫不經心地語氣問已經忠心耿耿追隨了幾十年的女官崔媽媽,“那些等着哀家封賜旌表的女子們已經在路上了吧?”
“是的,娘娘,估計再沒半個多月就要到了。”崔媽媽裙裾不搖的從服侍太后的女官之中走了出來,畢恭畢敬地對其福了一禮說道。
“快到了就好,”太后慢悠悠地勾了勾嘴角,“哀家記得這裡面有一個女子好像已經被我大夙朝的百姓們尊稱爲活菩薩了?是也不是?”
崔媽媽在聽了這話後,額頭止不住地有汗水低低滲透而出。
她垂了垂眸,儘量用一種平穩無波的語氣說道:“回娘娘的話,確實有這麼回事!”
“活菩薩,喲呵,好大的名聲喲!不過是象徵性的收留了一些老弱病殘,居然就被那些無知的愚民捧成了那樣……”太后的語氣裡隱隱帶出了幾分森寒的味道。
崔媽媽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抖了兩下,“娘娘真是慧眼如炬,那些老百姓們確實不是一般的愚蠢,居然半點都沒有覺察到那陸氏女這是在故意藉着他們博名頭,想要獲得太后娘娘您的表彰……”
“這樣滿肚子詭譎伎倆的女人哀家可瞧不上眼,”太后滿臉譏誚地勾了勾嘴角,“也不知道那府城的官員們是實在找不出人了還是腦子被門擠了,居然報了這麼個盜名竊譽的貨色上來……倘若哀家當真封賜了她,那才叫害了大夙!那才叫有眼無珠!”
太后一面說,一面又重重地拍了紫檀木百鳥朝凰屏風寶座上的扶手一下。
她懷中安謐酣睡的白貓被她這麼一拍再拍的動作終於驚醒了。
它在太后溫暖的懷抱裡抻直四爪,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舔了舔太后的手指,就甩着貓尾巴頭也不回的躍走了。
“真是個沒良心的小冤家,”太后語氣充滿親暱地對着那白貓啐了一口,臉上的怒色因爲白貓的動靜而重新有所緩和,她挑了挑眉毛,重新又把話題拉了回來,“近些年來,旌表牌坊竊取之風日盛,哀家作爲當朝國·母,怎麼能一直坐視大夙朝的風氣越變越壞,等到那女人過來以後,哀家一定要好好的教教她,這世間……不是隨便什麼女人都有資格叫活菩薩的!”
“太后娘娘英明!”崔媽媽率領着一衆內侍宮娥齊齊跪倒在太后的面前高呼千歲。
太后志得意滿的端詳了匍匐在她腳底下的衆人很長一段時間,才滿臉紆尊降貴地微微擡起手,讓他們平身。
等到他們整齊劃一的起身以後,她纔像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一般的在嘴角勾起一抹詭譎的微笑,“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那陸氏女的容貌好像非同一般吧?”
“是的,太后娘娘,”崔媽媽不敢有絲毫怠慢地回道:“那陸氏女確實長得十分的嫵媚動人,據說見過她的人,很少有不被她迷住的。”
“據說見過她的人,很少有不被她迷住的?”太后在聽了這話後,臉上的表情又重新在崔媽媽的膽戰心驚中,變得森冷起來,“哀家倒要瞧瞧她到底美成了何種模樣,如果她當真出落得如同你所說的這樣出衆的話……那麼……哀家倒是不介意好好地擡舉擡舉他,把她獻到陛下手中去,畢竟作爲陛下的母后,哀家對於陛下這麼多年的不開竅,可是傷透了腦筋啊。”
壓根就不知道因爲百姓們自動自發喊出來的一聲“活菩薩”和與生俱來的出衆容貌已經遭了京城某個尊貴女人忌諱的陸拾遺此刻還在馬車上晃晃悠悠的前行着,她的心裡,也依然在盼望着、深深的盼望着真的能夠在京城與她的傻小子重逢。
陸拾遺有信心能夠在第一眼間,就把她家的傻小子給認出來。
事實上,她還真的一眼就把那隻一‘去’不回頭的可惡傻鳥給認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