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篷船乘着歸元河通到元齊村,走這條水路用去了一個半時辰,若是徒步大約是要走上兩三個時辰才能到的。雖然唐果可以縮地成寸,也可以御劍而行,但玄塵帶着常清本就是來體驗人間百態,不想驚動這方百姓,所以倒是一切都按照人間的規矩來。
烏篷船還沒靠岸,唐果便將一塊碎銀子遞給船家。
乘船的老叟握着竹竿,呆呆地看着根本不像尋常人的唐果,回神後有些拘謹地說道:“姑娘,錢給多了。”
唐果擺了擺手,走到船尾接過老叟的竹竿:“這東西借我用用。”
“姑娘你……”
唐果垂眸看向吃水線,偏頭與老頭說道:“歸元河可是淹死過人?”
老叟一驚,點點頭道:“姑娘如何知道的?三月前南縣修了條運河,將西元河與歸元河連起來,官府說是爲了分流什麼的。當時河道只差最後一點便能竣工,官府便派人在西元河運河口埋了火/藥,炸通了河道後,西元河水就直接洶涌而至,將歸元河水位拔高了好多……”
“當時歸元河這邊也沒人注意,有三個孩子下河洗澡,傍晚的時候被破天的大水給捲進了河道深處,第二天找到的時候早就厭棄了,皮膚被泡得發腫,青白青白的,嚇死個人嘞!”
聽着老叟的話,玄塵也從船艙內走出來,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河面,又看向無悲無喜的唐果。
“唐施主可是發現了什麼?”
唐果轉頭看向玄塵,問道:“你呢?發現了什麼?”
玄塵雙手合十,微微垂首道:“阿彌陀佛,這段路怨氣不小。”
“嗯。”唐果並不意外,用竹竿敲了敲船梆子,低笑道,“這條船上也就我們四個,還都不是什麼身材肥胖之人,你看看這船的吃水線。”
玄塵走到船邊低頭看去,吃水線已經靠近船舷,就算他沒怎麼研究過船的吃水問題,也明白這吃水線的位置不太正常。
唐果對怨氣和陰物都瞭如指掌,握着竹竿神情戲謔地說道:“這條河淹死的人怕是不少於十個,那三個孩子成了水鬼後,應該是拉了不少人陪葬。”
“這元齊村倒是有點意思,靠近村子的水道都怨氣橫生,遠處那村子像是被籠罩在黑霧中,這得是做了多損陰德的事情,才能弄成這般模樣?”
玄塵順着她的目光看去,也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佛慈悲,阿彌陀佛。”
唐果望着他輕輕笑了一下:“小和尚就是光說不做。”
玄塵回望了她一眼,沒反駁,也沒爭辯,口舌之爭非他所長。
倒是鬼王大人這性格,比百年前更讓人頭疼了,也更難相處。
站在一旁的老叟卻被兩人的談話嚇得瑟瑟發抖,哆嗦着問:“姑娘說的是……水,水鬼?”
“嗯。”唐果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將被船搖得昏昏欲睡的常清拎起來,手指使勁戳着他的臉頰,將睡得迷迷糊糊的人給戳醒後,說道,“小和尚,你帶着船家先上岸待着。”
常清不明所以,呆了呆,問道:“唐姐姐,怎麼了?”
“乖啊,先上岸。”唐果摸了摸他的小光頭,一臉慈愛。
常清臉頰通紅,躲過她的魔爪,走到還在哆嗦的老叟身邊,伸手扶着老頭涉水落到岸上。
……
唐果握着竹竿,敲了敲船舷,扭頭問道:“你來還是我來?”
玄塵雙手合十:“我佛慈悲……”
“哦,那就是你來。”唐果將竹竿塞到玄塵手中,將那柄灰撲撲的鐵劍甩到半空中,縱身跳了上去,御劍停在河面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佛子大人,趕緊的,要是打不過,我再替你兜着。”
玄塵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憋出了兩個字:“不用。”
“有志氣。”唐果御劍拉開了些距離,微微揚起下顎,“那你來吧。”
玄塵看了眼手中的竹竿,無奈地嘆了口氣,緩步走到船舷邊,然後踏空停在河面上,一手抓住船尾毫不費力地將船給掀了起來。
唐果:“……”原來是個怪力和尚!
常清和老頭站在岸上看着這一幕,頓時目瞪狗呆。
回神後,常清低低嘆了口氣:“師叔真是……越來越暴力直接了。”
他話音剛落,玄塵掛着佛珠的右手就朝掀起的船底虛虛一握,然後用力地往外拉扯,似乎拽了一團厚重的水草般,將船底下的四隻水鬼給揪了出來。
……
唐果擰眉又離遠了些,玄塵面目平靜,那四隻水鬼被扯出來的第一時間,就直接朝着玄塵撲去。
玄塵身懷先天佛骨,所以她一點都不擔心他被水鬼給扯進水裡,不過唐果放開神識,遍佈方圓五里的水域,卻沒有發現其他的水鬼。
這就很奇怪了。
按照這片水域中的怨氣和陰氣,這最起碼得死了十個人才能弄成這樣。
可是從頭到尾她都搜索過一遍,只有眼前圍攻玄塵這四隻水鬼。
其他的水鬼都去哪兒了?
……
“玄塵,小心些。”
唐果還是提醒了一句,她感覺這地兒有些不太對勁。
玄塵月白色的僧袍迎風擺動,唐果踩着破劍換了個方向,繼續考察這位佛門聖子的實力。
四隻水鬼離開小船後就露出了真面目,三隻男水鬼,一隻女水鬼,沒有小孩兒。
看他們身上的陰氣,應該都是最近剛死的,不超過一個月。
玄塵手中的佛珠被他甩出去,一下子就撞散了一隻水鬼,其他三隻水鬼,還沒近身就被他隔空一掌抽到了茂盛的水荇上。
唐果有點想吹記口哨,但看着那顆光亮的腦袋,忍住了。
調戲佛門弟子是不對的。
她默默譴責了自己兩秒,在擡頭時,三隻水鬼已經鑽進水裡,消失不見。
玄塵將順着水流跑遠的小船拖到岸邊,又將竹篙放在船上,緩步走到岸邊纔看向唐果:“唐施主可滿意?”
唐果挑眉,只是勾起脣角笑了笑:“我還以爲你會超度他們呢。”
“浪費時間。”玄塵聲音清冷,完全不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對。
他修的不是大慈大悲的道法,主武殺,這門道法在佛宗十分少見。
唐果愣了半秒才發現自己看走眼了,看向嚇得厥過去的老頭,也沒說什麼,從荷包裡取出一顆水藍色的小珠子,大概只有小拇指甲蓋那麼大,被她放進嘴裡壓在舌下。
“我去水下看看,你們現在岸上等着。”
玄塵皺眉,攔住她道:“貧僧陪你一起去。”
唐果搖了搖頭:“你一身佛光,下了水就跟晚上亂墳崗裡掛着盞氣死風燈似的,還沒靠近他們就跑了。”
“我不一樣,我本身就是厲鬼,如今修得鬼神之身,只要不放出威壓,下去他們也認不出來。”
“這片水域還是有些問題的,我心底有些猜想,必須要下去探探究竟,其他的等我上來再說。”
玄塵被她的手輕輕撥開,再轉身水面只剩下淺淺一圈波紋,白衣鬼王已消失不見。
常清走到玄塵身邊,伸頭往水裡看去,但是水黑沉沉的,像攪開了一團濃墨似的。
“小師叔,鬼王大人她……”
玄塵捏着佛珠,沉沉地看向水域,臉上是明晃晃的不爽。
常清察言觀色非比常人,默默把後面的話咽回了肚子裡。
……
唐果下了水之後才發現這條河下方有個很隱蔽的聚陰法陣,這法陣的手法頗有些眼熟,但她努力想了幾秒卻並無結果,最後覺得想起來就算了,一腳踩進了法陣內,看着縮在水草下的三團鬼影,原本清澈的雙目變得黑沉沉,無盡的鬼氣和煞氣將這一塊包圍了起來。
“你們三個過來。”
她聲音很輕,但在三隻水鬼耳中卻如驚雷。
三隻水果瑟縮在一起,磨磨唧唧地朝着她挪了兩步,嚶嚶的哭道:“大人,我們就守在這塊水域,並未觸犯大人的……”
唐果揉了揉額角,看着哭唧唧像個嚶嚶怪似的男人,忍不住踹了他一腳。
“說話就說話,語氣給我正常點兒,再嚶嚶嚶,直接吃了你。”
威脅的話一出,三隻水鬼立刻噤聲,滿頭長髮在水裡散開,看起來陰森又可憐。
唐果:“一個個來,這裡的聚陰陣,你們知道是誰設下的嗎?”
嚶嚶怪男水鬼舉手,哭喪着臉道:“大人,我不知道。”
唐果又一腳踹在他臉上,咬牙切齒道:“不知道你舉什麼手!”
最旁邊那隻女水鬼往後縮了縮,被唐果給揪到面前:“你來說。”
女水鬼長了一張雀斑臉,但是身姿猶似蒲柳,倒是十分婀娜,她膽子小,說話聲音也細細弱弱,唐果聽着她含糊不清的聲音,有些火大。
“你們是不是真以爲我不會吃你們?”
唐果脾氣不太好,早上雖然吃了早飯,但她是厲鬼,那些東西也就嚐個味兒,並不頂餓。
如果有選擇,她還是更願意吞幾隻作惡多端的鬼來飽腹。
女鬼嚇得立刻縮了頭,唐果眉頭擰得更深:“你,嚶嚶怪,成爲水鬼後背了一條人命。”
“你,綠茶女水鬼,也背了一條人命。”
唐果目光轉向始終沒吭聲的另一隻男水鬼,長得眉清目秀,即使成了水鬼也一股子書卷氣息。
“你倒是奇怪,身上還沒有揹人命,甚至還有一點點功德護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