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吳, 獸身人面,吐雲霧,司水。
在天巒之癲, 天地一片混沌之際, 盤古開天闢地, 女媧造人, 天吳施水, 世間現出勃勃生機,衆神各司其位,人神魔三界互不相擾。
唯有天吳, 人神魔三樣皆佔,人面、神魂、魔心, 他是衆神忌憚的意外, 魔界極盡拉攏的天魔, 人界供奉的水神。他遊蕩於三界之外,不受三界法度約束, 肆意妄爲,衆神皆奈之不何,恐天吳成墮魔之相,爲禍蒼生,唯有求助於母神女媧。
彼時, 日月晝夜更替不歇, 人間江海氾濫, 天吳臨水而居, 以獵人身份遊走。
女媧降於東海, 天吳現身迎接,海浪翻涌, 卻不沾兩人半分。蛇尾人身的女媧,含天地之慈悲,天吳對她亦有敬意,卻並未有好臉色,只因兩人之前曾因救人之事爭論數次。女媧自然是以蒼生爲己任,而天吳則因魔心而率性得多。
海風捲起兩人的衣袂翻飛,女媧微笑開口:“天吳,衆生存居陸上,四海面積廣博,還請你將水驅退,給衆生留一席之地。”
聞言,天吳仰天長笑,神情桀驁,廣袖隨風飄揚:“你用水來和泥土,以此創出人類,竟還指望他們能離得開水嗎?有水他們纔能有血有肉,沒有水,那就是一灘爛泥。”
“但這並不是你施以水災的理由,人類弱小,這更需要我們去保護。”女媧好言相勸,並沒有被他激怒。
“這水災乃是地顛之故,與我無關,亦非我能掌控。”天吳揮手,海面憑空升起高樓,他睇去一眼,“你今日若是來做客的,我甚是歡迎,倘若你只是來用水災之事試探我,那大可不必,我對魔界沒有任何興趣。”
女媧輕嘆口氣,看他隱入身後的高樓消失無蹤。
爲證明自己對仙界並無二心,天吳開始狩獵生活,但凡碰見在人間作亂的妖魔,便大肆屠殺,可這也導致了他的魔心越來越重。女媧對此憂心不已,正值夢魔逃竄人間,爲人類編織美夢,奪取性命,她本是要度化夢魔,卻在最後一刻停下。
女媧與夢魔達成協議,讓他在夢中試探天吳心中所想,夢魔爲逃生,不得已前去織夢。
在夢中,天吳的世界一片白,只有水霧,夢魔爲他織的美夢,酒色財勢皆有,他不屑一顧,卻對水下自己的倒影露出了笑臉。
夢魔織夢失敗,差點被天吳斬殺,女媧適時來救,夢魔素知神向來涼薄,趁天吳停手之時,將手中利劍刺入他心臟,將魔心劃成兩半。
自此天吳在東海海底沉睡六萬年,女媧將一半的魔心浸入天池,日日以梵音淨化,卻始終未能消除最後一絲魔性。她算出天吳醒後必不會善罷甘休,愁思良久,以自身一半修爲製成熾獸劍,希望有朝一日能控制天吳的戾氣。
而這時,共工怒撞不周山,導致天塌陷,那半顆魔心跟着天河水墜入人間,遍尋不見,女媧耗盡靈力化成五彩晶石補天,女媧消逝後,衆神接連泯滅。
天吳從海底醒來時,天地已是另一番面貌,失了半顆魔心,雖在六萬年間漸漸長了出來,卻是魔性大減,他有了神的慈悲,承繼衆神之責。
多年後,他遊蕩某個世界,爲除跨界之人,誤殺了一人類少女。神的憐憫心讓他去救,魔心卻在撕扯,隱隱作痛。他蹙眉,將這名人類帶去了主神界,給了她成爲主神的機會。
他想着人類驟然死亡,又換了個環境,也許會崩潰,會大鬧,再不濟也會傷心絕望,卻萬萬沒想到她醒來的第一件事,是關心化成小糰子的他,在這裡有沒有主人。他嗤笑,這天地間有誰敢做他的主人?
他覺得這個人類甚是有趣,便以那副小貓的樣子待在她身邊。
“看你身上的毛都是黃黃的,就叫小黃吧!”少女笑着,如桃之夭夭,伸手就要來摸他。
天吳一扭腦袋避過,卻在看見她眼底的失落時頓住,巨大的罪惡感壓在他心頭。他冷哼,像是施捨般將腦袋挪回她手心底下,少女瞥了眼,卻再也不摸,他氣極,卻不知自己這氣是爲哪般。
她說她叫袁沁,她把他當成一個朋友,跟他說話,雖然他從不會回答,但她卻樂此不疲,尋到好吃的也從沒有落下他。天吳雖嘴中不說,實則心裡已經慢慢開始軟化。
他原本以爲自己很快就會膩,沒想到在她身邊待了整整半年,卻一點都不厭煩。反而有種寧靜的歸屬感。他越來越喜歡看她的笑臉,越來越喜歡聽她說話,甚至甘願將自己送上去,讓她的纖手撫摸。
這在以前的他看來,是絕對難以接受的,因爲那看起來像是家中豢養的寵物,他有自己的傲氣,怎麼可能會讓自己變成寵物,在主人腳下搖尾乞憐。
“小黃,快跟上……”她站在不遠處朝他招手。
他在心底冷哼一聲,邁着急促的步伐奔過去,一步不錯的跟着,背後的尾巴搖得很是歡快。
其實兩人最初的相處委實算不上愉快和諧,他時常會被她這個小小人類氣得跳腳,卻無可奈何。他也曾想過乾脆棄她而去,帶她來主神界已經算是仁至義盡,卻每次都在她的笑臉中將這個念頭打散。
那天,他閉目假寐,隱隱聽見有哽咽啜泣聲,睜開眼,只見她靠在窗邊抹眼淚,似是他的視線太過熾熱,她回過頭,含着淚瞪他一眼,狀似兇狠道:“看什麼看,沒見過想家的啊?”
天吳隱在長毛下的薄脣抿起,微微側過身,一顆心卻揪在一塊,猛地跳動,他覺得自己真是夢魘了,竟會覺得她這樣子既羞惱又可愛,還有一點點心疼。
她要參加主神選拔,他便從旁相助,能成爲主神的都不是善類,要不是他,她早被刷下無數回了,可她竟喜滋滋的認爲是自己運氣好。但不可否認,她確實爲了選拔而日夜不休的努力,連他也甚是讚賞,只是這種測試,光要努力是遠遠不夠的。
考上主神的那天,她忘形的抱起他,在他腦袋上親一口,笑逐顏開:“小黃,我考上了,那就能回家看看了吧,主神可以掌管世界,那我也能掌管自己的那個世界嗎?”
剛纔被她親過的地方猶如火燒,軟綿溫潤的觸感還在,天吳不可遏制的想着,這脣若是嚐起來,會是何種味道。等回過神時,他暗暗心驚,爲自己的這個念頭,可欲望一旦滋生就再也控制不住。
影吳找到女媧遺留下的熾獸劍,在他背後下暗手,他第一反應就是將她推往某個世界,並賦予總神的命令,讓她不起疑心,也只有這樣,她才能安全。
他被困住,一顆心卻焦躁不安,他怕影吳會對她不利。
怕,他苦笑,身爲始神的他竟也有怕的時候,每天被鞭打,都沒有看不見她來的難受,他用恢復的一點法力召喚出水鏡,從鏡中尋她的蹤跡。看她變成一條竹葉青蛇,笨拙的扭動身體,他失笑,突然間再也忍不了沒有她的日子,他拼盡全力,凝出神魂,透過水鏡向她衝去。
卻在去往那個世界的剎那,將過往全盤忘記,那時的他,名叫陶醉。
他追隨她,一個一個世界下去,雖然每次都會被抹去記憶,可他仍能跟她相遇。她進了小黑屋,他在相鄰的白幻界聽見她的聲音,那一刻,是無以言表的欣喜。他要見她,這個念頭來勢洶洶,他將她拉過來,卻讓她爲自己受了傷。
她猛地倒在自己的背上,慢慢滑落。他的心也隨之悶疼,如萬千根針扎入五臟,任由血液從針孔流乾。
身體驀地產生巨大的爆發力,讓他掙脫了熾獸劍對自己的禁錮,影吳設下的術法機關立馬啓動,他不敢再讓她受傷,只能忍着心痛,再次將她推開。
他想起她曾說過想回家看看的話,便帶她回家,卻忘了她是怎麼離開的,經過影吳的提醒,自己親手殺了她的那一幕,變成個結痂的傷口,被血淋淋撕開。他擔心了,害怕了,當時的他完全是個膽小鬼,因爲怕失去她而瑟瑟不安。
他想着,就算是要她忘了自己,也好過讓自己再次動手殺她。
失憶後的她,愈發可愛,明明對他好奇動心,卻又彆扭的要死,他給她講以前的故事,希望她能夠有些印象。他按照人類的方式,向她求婚,她通紅着臉,在家人的起鬨聲中,輕輕點頭,那瞬間,他的耳邊似響起一陣陣悅耳的鈴聲。
他幻化成人類,跟她一起生老病死,每天攜手看日出日落。
“天吳,我們去以前的世界逛逛吧!”回到主神界後,她閒得慌,興致勃勃的建議道,“我們可以在那裡種上一排竹子,再建造一座小屋。”
“好。”他輕勾脣角,攥起她的手,“都聽夫人的。”
於是,在聊齋世界又迎來了新的篇章,某天,名叫陶醉的他,又飲下一壺酒,身着青衣的女子翩然而至,降到他的竹林,對他笑道:“熊孩子,我回來了。”
他也笑起來:“沁兒,過來。”
她窩在他懷裡,閒聽窗外雨水打葉聲,外邊寒風瑟瑟,唯有此處溫暖、甜馨,她面容愜意,搖搖他的手臂。他半低下頭,磕在她頸窩,往日的冷冽之氣消散得一乾二淨,輕輕舔吻她的耳廓,將她的手包在自己手心。
袁沁,沁,從水之心。
沁兒,原來一開始,你便註定是屬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