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頭一個週末,鬱夏提着布口袋走鄉道回家,在王家院子遇見陳莉。陳莉滿二十,年前同李家說了親,這李家就是先前頂鬱春繅絲廠工作那一家子。早先李家上下都奚落鬱春是個傻子,絲廠女工對她們鄉下土妞來說已經是頂好的工作,還有人皮癢非要往外推……
這回聽說鬱夏模擬考試第一名,鬱春特地找李家人扎堆兒的地方去吹噓,說她妹這成績隨便考考都能上大學,她年末就能遷戶口進大城市。
大隊上有不少人在公社高中讀書,都不用鬱春誇誇其談,大家夥兒心裡有數。鬱夏是要飛出農村了,還不是去本縣本市這麼簡單,十有八/九是京市滬市。這陣子不少人說呢,她爸沒啥出息,生個閨女倒是優秀,老話講人無完人,鬱夏在社員們心裡就是那個難得一見的“完人”,當真挑不出毛病。
李家上下是嫌棄鬱春,換成鬱夏就不好說啥,他們關上門還羨慕老鬱家。
李媽嘀咕說,別道有這麼個閨女,能得這麼個兒媳婦也好,不知道鬱夏往後會嫁給咋樣的人。
她閨女李三妞就在旁邊聽着,沒脾氣。她兒子李紅軍也聽着,聽完砸吧嘴說:“媽你眼光就是好,要是能娶上那麼好的婆娘,得是祖墳上冒青煙了,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這一家子聊得挺愉快,一席話讓陳莉聽去就愉快不起來。李紅軍是她對象,等幾個月就要辦酒席結婚,他咋能誇鬱夏好?
鬱夏長得是好看點,好看能當飯吃?她是比別人會讀書,誰說會讀書就鐵定能發大財?
年輕姑娘都愛攀比,處對象的時候更會鑽牛角尖,經常爲屁大點兒事吃飛醋,本來這都不算什麼,偏她還沒氣過就迎面撞上禍頭子。
鬱夏從王家院子穿過,被王阿婆喊住。
王家院子位置好,經常有人從他家門口過路,農閒的時候這頭從早到晚都挺熱鬧,婦女們還會拿上揹簍聚一塊兒邊說閒話邊做活。看鬱夏路過,她們好些個都來了精神,忙不迭同她搭話,王阿婆回屋撿了幾個青李子遞過來,讓她別忙着回去,多站會兒。
鬱夏衝她道聲謝,拿了一顆嘗味道,多的沒接。她跟着回了不少話,別人問她真的考了第一名?又拉着她說真好啊,考上大學就能把戶口遷城裡去,畢業之後國家還給分配工作!鬱夏心裡納罕,沒明白怎麼人人都知道她模擬考試成績不錯,又一想,許是她爸太高興閒磕牙說出去的。
她爸平素能吹噓的事情少之又少,能叫他高興也好。
鬱夏心裡轉過好幾個念頭,面上還是帶着笑,旁人問她都回了,說得正熱鬧,趕上陳莉路過,聽見東家姨西家嬸都在誇鬱夏,又想起李紅軍那話,心裡就不痛快,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她說的啥鬱夏都沒聽清,院裡也就一兩個人聽見了,本來生不出事,誰也沒想到能牽出一場大戲來。
王阿婆家養了只大公雞,少說得有十幾斤重,神氣得很。養它一能打鳴,二是看門用的,要是熟人過路這雞理也不理你,換做不認識或者賊眉鼠眼不懷好意的來,它就不怎麼友好了。
大公雞在鬱夏腳邊刨地找食,也不知道咋回事,突然就盯上過路的陳莉,先是死亡射線,接下來千里追殺……那雞撲騰着朝她啄去,一擊不中,跟着追出去老遠。
王阿婆都看傻眼了,她大兒媳婦反應快,一拍大腿追了上去,也不是擔心陳莉遇襲,就是怕自家十幾斤重的雞被黑心腸的套了麻袋。
這下好了,閒磕牙的婆娘都跟上看稀奇去了,她們想破頭也沒搞懂這是咋回事,公雞是兇,這麼兇真是頭一回見!那搏命的架勢都比得上土狗了!倒是鬱夏,她猜到可能同自己有關,跟着摸了摸鼻尖,心說追上去這麼多人陳莉應該出不了事,它再能耐也不過是隻雞,這麼想着就計劃先回家,回頭打聽打聽,再抽個空去給大公雞喂點食,勞它辛苦一場,挺不好意思。
不過一個眨眼,院子裡就只剩下兩個阿婆,鬱夏同她倆打了個招呼,跟着就穿過院子回了自家。她回去就發現溼衣裳晾在屋前,放下裝着書本的布口袋進竈間一看,乾柴堆了不少,水缸裝得滿滿的,又想去雞圈裡看看,就聽見鬱小弟的聲音:“阿姐你回來了?”
鬱夏還沒應聲,他又說:“知道你要回來媽催着全家把能幹的活全乾完了,姐你歇會兒,從公社高中走回來你不累啊。”
鬱夏又好氣又好笑,問他:“咱媽呢?大姐又上哪兒去了?”
“媽去隊長家給人幫忙,大姐去哪兒我不清楚,沒聽她說。”
“那行,你玩去,我坐屋檐下看書,順便把雞放出來透透氣。”鬱小弟歡歡喜喜應了,一溜煙又跑出去,鬱夏搬了根矮凳拿上從學校借的書準備好生啃啃,再把語文成績往上提一提。
她看了一會兒,高紅紅就拿了個作業本朝鬱家來,鬱夏聽到腳步聲擡起頭,看是她,站起身問有什麼事,高紅紅撓頭:“我功課不會寫,來問問你,小夏姐你得空不?”
“有啥不得空的?來我看看題目。”
高紅紅和鬱夏同校,低一級,她繼承了老高家的光榮傳統,這一家子能來事,會掙錢,日子過得紅紅火火,讀書就是不行。鬱夏接過作業本看了,是道代數題,她讀了遍題目就動筆解,把每個步驟寫得詳詳細細,寫完又從頭給高紅紅講了一遍,看她聽懂了才把本子遞回去。
高紅紅給道了謝,沒立刻走,她往鬱夏旁邊一蹲,雙手捧着臉感慨說:“小夏姐你真聰明,我要是跟你一樣聰明就好了,我媽說這學期末我要是全科都能及格她就扯布給我做新衣裳,還給燒肉吃。”
鬱夏失笑,她順手把書合上,又拿了根凳子讓高紅紅坐下,這纔回說:“你家條件好,有哥哥嫂嫂幫襯成績稍微遜色一些也不妨事,我家裡窮,不考大學沒其他出路。”
“哪是這麼說?咱們高中就有不少男同學喜歡你……”高紅紅還沒說完,鬱夏就打斷她,“你再打趣我就不和你說話了。”
高紅紅立馬投降——
“行,行,換個話題,你想上什麼大學?學啥啊?”
這個鬱夏當真琢磨過,這年頭,可選擇的範圍其實挺窄的,老師說她理工科天分實在好,可以選一門深造,沒準多年後能出個物理學家數學家。鬱夏叫他誇得挺不好意思,高中教的這些知識,放在她上輩子其實挺基礎挺入門的,因爲研究的進度不同,後面很多的公式定理擱現在聽都沒聽過,搬過來肯定能引起學術界震盪,沒準還能撈幾個諾貝爾獎,可是搶人家學術成果這種事,委實太無恥了。
排除掉這些,再去掉她不感興趣的,剩下來沒幾科,挑起來就容易多了。
“要是真能考上,我打算學醫。”
這科對她來說挺新鮮,到千年後,家家戶戶都有智能醫生,隨時能分析健康狀況,有人生病它第一時間會報警。這年頭醫療條件可比後世差太多了,生不起病,看病難。家裡有個人懂行挺好,不至於一病就抓瞎。
就說鬱媽,不舒服也沒見她去衛生所看過,能拖則拖,這樣不好。
鬱夏想的是學醫有用,高紅紅聽過也在點頭,讚道學醫是好,像女售貨員歲數大點就要下崗,醫生深受尊重不說,越老資歷越深,學好了一輩子不愁。“不過好是好,對我們這種腦子不好使的太難了點,小夏姐你一定行,我媽都說你是我們隊上腦子最靈光的。”
她倆說得高興,鬱春就是這會兒回來的,看高紅紅笑得燦爛她心裡就不大痛快。爲搭上高猛,鬱春想過走高紅紅的路子,偏高家條件好,高紅紅讓她媽陳素芳慣着,傲得很,你去討好她還愛理不理的。
要是對誰都這樣也就罷了,到二妹這邊就跟條哈巴狗似的,真是……
鬱春心裡有氣,冷着個臉進屋,鬱夏想跟去問問,讓高紅紅回家去,有空再聊。
高紅紅拿上本子就要走,走出去一步又倒回來:“我媽讓我加把勁,我看我是沒啥指望,小夏姐你好好考,考去大城市了給帶點城裡流行的裙子褲子回來,也讓我穿上風光風光。”說完等鬱夏點頭她就哼着歌往回走,走遠了還衝老鬱家這頭哼了一聲。
又不是瞎了,能看不出鬱春那張馬臉是拉給她看的?高紅紅真看不懂鬱春是咋個意思,前陣子上趕着來攀交情,這會兒又甩臉子給人看!
其實呢,鬱春就是感覺被區別對待了,心裡不爽。
她也不想想,高紅紅是主動來找鬱夏,能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誰會拉着個臉去別人家?又不是找場子去的!
鬱家姐妹如何暫且不說,高紅紅回去撞上她堂姐和她嫂子在屋前閒磕牙,說的就是陳莉那樁倒黴事。
“可惜你沒見着,我立馬就跟上去看了,陳家那個差點嚇破膽,跑出去得有半里地!”
高奎婆娘撇嘴:“陳莉那膽子小得跟耗子似的。”
她堂姐啃了兩顆瓜子,又道:“話不是這麼說的,王家院子那隻大公雞你又不是不知道,兇得很!”
看她們說得熱鬧,高紅紅順口問了一句:“嫂子你們聊啥?”
她堂姐一聽就來了勁兒,呸呸將嘴裡的瓜子皮一吐,跟着就給高紅紅學了一手,逗得高紅紅直樂。等她樂夠了,高奎婆娘才插句嘴:“紅紅你不是上鬱家找鬱夏講題去?去這麼久?”
高紅紅也抓了半把瓜子在手上,邊啃邊說:“講完聊了幾句。”
“聊啥了?”
“就問她以後想學啥,她說想學醫,看她那樣我差點以爲考大學挺容易的。”
“擱她那頭可不是挺容易?”
高紅紅:……
這麼說好像也對。
“可惜了,鬱夏要是沒這麼優秀嫁咱家來多好,我敢說我哥一定喜歡她這樣的!就不知道媽怎麼回事,咋還能越過鬱夏看中她姐鬱春?”
這話高奎婆娘不敢隨便接,倒是她堂姐,往高紅紅跟前湊了湊:“小嬸精明着,傻的是你!就算鬱夏她學習不好,長那樣輕輕鬆鬆就能嫁進縣裡去。鄉下姑娘擠破頭都想進城?有個城裡戶口娶媳婦容易得很。猛子生得是還不錯,咱老高家日子也紅火,可再怎麼着都是鄉下人!是鄉下人,猛子又還沒懂事,有幾個姑娘肯嫁過來?叫你看鬱春是哪兒都不及她妹,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看她方方面面都還湊合,對猛子又有點意思,這不就得了!”
“再說,娶個天仙兒回來以後家裡鬧點矛盾,猛子保準護他婆娘,做婆婆的不得受委屈?”
陳素芳人就在屋裡,一不小心聽到這段,心說老高家可算還有個聰明人。只可惜聰明到隔房去了,她這閨女就是傻東西,看着就着急。
作者有話要說: 事情呢是這樣子的,上輩子託大春兒的福,高萌萌有幸抱得美人歸,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你們也不用太擔心他,就這種人設,他作踐別人還差不多,咱都身在新中國了,結了婚處不來還能離,大兄弟結局還是不錯的,中間嘛,就讓他和大春兒互相傷害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