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如鉤, 掛於夜空中。夜空就像是被潑了墨的綢緞一樣,其中乍然點綴的幾顆星星便越發顯得明亮。
那屋裡垂手立着的男人眼睛比星星還要亮,此刻擡着看着老夫人的眸光裡流轉的全是不滿。
老夫人端坐在椅子上, 臉色十分難看, 語氣也嚴厲的像刀一樣, 帶着些恨鐵不成鋼的怨道:“你表妹落到現在這副風吹就要倒的身體, 難道不是你的責任?”
那男人的嘴角輕輕揚起, 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意:“是我的責任!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不小心把她推到水裡嘛!她這樣我最多養她一輩子,也不一定要娶她的嘛。你幹嘛非要把她推給我?難道她就這麼恨嫁!”
他的語氣囂張至極,一點也沒有把老夫人放在眼裡。老夫人氣極了, 牙咬得緊緊的。手裡的茶杯一下子就朝着他擲過去,半點不留情面。
那男人身姿矯捷如豹子, 僅僅是一個側身就閃過了杯子。滿室都是杯子碎裂的聲音, 在寂靜的夜裡清晰可聞。
老夫人指着他的鼻子大罵道:“什麼叫不小心把她推到水裡的。當時那麼多雙眼睛看着, 你就是故意把她推到水裡的。你現在還想否認?再者說,她身爲太傅唯一的嫡女, 需要你一個商戶來養一輩子!你害得她病魔纏身那麼多年,整日裡纏綿病榻,你自己倒是活蹦亂跳的。你有沒有良心啊?”
原來這底下立的男子正是老夫人的嫡長子李意。他脾氣桀驁不馴,根本聽不下去老夫人的話。只是反駁道:“若不是她像一個跟屁蟲一樣跟在我的後面,害我被別人嘲笑, 我也不會推她, 說到底, 都是她自找的。”
蘇袖袖小的時候就沒了母親, 老夫人將她接到了李府, 雖然極爲疼愛她,但到底是寄人籬下, 又沒有母親的庇佑,看着人的時候總是怯怯的。那個時候李意到處瘋玩,隱隱是一幫孩子的頭,蘇袖袖便總喜歡跟着他,但是她膽子小什麼都不會,跟本跟他們玩不到一塊。又總愛哭。每次跟在李意的後面,李意都會被調笑說是帶着妹妹的老媽子。
那次蘇袖袖又跟着他,他怎麼吼讓她回家她都不聽。他一時急了,纔會把她推下水。大冷的天,她在水裡掙扎,大聲的喊着救命,看着她漸漸蒼白的臉,漸漸弱下去的呼救聲,她才隱約的明白到自己可能做了錯事。蘇袖袖自那以後落下病根。
他對蘇袖袖壓根沒有男女之情。他不喜歡她那副病泱泱的樣子,更不喜歡她說話時那扭捏的軟軟的語氣。他喜歡那些生機勃勃意氣風發的女孩子。
更何況他討厭別人主宰自己的人生。尤其是奶奶。他不娶蘇袖袖也是爲她好,他又不喜歡她,她嫁給他跟守活寡又有什麼區別。
老夫人站直了身子,擲地有聲的說道:“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做主!”
李意氣極反笑,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掛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用一種輕浮的語氣道:“行。你不怕她受委屈就讓她嫁過來!”
這邊老夫人說不通他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待他的身影剛消失在門口 ,老夫人本來繃得挺直的脊背一下子就軟倒在了椅背上,整個人像老了好幾歲。旁邊的周媽媽十分擔心的叫了聲老夫人。
老夫人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長嘆了一聲道:“他這個性子也不知道隨了哪個。太倔強了。”
周夫人是伺候老夫人年月最久的,老夫人的心思她也能摸得個七七八八,只是她一直也不明白爲什麼偏偏要少爺娶外小姐。她壯着膽子勸道:“大少爺這個性子,是最喜歡跟您擰着來的。”從小,管大少爺最多的就是老夫人,其他人的話對他跟本沒有用。但是隨着他越長越大,竟有了些混事魔王的做派,任隨的話都不聽。他的幾個弟弟哪裡有像他這樣不省心的。頓了頓,她又道:“其實以外小姐的家世長相,雖然身體差了些,但是嫁個好人家哪裡有找不到的。爲什麼偏偏要大少爺娶她。”
說到這裡,老夫人的眼裡居然有一點紅潤,就連聲音也到了絲哽咽:“我可憐的袖袖啊。自小就沒了娘,現在還要受這種苦。你們只當她是身體差了些,都不知道她受了大寒,以後不會有孩子了!你說我怎麼放心她嫁給別人!萬一以後受了欺負怎麼辦,我總要自己看着她的!”
乍聽此言,周媽渾身都泛起了一層冷汗。先前只道是身體差,卻原來不能有孩子了嘛。這樣的話,便是有潑天的富貴,誰又願意娶她當正妻。她再說不出什麼安慰老夫人的話來。
老夫人只是垂着淚,心痛的說道:“這些年來,我一直瞞着,不敢讓任何人知道。你說這件事情要是袖袖知道了,她得有多傷心。她從小受了多少苦,你看她可曾跟別人說過。這丫頭心思重着呢。多少苦都是往心裡咽。別看她表面沒事人一樣的模樣。心裡的彎彎繞繞苦着呢。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她的下半生再繼續辛苦下去。”
周媽聽着亦覺得酸楚,只是道:“可是大少爺的性格,他要是不喜歡外小姐的話,只怕嫁過來,外小姐也要受得委屈。”就算老夫人再疼她又怎麼樣,得不到丈夫寵愛的女子,表面過得再風光,心裡也是苦的。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目光悠長:“意兒他性子倔,於男女一事上又沒開竅纔會這樣。袖袖跟他一起長大,總不會一點情份都沒有的。待得袖袖嫁過來,兩人朝夕相對,總會有感情的。”
老夫人說得李意於男女一事沒開竅,周媽到是覺得十分的嘆息。他從小人嫌狗憎,不知道闖出了多少的禍事。人人都當他要長成一個大魔星。唯獨他於女色竟無半點興趣,現如今已經有不少下人在暗暗的討論他於女色之道有些妨礙。
這些大戶人家,都是有通房丫頭的,挑得都是長相性格皆好的。李意是嫡長子,他的那兩個通房丫頭周媽也是見過的,脣紅齒白,眉目動人,就是周媽看着也心動。可是就在當晚,那兩個丫頭剛過門,就被李意給大聲的趕了出來,弄得兩個美人哭得梨花帶雨的。可是他竟半點憐香惜玉之情也沒有,只是擰着眉兇狠的看着那兩個丫頭。
老夫人本來就偏心外小姐,給他安排通房本不過是走個過場,現下看到他這樣,高興總是多過關心的。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後來二少爺三少爺都有了些知己紅顏,他依舊一個人單着。
周媽心想這樣一個不懂情調的人只能期盼着他真如老夫人所言的,能跟蘇袖袖日久生情吧。
話分兩頭,這邊李意出了東跨院,面色也是難看。剛走到自己的屋裡,就見自己的母親與三弟迎了過來。他的母親是續絃,嫁過來以後生了三弟與四妹。母親一直對他很是不錯。他這邊叫了一聲母親和三弟。
這位母親大約四十來歲的樣子,穿着妝花褙子,手上戴着玉鐲,燈光下襯得她手腕白得欺霜賽雪,腰間掛着獨山玉玲瓏,是上好的料子。面色紅潤,看得出生活的很不錯。
她看着李意,柔聲道:“你剛回家就被叫道了老祖宗那裡,也不知道你在老祖宗那裡有沒有吃飯,便叫廚房做了飯送過來。想着若是沒吃,也好惦惦肚子。”
李意走到桌前,坐下,看着滿桌豐盛的菜餚,不由得食指大動,冷潮道:“就是再餓,聽得她一直絮絮叨叨的念着我,也沒了胃口。”
李夫人也跟着走到了桌邊坐好,語氣放得更柔:“可還是因着外小姐的事情?”
李意滿不在乎的笑了笑道:“除了那事,還能有什麼,奶奶她滿心裡念得便只有袖袖。”
李夫人心裡閃過一抹得意。最啊。這纔是老夫人跟李意的心結。李意貴爲嫡長子,從小無論做了多大的壞事,老夫人都能護着他給他掩過去。一切仗着得不過都是老夫人對他的寵愛。可是老夫人難道只寵他一個人嗎?只要將蘇袖袖利用好,不怕老夫人不對李意失望透頂。說得是長子嫡孫繼承家業,可是藥方現在還握在老夫人的手裡,老夫人將藥方給了誰,誰才能光明正大的繼承李家,而這也是唯一的機會。
看着母親勢在必得的眼睛,三少爺李想順勢也憤憤不平道:“就是。明明你纔是家中的長子嫡孫,可是奶奶對一個外小姐比對你還好!一個病秧子也偏要塞給你。”這個三少爺生得面如冠玉,脣紅齒白的,一張白玉般的臉生得比女人還要美。他平時又溫文儒雅,不知得了多少女孩的芳心。對比大少爺李意實在是有女人緣的多。李意的皮膚不是普通人的那種蒼白,而是泛着陽光的淺蜜色,他的輪廓很深,生得棱角分明,看着人的時候,眼睛裡好像跳動着火焰,並沒有什麼憐香惜玉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