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明豔如火,自在隨心。
一個清冷如冰,如天上雪。
這一個,魏歡寧竟都不知自己到底更喜歡哪一個。
他同時愛上了兩個女人,正魔不兩立,她們是正道和魔道之中的翹楚。
臉色蒼白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他許久,搖了搖頭,轉身倉皇地逃走了。
“魏歡寧,魏歡寧!”
見他轉眼就消失在了天外,少女尖聲叫了兩聲,之後用力頓足,露出幾分惱怒來。
她和他相伴二十年,走遍了這天下的山山水水,其中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
她陪着他去看名川大山,陪他歷經各種世事,這二十年的感情,難道都比不過在他口中對他冷漠無情的那個師妹麼?留仙宗白曦,她的確知道是正道有名的女修,號稱雪中仙,孤冷高潔,法力高強,是正道之中最有名望的修士之一,據說大有可能飛昇成仙的存在。
可是她也不差什麼,她比白曦年輕,比白曦鮮活,連魏歡寧都承認在她的面前,他會感到很快樂。
可是爲什麼,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就因爲所謂的正魔不兩立麼?
因爲她出身魔道,所以他甚至都不敢和她在一起?
還是……在魏歡寧的心中,白曦比她更重要?
不過是一個冷冰冰沒有情趣的女人,哪裡比得上她呢?
那少女露出幾分不甘,眼底泛起了一道血光,追着魏歡寧的方向而去。
魏歡寧幾乎是狼狽地回到了宗門,他心亂如麻,只覺得自己的心被劈成了兩片,遠遠地看着留仙宗那懸浮在半空的金色山門,還有那羣山環抱,弟子直入青冥來往聲勢浩大,他的眼前閃過一些恍惚,咬了咬牙,直接往掌門所在的山峰之中去了。
他上了山峰之巔,就見不知今日是何緣故,山峰寶殿之前,巨大的靈石鋪就的恢弘的廣場上正有十幾個年少的男女簇擁着走出來,這幾個少年男女生得眉目都十分秀致,眼角眉梢靈氣逼人,身上的氣息也都不弱。
被他們親暱地簇擁在中央的,是一個格外秀麗白皙的少年。
他身姿優雅纖細,精緻的眉眼之間生出了明亮的光彩,一雙秀麗的眼睛裡帶着笑意。
他還擡手,摸了摸對面少年的頭髮。
魏歡寧頓時腳步一頓。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少年。
時隔二十年,白宴怎麼看起來還是一副少年的模樣?
就算是修士,也大多會沾染上歲月的痕跡,特別是年少的修士,大多會因修爲低微無法穩固自己的容顏,因此開始轉向成年的容貌。
然而白宴的臉,與二十年前別無二致。
“白宴。”想到那一日白宴對自己露出的邪異表情,魏歡寧的臉色猛地一沉。
白宴正笑眯眯地聽着身邊幾個少年與自己嘰嘰喳喳地說話。
當年的糰子們已經長大成爲了如今與他沒有什麼不同的少年,他眼前的正是曾經的阿團,他們一塊兒長大,這幾個孩子對他自然是打心眼兒裡親近,也是因有了觀天峰的善待,因此宗門之中其他觀望的長老們也對白宴多了幾分寬和。
他覺得自己在留仙宗之中的二十年是最幸福的二十年,因這份幸福,因此他看起來更加溫潤了幾分。
春風化雨,溫柔柔順,這就是如今的白宴。
“原來是師伯。”白宴擡眼看見了正對自己露出幾分警惕的魏歡寧,挑了挑眉。
他謹記白曦對他的話。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因此,他收斂了幾分笑容,對魏歡寧微微頷首,露出幾分疏遠。
阿團幾個年紀小,早就不記得曾經的這位魏長老,眼裡都帶着幾分陌生。
“你的修爲!”魏歡寧本就在警惕白宴,見白宴這人竟看起來完全沒有了當年的尖銳,心中卻越發警惕。他是不相信一個人的心會突然改變,只相信他是兩面三刀。
然而見白宴的修爲,他忍不住愣住了,眯着眼睛低聲說道,“你竟然已經結丹。”白宴的氣息已經在金丹巔峰,隨時都可能丹破嬰生,邁入高階修士的行列,魏歡寧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和白曦就算再天才,可是短短二十年,也不可能成爲元嬰修士。
難道真魔之體真的這樣強悍?
他正想要試探一二,卻只覺得自己的身後傳來了一道寒意,之後那對自己淡淡的少年,眼底露出了一個歡喜的笑容。
“師尊!”他越過魏歡寧跑向他的身後,乖巧得不得了。
“掌門師伯叫弟子在這裡等你。”見白曦走過來,少年的臉上微微發紅,看她熟練地擡手,急忙拿自己的臉蹭了蹭白曦的掌心,這才順勢跟着白曦眼巴巴地說道,“弟子沒有辜負師尊與鳳師伯的託付,阿團幾個歷練歸來,有弟子看護,沒有受傷。”
前些時候他得了白曦的命令帶着阿團幾個去了一個小小的秘境,在裡面認真地看顧幾個師弟師妹,想到這是二十年間自己和白曦分離時間最長的時候,少年的眼角泛紅,露出幾分委屈。
“師尊,我想你了。”他依戀地把頭壓在白曦單薄的肩膀上。
白曦:……這小魔崽子是不是還沒斷奶?
“你即將結嬰,本應該出去歷練一番,增長見識。”
白曦乾巴巴地說道。
白宴其實並不缺乏歷練。
他年少坎坷,歷經世事,自然不是那些自幼生在宗門,半分外界都不清楚的弟子可比。
他已經修煉得世事通透,並不需要歷練紅塵,白曦叫他離自己遠點兒,實在只是因這小子總是跟自己膩膩歪歪的。
白宴的年紀也不小了,天天跟她撒嬌,白仙子也扛不住啊。
“我知道師尊都是爲我好。”少年又蹭了蹭白曦的肩膀。
白仙子突然覺得自己的良心有點疼。
她看見鳳長老的幾個弟子都來給自己請安,雖然二十年間經常看見這幾個孩子,不過一想到他們是從圓滾滾的糰子長成爲挺拔俊秀的宗門精英,就覺得這世事真的無常。
冷着臉問了問這些弟子們在秘境之中的收穫與感悟,她這纔看見了他們身後正怔怔看着自己的英俊青年。時隔二十年,或許對於凡人來說已經是半生,可是對於他們這些修士來說,卻只不過是短短一瞬。
白曦一點都不想念魏歡寧,微微頷首之後,卻見魏歡寧已經向自己走過來。
“師妹。”魏歡寧直到此刻站在白曦的面前,才發現,曾經自己的猶豫是那麼可笑。
他的心裡眼裡都只能看見眼前這個清冷美麗的女子,那幾乎誘惑得他道心動搖的美豔少女,早就被他忘記。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在動搖戰慄,哪怕是站在白曦的面前什麼都不說,都會感到自己幸福得不得了。
本試圖想對白曦笑一笑,可是看見白曦對他的冷淡,他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在發疼。
這二十年,他從未有一天沒有去思念她。
哪怕是和那少女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會猝不及防地想到叫他心痛的白曦。
如今,他終於回來了。
不再動搖,他想將那二十年間的一切都忘記,不再去糾纏正魔之間,只想守着她。
白曦迎着他充滿了愛意的眼睛,心裡冷哼了一聲。
哦,又來騙婚了。
她挑眉看着這個大概還掙扎在正魔之間的傢伙,覺得還是叫他痛苦去吧。
不過這一次,沒有下一個原主,再那麼傻,成爲他們之間感情的見證。
一定要好好在一起,然後經歷他更多的猶豫,反正猶豫幾百年,糾結幾百年,一個女人能等到什麼時候,就不是白曦說了算的。
在一起卻又糾結的折磨,他們也該嘗一嘗。
“師尊,我累了。”白宴頓了頓,突然擡頭淡淡地看着魏歡寧輕聲說道,“我不喜歡師伯看師尊的眼神。”
他的目光冷淡,卻並沒有之間的妖異,見魏歡寧詫異地看了過來,他勾起了秀雅的嘴脣溫聲說道,“師伯一去二十年,雖然自己並不能迴歸宗門,可是若心中真的有師尊,怎麼會杳無音訊從無書信?且師伯是不是忘記,你身爲化神修士爲世人矚目,這二十年間,你與一女子相依相伴共同遊歷大川名山,如今,又有什麼面目在我師尊的面前擺出一副一往情深的嘴臉呢?”
他慢條斯理,卻字字刺入了魏歡寧的心口。
他的臉頓時蒼白一片。
“師妹,我不是……她只是一個誤會。”
“師伯只用誤會二字來形容一個女子,真是令人心寒。我只擔心日後,師伯遇到更心愛的女子,也將我師尊當做誤會。”
他不喜歡魏歡寧,看見他看白曦的目光,就覺得心中生出暴戾。
可是不行……
他要做一個好人,做一個表裡如一,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而不是曾經那個偏激的,一無所有的自己。
白宴是真的厭惡魏歡寧,明明和別的女子不清不楚,卻還回來撩撥他的師尊。
明明……師尊是他一個人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白宴轉頭對白曦低聲說道,“師尊,弟子想和師尊回去。”
他剛剛從秘境之中回來,身上還帶着風塵的味道,白曦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見自家可愛的小弟子幾句話就叫魏歡寧徹底閉了嘴,這大概就是有事弟子服其勞了。她滿意地在心裡點了點頭,覺得弟子沒收錯,帶着白宴頭也不回地走了。
帶着白宴回了雪玉峰上的仙府,白曦剛剛坐在冰玉之中想問問白宴秘境之中的詳情,卻見少年身子一軟,往她的懷裡熟練地一滾,伸手環住了她的脖頸滿足地蹭來蹭去,抽着鼻子在白曦的身上嗅來嗅去。
“是師尊的味道。”他哼哼着說道。
白曦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你已經大了,不可以這樣親密。”
就連阿團都已經不在她鳳師姐的懷裡蹭了好麼?
“沒有長大,還是和從前一樣。”白宴摸了摸自己秀麗稚嫩的臉,有些委屈地說道。
他打從十七歲開始,就勤加修煉,然後將自己的臉永遠定格在了這張無害又無辜的少年時期上。
因爲他知道,只有自己不再長大,師尊纔不會將他推開。
他還清楚地記得,阿團十歲之後,鳳長老就不再陪他睡覺,那孩子在他的面前狠狠地哭了一鼻子。
從那以後,白宴就知道,自己不能,也不想長大了。
“你都已經快四十歲了。”幸虧白宴這張臉長得好看,不然現實世界裡誰四十多歲還來她面前這樣撒嬌,白曦非一個寒冰掌把他凍成冰棍兒不可。
且不知是不是白宴喜歡撒嬌癡纏的緣故,白曦這二十年來很少都機會閉關修煉。他總是黏黏糊糊地圍着她師尊師尊地叫,白曦沒有空閒去修煉。這一次好不容易將這倒黴孩子給打發去了秘境,可是白曦突然發現,自己還是心神不定,無法修煉。
二十年的陪伴,叫她習慣了白宴的纏人。
沒有了他,她反倒覺得仙府之中空曠寂寞起來。
不僅如此,她還總是擔心白宴在秘境之中受傷,無法穩住心神去修煉。
“就算到了一百歲,也是師尊的弟子。”
見白曦並不拒絕自己的親近,白宴的眼睛一亮。
他見白曦眼角帶着幾分疲倦,急忙繞到她的身後環住她,把自己的下顎搭在她的肩膀上小聲說道,“師尊,我很想你。以後若是你去哪裡,也不要丟下弟子好不好?”見白曦沉默起來,他安靜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蒼白得彷彿透明的側臉,眼底閃過了沉沉的晦澀。
他或許當真是天生的魔,哪怕再有凡人的溫暖,可是卻有一塊空缺,是無法滿足,也無法停下貪婪的。
二十年裡,他安靜地陪伴這個女子。
到了現在,他貪婪得想要得到更多。
或許是從那一天,她從雲端牽着他的手,將他拉入了這樣的一個美好的世界。
他從那個時候開始就知道,他這一生,眼睛裡只能看見眼前的這個女子。
他想要陪着她,長長久久,想要和她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可是他卻只能以弟子的名義陪伴她。
多麼無望的感情。
他甚至不敢叫她知道。
因爲白宴明白,一旦被人知道,哪怕她並不在意,可是整個宗門都會逼迫她拋棄自己。
就算是她不願意,可是白宴卻不願叫她揹負師徒逆倫的污名。
所以,就叫他這樣陪着她吧。
在這個家裡,在雪玉峰巔,就叫他陪伴她哪裡都不去,永遠地以弟子之名。
近在咫尺,可是卻永遠都不能再進一步。
眼眶酸澀,白宴用力地環着自己的師尊,他喜歡得不得了,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的人。
就這樣過一生也好。
她在,他就在。
她去哪裡,他就去哪裡。
他完完全全地屬於她,她無論想他做什麼,他都會爲她去做。
“這是怎麼了?”冰冷的眼淚落在白曦的脖子裡,白曦微微一愣,側頭,卻見少年的秀目泛紅,晶瑩的眼淚滾落在她的髮絲間。
白曦覺得奇怪極了,招手,叫這少年伏在自己的腿邊,伸出手來捏住了他的下顎認認真真地看了一會兒,這才皺眉問道,“你怎麼哭了?”
難道宗門裡還有欺負白宴的人?不能夠啊。白宴修爲高,這些年在宗門之中還很喜歡幫助別人,不說是個及時雨,可是在宗門弟子的眼中,白宴雖然身份有點不大美妙,不過提起白宴也都只有稱讚的。
他的師尊是化神修士,也沒有人敢對他不敬。
“弟子只是想到阿團了。”白宴急忙仰頭笑着說道。
“這小子莫非又想他師尊了?”阿團從小跟着鳳長老長大,把她師姐當孃的,如今娘雖然依舊嬌縱他,可是卻不會時常親親什麼的,阿團感到很失落,經常來尋白宴哭訴。
見白宴爲阿團傷心,白曦頓了頓,擡手給白宴擦了擦眼睛,目光緩和了幾分。
“阿團的事,你哭什麼,沒得傷心。”
“弟子只是想,弟子不想變得和阿團一樣。”見白曦微微一愣,白宴安靜地任由白曦捏着自己精緻的下顎,輕聲說道,“若有一天師尊也那樣不理弟子了,弟子一定會哭得更難看。師尊,弟子和阿團不一樣。弟子只有你,弟子也不願長大。我們不要改變好不好?”
其實阿團的待遇不錯,鳳長老不過是不陪他睡覺,可是怕他夜裡害怕,卻把掌門師伯貢獻出來陪着阿團睡覺了。白宴不懂什麼男女大防,他只想和白曦過他們從前熟悉的生活。
白曦摸了摸他的頭。
“不會叫你哭。”雖然白宴在外已經是精英弟子,可是內心卻還是有些軟弱,白曦看顧他二十年,雖覺不妥,卻還是捨不得。
鳳長老不陪阿團睡覺的時候,也躲在她的洞府裡哭了好幾天。
白曦覺得自己還是安於現狀好了。
她頓了頓,見白宴聽到自己的回答露出了一個歡喜的笑容,還在自己的手指上蹭來蹭去,心裡一片柔軟,又關切地問道,“你這次去秘境歷練,可受了傷?”
少年一頓,紅了一張秀麗的臉,起身寬衣解帶。
“住手!”見他無辜地看過來,黑色的長衫褪去一些,露出雪白的皮膚與鎖骨,白曦的眼角微微一跳,“你脫衣服做什麼?”
少年茫然地歪了歪頭。
“弟子沒有受傷,給師尊檢查一下叫師尊安心。”
他貼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