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男大作戰九
溫如是坐在牀‘上,被子蓋到腰際,手裡拿着一本沈文瀚放在枕邊的英文教科書,隨意地翻着。
書上有很多手寫的註釋標註在行間的空白處,龍飛鳳舞,力透紙背,有些鋒芒畢露的桀驁,倒不像他本人那般的壓抑隱忍。
老舊的木門隨便一動,便會發出讓人牙酸的嘎吱聲,溫如是擡頭。
一晚上都沒出過聲的沈文瀚出現在門口,手裡拿着乾淨的布條和藥膏。
溫如是默默注視着他坐到牀沿,揭開她腳邊的被子,將她的那隻患腳輕輕托出,放在自己的腿上,有條不紊地開始給她換藥。
沈文瀚低着頭,英挺的濃眉微微蹙着,堅毅的雙脣抿成了一條直線。
他理所當然的輕柔動作,讓屋裡的氣氛顯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有一點親密,同時卻又有一點疏離,有一點曖昧,卻還有一點隱隱約約的隔閡。
沒有了下午的怒氣,兩人之間好像多了一些什麼,又少了一些什麼。
溫如是沉默着,等待沈文瀚將這個凝滯的氣氛打破。既然他能做出這種求和的舉動,就一定會有話要對自己說。
她倒是真想聽聽,這個男人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果然,過不了多久,沈文瀚就開口了。
他的語聲平靜低緩,就好像在敘述着別人的故事:“從我記事起,家裡就沒過過什麼好日子。每天都是青菜麪糊,有時候能吃上一頓白飯就算是不錯的了。
小妹出生的時候,我媽因爲營養不良沒有奶水,我爸爲了能養活一家大小,就去鎮上的工地當搬運工,後來傷到了筋骨。直到現在,每逢陰雨天他都會疼得下不了牀。”
他展開棉布,將溫如是上好藥的腳包好,“我和大哥帶着襁褓中的小妹,在村裡挨家挨戶地去敲門,就爲了要一碗稀粥。”
“你生下來就是金枝玉葉地嬌養着,沒有過過那樣的苦日子,”沈文瀚握着她纖細的腳腕,頓了頓,然後慢慢將它放回被窩蓋好,“你不會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會爲了生存而苦苦地掙扎,也不會知道,對於這樣的一個家庭而言,癱瘓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他伸手,替溫如是掖了掖被角,擡眼望她,眼中有真真切切的悲涼。
半晌,他輕輕道,“你說的沒錯,我們沈家欠你們的,你沒有理由遷就我的壞脾氣。”沈文瀚偏開頭,就像低下了他高傲的自尊。
溫如是靜靜注視着他,沒有接話。
如果她是一個像秦曉菱一樣不諳世事的小女孩,或是跟真正的溫如是一般,是個嘴硬心軟的嬌蠻大小姐,也許,她會爲今天沈文瀚的一番真情流露而同情地找不着北。
但是她不是,她能清清楚楚地分清,他的每一句話裡,哪一個字是真心,哪一個字是假意。
“如是,我們重新開始,好嗎。”沈文瀚垂眸,長長直直的睫毛蓋住了他深邃的目光。
生活得苦是真的,愛護小妹是真的,想要醫好大哥也是真的,對父母的愧疚是真的,想要跟她重新開始,卻是半真半假的。
溫如是傾身,握住了他放在被子上的那隻骨節分明的大手。
她溫柔地微微笑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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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想知道,那一半真心一半假意,到底真心的是什麼,假意又是什麼。
靜諡的夜晚,月光從虛掩着的玻璃窗中透了進來,地上燃起的半盤蚊香,有嫋嫋的青煙緩緩升起。
夫妻兩人睡在同一張牀’上,各自平躺着,誰也沒有靠近對方。
溫如是闔着眼睛,耳邊是沈文瀚平穩的呼吸聲。兩人都沒有出聲,但是卻奇異地知道對方並沒有睡着。
這樣的相處方式,讓她想起了,草原上狹路相逢的野獸。
沒有一見面就開始的廝殺,它們只是小心翼翼地觀察着、試探着,根據對方肢體透露出來的訊號而調整着自己的攻擊狀態。
慢慢地,溫如是就在這樣的臆想中漸漸沉入了夢鄉。
第二天,沈文瀚沒有像頭天一樣,一大早就避開家人跑出去鍛鍊。
當溫如是起牀的時候,他已經幫她打好了洗漱的用水,端進了房裡,“醒了就快起來洗臉,早飯已經準備好了。”
一掃往日的被動散漫,沈文瀚在溫如是穿好鞋的那一刻,就遞過來了一張擰乾的洗臉帕。
男人眉間爽朗的笑意,就像是晨間山中的露珠一樣,乾淨清透,他專注的神情甚至讓溫如是產生了一種被深深愛着的錯覺。
她心中一凜,面不改色地接過溫熱的溼帕子,慢慢擦着臉。
這個男人簡直就是個天生的政治家,能屈能伸不算什麼本事,厲害的是,他能將自己的蟄伏掩蓋得完美無瑕,就像他真的已經想通了,想要跟她從頭開始一樣。
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每一個劇情,還有先天的財富壓制,也許最後兩人真的對上,鹿死誰手也未可知。
望着沈文瀚重新端着水盆離開的背影,溫如是蹙眉。故意喚醒了埋藏在他胸中的猛獸,不知道這是對還是錯。
她只是覺得,堵不如疏。
如果任由沈文瀚將這些陰暗的東西,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堆積在一起,終有一天會全部爆發出來。不管是讓秦曉菱受罪,還是自己受苦,都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
至少,自己不像其他人一樣,毫無還擊之力。
就像百分之九十從窮山溝裡飛出去的金鳳凰一樣,極度的自卑和自負,是沈文瀚兩世爲人都無法擺脫的烙印。
可是,溫如是昨日的那一番說話,卻毫不留情地刺中了沈文瀚隱埋在內心最深處的痛處。
她知道自己的親手點火,會將他本該在劇情的後半段中宣泄在男女主角身上的,所有壓抑着沒有表現出來的負面情緒,都提前引到了自己身上。
但是,溫如是還是這樣去做了。
結果讓她有些意外,沈文瀚並沒有像普通的鳳凰男一樣,蠢到用所謂的夫妻關係來壓她,反而選擇了迂迴戰術。
他很聰明,這樣聰明的男人,要是最後都被那些不該放在心上的外物毀了,那就太可惜了。
早飯過後,溫如是就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物品,跟着沈文瀚下山。她走得慢,估計到了山下也差不多過是午後一、兩點的樣子,在鎮上隨便吃點東西休息一下,溫家的司機就該到了。
待到沈文瀚幫她拉開車門的時候,溫如是忽然按住他的手,溫聲說道:“還有幾天,你的婚假就完了,如果不想跟我回城的話,你可以再在山上住兩天,走之前來見見我父母就行了。”
兩人身體相距只有一指的距離,沈文瀚幾乎都可以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吹拂在自己喉間。
他不明白,將他帶回溫家,向溫父溫母賠禮道歉不是她此行的目的嗎。
他都已經準備好了,不管對方是怎樣的責難呵斥,他都會忍住,不會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怨言。
可是,她現在卻說,不用了。
沈文瀚詫異地望着她,張了張口,想說沒有關係,他跟她回去,,可是,卻說不出口。
他真的很想留下多陪陪自己的父母,他們老了,鬢間已經開始斑白。他們不像溫如是的母親那樣會精心保養,明明是同齡人,看上去卻比溫母老了十多二十歲。
沈香還要念書,平日裡的農活也幫不上多少的忙,如果他留下,至少可以讓他們再多休息幾天。
溫如是輕輕撫上了他的臉,忽然踮起腳尖,在他脣邊親了一下,“我會幫你跟爸媽解釋的,你就放心住下好了。”
語聲剛落,她便輕巧地轉身坐進後座,當着他的面關上了車門。
沈文瀚愣在原地,脣邊有些酥酥’癢癢的,彷彿還殘留着那柔嫩的觸感。
轎車的玻璃窗緩緩下降,溫如是明豔的笑靨出現在窗邊,她仰着臉,眉如彎月,柔聲對他道,“我在家裡等着你。”
沈文瀚站在原地,望着車輛漸漸駛去,過了很久都沒有動。
街上的人聲鼎沸,就像他混亂的思緒,直到後面被擋了道的車輛按下了喇叭,他纔回過神,慢慢向着上山的道路走去。
剛回到家的溫如是還沒有來得及坐下喝一口水,李媽就欲言又止地站在了她身後。
她眉梢微挑,好笑地開口調侃道:“你這是怎麼了,又有誰招惹你了不成,可別告訴我說是我乾的啊,我纔剛回來呢。”
“哎呀,不是,”她都快愁死了,這個小姑奶奶還在那裡說風涼話,李媽一屁‘股就坐到了對面,“我就是想問問,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沈先生呢,他咋沒有跟你一起回來呀?”
“哦,這事兒啊,我讓他在山上多住兩天,”溫如是不以爲意地站起身,往樓上走。在沈家住了幾天,洗澡一點都不方便,她得在浴缸裡滴點香精,好好泡一泡。
走了幾步,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搭着扶手轉身對李媽說了句,“待會兒你記得讓人把我隔壁的房間收拾出來,牀單被套都換上新的。”
正要再跟上去多問幾句的李媽馬上就被她的話帶偏了,她疑惑地問:“家裡要來客人嗎?我怎麼不知道,不過就算有客人要來,也該收拾一樓的客房啊,怎麼能讓人住到三樓去呢。”
溫如是向後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話,向着自己房間走去。
“不是客人,是沈文瀚,以後我跟他分房睡。”
“什麼?!那怎麼行,我的小如啊……”李媽大驚失色,邁着小碎步就往樓上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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