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的日子一晃就過去了,莫邪還是像原來那樣,隔三差五地趁夜去探視溫如是。
唯一不肯改變的,就是每一次,他仍然還是循規蹈矩地一步也不肯踏入她的閨房。
用他的話來說,那樣做於理不合,只有真真正正成爲了她的隱衛的那一天,他纔有資格光明正大地接近未來的主人。
對於他的說辭,溫如是嗤之以鼻。要是在他的心目中,兩人的等級真的這般森然不可逾越的話,那他又何必老是跑來偷偷看她呢。
不近屋就不算逾距,那進了她的院落又該當怎麼算起?
溫如是拈起一朵絹花在自己發邊比了比,鏡中的女孩眼如秋波,眉似彎月,垂順至腰的發如潑墨。
很漂亮,不過可惜……她撇了撇嘴,摘下頭上的飾物,作爲一個弱智,怎麼可能會自己梳頭妝扮呢。
待到這一屆的隱衛選拔結果出來,就會有侍女前來將溫如是盛裝打扮一番,然後讓她跟着溫侯步行入山,以示對於這些用血肉爲其鑄就大業的勇士的最高敬意。
溫侯很善於玩弄人心,至少,每年爲此次大會爭搶名額的預備役,都會激動得恨不得以死明志。
溫如是穿着迤地的長裙,沿着曲折的山路緩緩前行,象牙白色的裙裾滾着金邊,一步一步輕拂過草叢、泥土。
溫侯並不因她的智力有問題而薄待她。相反,正因爲她空有一副好相貌,卻沒有能夠與之匹配的智商,所以才更需要一個出類拔萃的侍衛。
否則,又有誰能夠幫他將女兒未來的恩客死死抓在手裡呢?
他偏頭望着一臉肅穆的女兒,對於教養先生的功勞很是滿意。這個孩子雖然傻,但卻比其他的女兒聽話得多,讓她今天不準說話、不準笑,她就真的一點都沒有違反過。
只要她不開口,又有誰會知道,他溫侯的小九是個弱智呢。
要不了幾年,皇城之中就會有數不清的勳貴對她趨之若鶩,他一定會爲自己的女兒挑選一個手握重權的絕佳盟友。
至於溫如是會不會幸福,那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
他有很多女兒,多得在孩子們沒有進入山莊之前,他都不清楚她們各自的母親是誰。就連現在,他也沒有叫過一聲她們的閨名,對於他而言,只需要知道她們的排行就夠了。
也許唯一例外的就是元配所出的寶儀了,神醫李雲未前日入莊拜訪,似乎對那個孩子很有好感。
溫侯春風得意地微笑着,後路也有了,就算是功敗垂成,溫家的血脈也能保住,他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呢。
一路思量着不知不覺就行到了一座破敗的谷口。
如果不是有身披藤蔓的衛兵出現,溫如是幾乎都要以爲,這裡真的不過只是座荒山。她好奇地環視周圍,試圖找出其他人的藏身之處。
見女兒又不小心露出了天真之態,溫侯不悅地輕咳了一聲。
溫如是連忙收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垂眸掩去不以爲然的目光。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幾年溫家元氣大傷,大廈將傾的時候,就是她帶着莫邪逃跑的最好時機。
相信到了那個時候,溫侯自顧不暇,也不會把精力都放在追拿他們兩人身上。
莫邪果然不負衆望,一舉奪得了該屆首席的桂冠。
望着他黑衣束髮,目不斜視地帶着另外兩名候選者進來,慨然在大廳中央單膝跪下,抱拳齊聲道:“新晉隱衛拜見侯爺,拜見九小姐!”溫如是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小九,去吧,把你準備好的佩劍贈給你看上的英雄。”溫侯側身看着女兒,溫聲道。
堂下三名“英雄”紛紛挺起了胸膛,一臉期盼地望着溫如是。
她偏頭眨了眨眼,語聲嬌糯:“他們誰得了第一?”
溫侯輕笑,不愧是他的女兒,就算智商有問題也知道要最好的那個。他示意統領將人帶到近前,唯恐她認錯,還輕聲介紹:“他就是今年獨佔鰲頭的隱衛,把劍給他,他就是你的了。”
這話溫如是愛聽,她旋身抓過侍童手中古樸的寶劍,一把塞進他的懷裡,腕間的金鈴叮噹作響,鈴聲清脆,煞是好聽:“你是我的了,跟我回去吧。”
莫邪抱着寶劍一臉黑線,這跟他想象中那神聖的場景不太一樣,沒有振奮人心的誓言,也沒有莊嚴肅穆的賜名。
他低頭咬牙提醒自己的主人:“請小姐賜名。”
溫如是咧開了嘴,一把抱住了他:“莫邪,你是我的莫邪!”兩年了啊,終於被她抱了個紮實!她就不信,在這樣的場合下,他還敢一本正經地跳上房頂拔腿便跑。
被她的舉動嚇了一大跳,莫邪不敢用力推開,只好臉色煞白地看向溫侯。
沒想到他並不以爲意,大手一揮,哈哈笑着將剩下的兩名隱衛納入自己麾下。
這個傻孩子不過是一時失態,當不得真,能夠堅持到現在才露出本性,已經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溫侯笑吟吟地將其他合格的孤兒編入敢死隊,這些人,以後將是他起義的攻堅部隊。
而被溫如是一路彆彆扭扭地拖着帶回家的莫邪,走到門口就再也不肯往前。等到閒雜人等一離開,他馬上迅速躍上了窗前的大樹。
溫如是氣急,跳着腳在樹下罵道:“你還真把那棵樹當成你的窩了啊!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敢再隔着窗戶跟我說話的話,明天一早,我就叫人來把這棵樹給砍掉,看你還往哪裡藏!”
一張剛毅的臉從枝繁葉茂的桂花樹間探出,忿忿然回道:“昨天晚上你明明答應過我,今天會正常一點應對的,就算你是主人,也不能說話不算數!”
她明明知道自己有多麼期待那一刻的,什麼時候裝傻不好,偏要在那個時候!
他知道她不是別人眼中的那個傻子。
每當莫邪想起自己當初,傻乎乎地跑上門問她,爲什麼所有知道九小姐的人都說,那是一個弱智時,溫如是那似笑非笑嘲笑的神情,他就羞窘得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窗框上。
後來莫邪終於知道,這叫藏拙。
每次偷偷在暗處看到她將自己的姐妹們耍得團團轉的時候,他就爲自己未來主人的聰穎感到自豪。
可是賜名禮上不一樣,這麼重要的時候,她居然還裝傻佔自己便宜,也不怕溫侯一怒之下就換個侍衛。
莫邪很委屈,自己刻苦練功就是爲的這一刻能夠光彩地站在她的背後,可是她卻將這一切變成了一場兒戲。
溫如是站在樹下,仰頭看着找不着一絲人影的枝葉,無奈地嘆了口氣。她是個傻子啊,真正的傻子哪有犯傻還要挑場合的呀。
要不是莫邪跟她鬧彆扭,今天的表演簡直就是堪稱完美,既能讓溫侯喜歡,又能讓他放下戒心,這樣的結果,對於她日後的行動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她訕訕地摳了摳粗糙的樹皮,“那啥,我專門給你準備的劍可是從爹爹那裡求來的一把古劍哦,我還特地在上面刻了你的名字呢。”如果不是技藝不精,她一定還能刻得更漂亮一點。
莫邪板着臉垂眸,攥在手中的兵刃古樸厚重,一看就是一把年代久遠的好劍。
他輕輕彈開劍鞘,劍身烏光黯淡,簡直就是把夜行偷襲的利器,他很喜歡。
但是當莫邪看到刻在劍脊身上的兩個歪歪斜斜的大字時,剛剛彎起的弧度就凝固在了嘴角。
原刻着劍名的地方,還能隱隱約約看到被蠻橫劃花的“噬血”兩個古意盎然的小篆。莫邪怒了,沒見過送人禮物還會送得這麼沒有誠意的,她好歹也把原來的名字抹乾淨一點啊!
片刻之後,守在樹下的溫如是,沒有等到小竹馬的感動,只等到疾如落雨,灑了她滿頭滿腦的樹葉。
然後只見一抹渺如青煙的殘影從樹梢上掠過。溫如是搖了搖腦袋,看着滿地落葉的院子愣了半晌。
完蛋了,忘了跟他說,那兩個醜得不能見人的字,是她花了大半個月的功夫,辛辛苦苦親手刻的。
低頭瞥了一眼指尖打起的水泡,溫如是想以頭搶地。這麼好的機會,居然就被她玩脫了!
溫如是垂頭喪氣地踱回自己房內,一頭栽在牀鋪上,嚶嚶嚶地乾嚎了半天,瞥眼往洞開的窗外一看,還是沒有任何人回來的跡象。
她這才泄了氣,卷着被子在牀上翻了個滾,老老實實地閉上眼睛準備睡覺,要躲着神出鬼沒的莫邪刻字,熬了幾晚早就困了。
這下好了,只有驚,沒有喜了。
溫如是踢掉鞋子,縮進被窩蹭了蹭。天大的事,等她睡醒了再說,反正莫邪氣消了總會回來的。
溫如是苦中作樂地想着,至少他現在敢對自己表示抗議了,也不枉她悉心教誨了近兩年,有主見的男子總是更有男人氣概的。
房內的女孩卷得像個蠶蛹一般,睡得香甜。
房外去而復返的莫邪已經氣得內傷,她寧願睡覺都不肯象徵性地去找他一下。他落寞地重新躍上窗外的那棵大樹,盡忠職守地守護在院中。
樹上的枝葉稀疏得有些掩不住他的身形,莫邪鬱悶地想,下次不能再用它來撒火了。
要不然,晚上就只能趴屋頂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swifties的地雷,麼麼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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