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皇對於後卿來說,到底意味着什麼?或許就連他最好的兄弟——嬴勾都沒有意識到,那不僅僅只是一個兄長,還是他漫長歲月中唯一承認的親人。
他伴着後卿成長,悉心教導他處世爲神的道理。無論後卿闖下多大的禍,他的大哥總是任勞任怨、鞍前馬後地去善後。
在後卿的心目中,后土是他的哥哥、他的父親、甚至是母親。後卿從來沒有對他說過,對於自己而言,他有多麼重要。
他曾經以爲,他們兩兄弟會就這麼吵吵鬧鬧、互相吐槽地一直扶持着,直到光陰盡頭。
可是,后土死了,死在他的手下。
後卿眼睜睜地看着他的雙手染滿后土金色的血液,看着后土的神魂被他殘忍地擊潰。那一刻,他心底生出的劇烈痛苦,甚至蓋過了廉殤君士烙進他靈魂的禁制。
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的靈魂深處破碎,蜂擁而至的龐大記憶淹沒了他的識海。
……
“老闆,我們的人在第一輪就被全部淘汰了。”下屬戰戰兢兢。
……
“這就是你們遊寇的實力?”他冷冷地俯視着艾瑟兒,“真令人失望。”
“如果不是流光的溫如是搞鬼,我本來會晉級的,”艾瑟兒低頭不敢看他,急切地表忠心,“老闆,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我一定不會搞砸!”
……
茶莊陽光明媚,組委會主席西裝革履,正襟危坐:“近來父親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你要是有空的話,最好回去看看他。就算當初他有千般不是,看在他一大把年紀的份上……”
“放心,會回去的,”他放下茶杯,面上嘲諷意味濃厚,“他死的那天,我一定會回去給他上柱香。”
“別太過分!這樣跟家裡打對臺對你有什麼好處?!”主席慍怒,“你以爲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會建立暗刺?!”
“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你以爲我還會在乎嗎?”他嗤笑,不置可否起身,“有沒有好處是我的事,你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別最後老傢伙辛辛苦苦掙回來的家業毀在你手裡,那就真的好笑了。”
……
要篡改大選世界的核心技術不難,難的是瞞過系統既定的規則。
洪荒世界的後卿,本來只是個剛出場沒多久就被封印了的小人物,但是他來了,所以後卿成了多出來的那個男配。不用他費心,自有執行者會自動找上門,他所需要做的,僅僅只是在適當的時候剷除她們而已。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的介入遲早會被發現。
每一個世界都有個所謂的“天道”,就像電腦定期殺毒一樣,它會清除掉不該出現在這個時空的所有非正常進入的外來者。
佔據了後卿神體的他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記憶統統封印起來。
連他都不記得自己的來歷,系統又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從萬千生靈中找出一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沙子?
他爲魂魄中的重重禁制設下了一個解開的契機——遇到任何一個執行者,第一層封印就會解除,現實世界中的記憶會自動覺醒。只要一跟參賽者產生交集,即便他被天道發現,系統再想滅殺他也晚了。
舊的歷史已經被改寫,系統唯有照着新的進程推演下去。
這原本是個萬無一失的計劃,卻沒想到,會在無盡的歲月中出現偏差。
他沒有預料到會等待那麼久。數千年的時光不算短,天道雖然查不出入侵者的下落,卻也將他徹底地同化了。
如果說,後卿當初所設的封印就像薄薄的一張紙,只需要一個執行者的出現就能捅破,數千年後,那張薄紙就已經演變成了厚厚的一本書,還是硬殼裝的。
在很多年之後,後卿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夜晚撿到了一塊琉璃般的石頭。他將它帶回家,給她取名爲“琉璃”。
化成人形的琉璃很聽話。後卿從來不缺少玩物,但是,這個小石妖卻有些不同。
他常常會在寵她和殺她之間遊離。被個小妖怪撥動情緒很奇怪,後卿不明白,但也不妨礙他繼續養着她。
或許,看着那小妖怪就這麼一天天長大,也是件很新鮮的事情。
設下的封印並不似他當初預想的那樣完全恢復,後卿開始做夢,夢裡都是些殘缺不全的記憶碎片。直到有一天,他爲了個剛收留沒多久的狐狸精,對小石妖下了重手,後卿才意識到,他的行爲已經完全脫離了控制。
鳴淵不懂他爲什麼會這麼做,其實,後卿自己也不懂。
從擊出掌風的那一瞬間他就後悔了,可是哪怕他在最後關頭強行偏移了方向,小石妖還是被他打了個正着。
艾瑟兒傷得很重,剛剛化形的她靈體還沒穩固,後卿心底一直有個聲音催促着讓他去救艾瑟兒。她纔是自己人,他的潛意識這麼告訴他,可後卿還是猶豫了。
當他回頭,看到小石妖褪回了原形,後卿怎麼也沒法邁開自己的腳步。如果艾瑟兒和小石妖之間只能選一個,他會怎麼做?後卿禁不住問自己。
他想,就算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地想要殺了她,他還是會選擇將小石妖留在身邊。
那是後卿第一次正視這個問題。他將僅有的一盒珍貴藥膏用在她身上,悉心照料她,潛入深海爲她找尋那種叫做“絨寶”的玩具,讓那隻蠢烏龜留在浮空島,然後命鳴淵送走艾瑟兒。
後卿曾經以爲,只要他遷就一點,彌補那時對她的傷害,總有一日,琉璃還會變回那個討人喜歡的小石妖。可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的妥協換來的卻是背叛。
當他一手養大的孩子將石針刺入他心口,那一刻,身體的疼痛比不上心裡的難過。他可以殺了她的,但後卿只是平靜地看着她取走自己的心頭血。
……
後卿曾經信任過的人,小石妖算一個,廉殤君士也算一個。可是事實證明,他信錯了人。當廉殤君士傳信說已經想出找回他記憶的方法,後卿不疑有他。
花谷禁地的陷阱讓他承受了徹骨的疼痛,也讓他看清楚了小石妖的真心。
後卿很欣慰,在他最無望的時候,有她甘願陪在他身邊,可他卻不能罔顧她的安危。
那時她問:“兩滴心頭血,能延緩幾日。”
他騙了她。
沒有十日。兩滴心頭血只夠將日期延後五日,五日根本就不夠她來回。後卿知道琉璃會去找人想辦法救他,讓她抱着一線希望,以爲他還有救也好。他喜歡她像水鏡裡看到的那樣,自由自在、肆意歡笑。
上古大神的心頭血,除了鎮魂,還能煉成護身符。假如有機會,他希望自己的血能在關鍵時刻幫助她渡過一劫。假如,他還能再見到她的話。
……
他再一次失去記憶,這一次,他的記憶中只有廉殤君士一人。
廉殤讓他去涿鹿幫助蚩尤,他聽命前往,至於自己爲什麼要聽從廉殤君士的命令,後卿沒有多想。
遵循廉殤的意願似乎已經成了一種本能,後卿不能反抗,也沒有反抗之意。
但是這一切,在遇到來找他的“妻子”後,卻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跟琉璃一天比一天親近,他一天比一天不忍駁了她的願望。後卿知道琉璃想自己跟他們一起回浮空島,他們稱那裡爲“家”。
這個美好的名詞讓他的心也變得柔軟起來。一個猶如仙境般的島嶼,一個願意重新喚醒他往昔記憶的女人,還有兩個忠心耿耿的僕從,後卿忍不住會去幻想,假如他答應跟他們走,最後的結局會怎麼樣?
他問她:“如果我要幫蚩尤,你會站在哪一邊?”
她說:“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那時的她雙眸明亮通透,笑容坦然。他開始相信,他們必定曾經相愛過,否則,她說那話的時候,他的心不會悸動得跳得那麼快。
有一天,她給他講了個故事,一個據說是假設的故事。
她問他,如果他失去了三滴心頭血,又被封靈大陣和蠡淵寒潭困住了,有人將血還給他,他會不會用。
聽了他的回答,她哭了很久。
後卿輕撫着她淚溼的面頰想,或許,那並不是一個假設的故事。
她攥在手中的青玉瓶裡,有他血液的氣息,他從進房的那一刻,就感覺到了。
那一夜,後卿坐在她的榻邊望了她整整一晚,也考慮了一整晚。天色漸亮的時候,後卿將瓶中的兩滴心頭血煉製成護身符,溶進了她腕上的金鐲內。
她是他的妻子,他想帶她回家。
後卿這麼想了,也這麼做了。
他並沒有指望着能成功。如果她的故事是真的話,他應該已經失去了自由。後卿只是想爲了她試一試,假如他真的被人控制,他不會再同意他們留在蚩尤軍中。
結果不出他所料。
後卿走得決絕,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軟弱的人,既然已經知道結局,他要做的就是讓她忘了他,然後拖着廉殤君士一起下地獄!
……
那時的後卿還只是想要還擊,卻不曾想到,這其間還有那麼多隱秘的彎彎繞繞。后土死的那一刻,後卿當年設下的封印徹底揭開了——他就像很多年前一樣,像匹孤狼,蟄伏着等待最佳的時機,給予對手致命一擊!
當溫如是挾持着瑤華仙子立在雲端,威脅着廉殤君士放了他時,後卿釋然了。
無論過程是怎樣,背叛也好,敵對也好,他都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愛上她了,愛着那個小石妖,那個溫如是。
他會去找她,在現實中。
後卿闔目引爆了神魂,肉眼可見的衝擊波震碎了廉殤君士的心魂,然後是附近的神將,接着是空中的瑤華仙子。在接觸到溫如是的那一霎那,她手腕上的金鐲擴散出兩圈淡淡的金光,將衝擊的氣浪擋了下來。
“後卿!——”溫如是喊叫聲淒厲。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卿本佳人和同公子的地雷支持!謝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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