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仙好似被吸引一般,仔細地盯着他的臉看了半晌,心中暗忖,這樣好看的一張臉,怎麼會忘記呢?不對,倘若是十多年前的話,應該只是個幾歲的小孩子,都說男大十八變,認不出來,也在情理之中吧。
幾歲的小孩子?十多年前?十多年前,她還沒來d市呢,那就是在y市發生的事,難道她曾經在y市跟賀蘭驤見過?難怪初見他時,會有種熟悉的感覺。不過他不是賀總的小兒子麼?賀總一直在d市發展的啊,從未聽說過他在y市,那賀蘭驤爲何會出現在y市?
胡小仙正看着熟睡的蘭驤,想着紛亂的問題,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好似突然被喚回了神思,急忙站起身走到一邊,將手機劃開,小聲說道:“喂,純熙,有事嗎?”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她的眉頭微微一皺,眼睛不覺看向了賀蘭驤,過了一會兒才點頭說道:“好,你在那裡等我,馬上到。”
胡小仙又看了賀蘭驤一眼,轉身出了花房,十多分鐘後,她已經坐在了一個隱秘的私人咖啡館裡,對面坐着的正是顧純熙。
顧純熙手中捧着一杯咖啡,並沒有擡頭看她,他微微低着頭,似乎有些猶豫不決,素白的手指在咖啡杯上摩挲,聲音低沉,帶着沙啞,不復往日的溫潤醇和,“小仙女,賀蘭驤沒事吧?”
胡小仙也低着頭,手指若有似無地敲着桌面,她似乎在竭力地壓制着內心的情緒,呼吸聲稍大。聽到他的問話,也未擡頭看他,只是淡淡回道:“嗯,蘭鑲沒事。”
顧純熙聞言,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好似壓在心底的石塊終於落地一般。他擡頭看了胡小仙一眼,桃花眸子中滿是哀傷,輕輕地說了一句,“小仙女,對不起。”
胡小仙似乎終於等到了她想要聽的話,原本堵塞在心口的一灘泥終於被除去,呼吸都變得輕快了些。她也擡起頭,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讓他無所遁形,“爲什麼道歉?是因爲威亞的事嗎?”
顧純熙的臉刷地慘白一片,原本摩挲着杯壁的手指緊緊地扣住了被子,好似有青筋暴起。他顫抖着脣,似乎有些驚訝,有似乎早已猜到,只喃喃說道:“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胡小仙低低地嘆息一聲,依舊看着他,聲音卻有些悠遠,“純熙,你別忘了,你在我身邊待了三年了,你的每一個表情我都懂。看到你的眼神,我就大概知道你在想什麼,或許比熟悉我自己還要熟悉你。當時我抱住你的時候,看到你的眼神,就隱約猜到是你動的手,但我不明白你爲何要這麼做。
我一直在等你解釋,所幸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善良的純熙,雖然脾氣有點怪,但你的心是善良的。我剛剛心裡很不安寧,我怕你不會說出來,我怕你會變成一個狠心的陌生人。那樣的話,我不知道以後該如何面對你。
自從出事到現在,我一直在想你做那事的動機,卻沒有得出任何結論。賀蘭驤與你無冤無仇的,也沒有什麼利益衝突,實在想不出你要對他下手的原因。不可能是因爲你們天天拌嘴吧?你不像是那樣小氣量的人。”
顧純熙突然笑了,笑意卻籠罩着淡淡的悲傷,他定定看着胡小仙,桃花眼中暈滿無盡的悲傷,“小仙女,你怎麼會不知道原因?你是故意不想讓自己去想的吧?你明明那麼聰明,怎麼會猜不到!你只不過是不想承認罷了。
就像你說的,我跟在你身邊三年了,整整三年啊,一千多個日日夜夜。這世上那麼多的人,或一起拍戲,相談甚歡,或走在路上,擦肩而過,縱有千種樣貌,萬種身形,卻唯有一張臉會印在心上,鐫刻在靈魂上,生生纏繞。
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神秘又隨性,你好爽又大大咧咧,你睿智又狡黠。接觸的越多,越會發現你與他人的不一樣。和你在一起的時間越久,越覺得被你深深吸引,再也離不開。恨不能將你打磨成玉石,握在手中,隨時看上一眼。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生出的這種強烈的佔有慾,但是等我發現的時候,我已經離不開你了。即使讓我放棄一切,我也不想離開你身邊一步。這世間富有的人很多,但是富有的心卻很少。這世間風趣的人不少,有趣的靈魂卻不多。難得遇上一個心靈契合的,想要佔爲己有。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即使你看不到我,即使你的眼中沒有我,都沒關係,只要能天天跟你在一起就好了。可是賀蘭驤偏偏出現了,從此你的眼睛裡多了一個人,或許連你自己都沒發現,但我看到了。自從他出現,我的內心就沒平靜過,每一天都過得很煎熬。一種名爲嫉妒的火焰一直灼燒着我,讓我不得安生。
我看着他在你面前笑,你的眼底蘊藏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在你面前耍寶,你的眼底總是帶着縱容。不是平時對我的那種可有可無的敷衍,是真的發自內心的歡喜。所以我很害怕,總有一天他會搶走你的,總有一天你會離我而去。
其實我並沒有想把他怎麼樣,我只是想看看在你的心中,我們倆到底哪一個更重要一點。我只是讓人稍微動了下手腳,根本不會出現傷亡的,那個高度落下來,不會出事的,而且下面有人會鋪上墊子的。至於他的臉被割傷,那是我所料未及的,我很抱歉很愧疚也很難受,真的只是意外。
我也不喜歡這樣的自己,像個怨婦一般,跟另一個人爭風吃醋,每天這樣鬥智鬥勇,只爲了討你的歡心。我想結束這樣的生活,再接着下去,我怕自己變成另一個人,讓自己都不喜歡的人,所以我纔會想出這個辦法,但我真的沒有想到會發生那樣的事。
我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告訴你實情,並不是想獲得你的原諒,只是讓自己的靈魂得到救贖。不管怎樣,賀蘭驤受傷都是因我而起,我要對此負責。是我一時混沌,是我一時大意,倘若他真的出了什麼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剛剛聽你說他沒事了,我的靈魂才終於被釋放,謝謝你,小仙女,再此拯救了我,拯救了我的靈魂。只是我依然想不明白,我到底哪裡不如他?小仙女,你能告訴我嗎?就算判我死刑,也要讓我死個明白。
論樣貌,賀蘭驤確實長得很出色,可我也不差啊。論才學和氣質,我們讀的都是d市最好的大學。論家世,我是顧家堂堂正正的小少爺,而他只不過是賀家的私生子而已。而且明明是我先認識你的,明明是我陪在你身邊三年。所有這一切,我都不比他差,爲什麼你偏偏要選擇他?”
胡小仙聽他說完這一大段話,心裡百味雜陳,先是一陣欣慰,原來自己真的沒看錯人,顧純熙並不是那種狠毒的人。即使他想出這種辦法來測試所謂的真愛,有些幼稚,但他並不是真的想要傷害賀蘭驤的性命,他沒有那麼惡毒。
從出事到現在,只要一想到“顧純熙想置賀蘭驤於死地”,她的心就好似被放在了火架上,備受煎熬。
之後就是淡淡的悲傷,胡小仙一直知道自己跟正常的人類不一樣,所以從未想過要找一個人談一段戀愛,更從未想過要陪誰過完短暫的一生,所以她很隨性,儘量不會給人留有幻想的餘地。她一直兢兢業業地做好一個經紀人,卻沒想到會讓顧純熙情根深種。
因爲從未談過戀愛,所以她不知道偷偷被人愛着,只以爲那是小孩子的依賴和佔有慾。這世間千萬事,她爲了一直活下去,嘗試過去做很多事情,甚至都數不過來了,可唯獨愛情,她從未碰過,也不敢沾染。
曾有人告訴過她,愛情就像是毒藥,沾之即亡。情絲入骨,至死方休,對於人類來說,至死不過幾十年,可她卻不知道自己要過多少個幾十年,又要痛苦到何時,彷彿沒有盡頭,所以她很害怕,從未敢嘗試。
此時聽到顧純熙的質問,她也不知該如何回答,說自己無心無情,他會信嗎?因爲他分明說過,自己對賀蘭驤是不一樣的。至於自己爲何對賀蘭驤生出別樣的情愫,她自己也未弄清楚啊。
胡小仙苦笑一聲,低聲說道:“我若是說不知道,你會相信嗎?其實,我真的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見到他的時候,會覺得熟悉,看到他笑,會莫名的悸動,被他質問的時候,心會止不住地疼痛,我以爲自己病了。不過,你剛剛說賀蘭驤是私生子是怎麼回事?”
現在是關心那個的時候嗎?!顧純熙見她眼神真摯而迷茫,想來她說的是真話,而且她從不屑於說謊,他明明知道的,她一直都是個誠實而透明的人。可是她給的答案讓他如何接受?原來他竟敗給了莫名其妙的情愫!連自己爲何會敗都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比這更讓人絕望的麼?
如果失敗了,就找到失敗的點,總結教訓,吸取經驗,重新來過。可是他不知道那個點是什麼,又要如何重新來過?顧純熙心底蔓延着無窮無盡的絕望,好似跌入了無底深淵,再也爬不出來。也許他真的是敗了,一敗塗地。
他看着胡小仙,嘴角是慘淡的笑,瀲灩的桃花眼也暗淡了下去,他低垂着頭,聲音輕緩,“自從發現你對他的不一般,我就讓人調查了一下他,那時候想着,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想要打敗情敵,首先就要知道他有什麼弱勢。
我也沒有想到,查到的結果會是那樣。賀蘭驤是賀總的私生子,之前一直跟着他媽媽住在y市,後來他媽媽死後,不知道什麼緣故,他才被賀總接回了d市。你可能之前也懷疑過,他明明是賀家的小兒子,爲何那麼低調,甚至外界的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原因就在此。
他回到d市後,賀總用了些手段,將他以前的事都封鎖了,並給他重新找了學校,讓他安靜地待着。至於他爲何要進娛樂圈,我也不是很明白。不過對於他這個決定,賀家人應該是最歡喜的吧,畢竟他只是個私生子,倘若進入公司管理層,只會跟賀大少爭奪而已,他們自然不想看到。與其那樣,不如順了他的意,把他丟到娛樂圈,最多也就是花點錢給點投資,無傷大雅,還會家庭和睦。
當我發現賀蘭驤在y市待過的時候,心裡還很緊張,畢竟你以前就住在y市,想着萬一你們在小時候就認識了,怎麼辦?雖說y市那麼大,人那麼多,你們真正遇到的概率很小,但還是會擔心。本想繼續調查的,結果發現賀總已經把一切都封鎖了,完全查不出什麼,後來也就放棄了。”
也許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胡小仙聽到“你們在小時候就認識”的時候,心好像浮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抓心撓肝的癢。她努力回想着“賀蘭驤”的名字,卻依舊什麼也想不起來,分明覺得真相即將呼之欲出,卻又缺少最關鍵的一個信息。
她心中一時千迴百轉,無數的記憶碎片鋪天蓋地地涌上來,眉心不覺微微蹙起,忽然想到什麼,胡小仙看着顧純熙,急急問道:“賀蘭驤以前就叫這個名字嗎?就是他在y市的時候,就叫這個名字嗎?”
顧純熙被她的緊張神情嚇了一跳,心中隱隱生起不安,難道真的被他猜中了,胡小仙和賀蘭驤以前真的認識?!他盯着她的眼睛,低聲說道:“不,他以前跟媽媽姓,回到賀家之後,才取的這個名字,他以前叫藍翔,姓藍的藍,飛翔的翔。”
胡小仙驚呼一聲,長大了嘴巴,“挖掘機?!賀蘭驤那小子是挖掘機?!”
挖掘機?挖掘機是什麼鬼?顧純熙滿目驚疑地看着狀若瘋癲的胡小仙,真的害怕她突然發起瘋來。但是看她那表情,分明是認識賀蘭驤的,看來自己還真是烏鴉嘴,兩人小時候果然認識!之前還自以爲是,覺得是他先認識的胡小仙,現在卻覺得有盆涼水蔸頭潑下來,從頭涼到腳底板。
原來早在十多年前賀蘭驤和胡小仙就認識了!難怪那天賀蘭驤好似瘋了一般質問她,原來他一直記得胡小仙,原來他一直是有目的地接近胡小仙!他和胡小仙當初到底做了什麼約定?胡小仙到底答應了他什麼?
兜兜轉轉,不過是一場遲到的破鏡重圓嗎?那他豈不是成了那多餘的人,原來一直多餘的人是他。想到此處,顧純熙只覺難受的厲害,胸口好似悶着氣,氣息難透。
胡小仙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激動地看着他,輕輕說了一句,“純熙,我還有事,先走了。”說罷,已經轉身離去,沒有片刻的遲疑。
顧純熙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只覺喉間苦澀,五臟六腑無一處不疼。他試圖伸出手,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又慢慢地放下了。她的眼睛裡再也看不到他了,也許這一刻,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顧純熙將腦袋趴在桌子上,側臉冰涼,眼底滿含着望盡天涯的寂寞,似乎在期盼着有人在身邊,可惜那人註定不會回來了。一個人的戀愛,總是偷偷的,偷偷的來,偷偷的去,偷偷的喜悅,偷偷的傷懷,淺情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