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雜草叢生,襯着陳舊的磚牆,愈發有一種破敗感,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似的,讓人的目光也跟着沉寂起來。
“姐兒怎麼又在院子裡坐着,外頭有風,咱們到屋裡好不好?”中年婦女說着彎下腰,躬身抱起一個坐在石階上的孩童,小小的女童不過四五歲模樣,臉色發黃,雖能看出五官不錯,但要長成美人,還需要更多的營養和時間。
“外頭亮。”吐字清晰,口齒伶俐的女童這麼說着,卻並不抗拒中年婦女的懷抱,即便這懷抱中有一股子讓她不喜的味道。
中年婦女一臉的愁苦,顧不得這一句難得的交流,一邊嘟囔着萱草那小丫頭又不見了蹤影,一邊又抱怨自己命苦,好容易到了宅子裡,卻是照顧這麼一個生下來就沒了親姨娘的小丫頭,什麼旁的賞賜都沒有,只靠那麼點兒月錢夠幹什麼。
女童被抱回屋子,安放在牀上,婦人從一旁的櫃子裡取出錢匣子,打開上頭那個玲瓏的小鎖,一邊拿錢一邊跟女童解釋一樣說:“你奶兄要上學,嬤嬤一時不湊手,拿些錢財救急,過兩日就還回來啊!”
一個五歲的女童能懂什麼,還不是大人怎麼說就怎麼是,自小生在宅門裡,手指頭都沒沾過銅錢,又哪裡知道銀子是什麼?
婦人根本不在意女童的意見,所謂的“還”也是從來沒影兒的事情,若不是日常還有些支用,恐怕她早連錢匣子都抱走了,哪裡還會嘮叨這些。
女童,王平也不是太在意那些錢財,事實上,從降生到現在,她也不是沒有得過好東西,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隨着她這裡被遺忘的程度,奶孃的膽子越來越大,把她的好東西都一樣樣拿走了,反正也沒人問。
王平此生的父親董時清是欽天監的監判,是個六品的官兒,沒什麼權力,唯一的好處就是不用上朝,工作也清閒,平時沒什麼事,就是真有什麼祭祀啊典禮啊之類的需要欽天監出場的場合,自有上頭的頂着,輪不到他出頭。
再加上是嫡次子的緣故,董時清自來不用擔什麼責任,就被老太君給寵得有些肆意,光是房裡頭數得着的妾室就有八個,達到了官員所能有的妾室的最大限額,還不算那些沒被提爲姨娘的丫鬟通房之類,所以他的子女也是最多的。
王平是他排名十二的女兒,說是排名十二,但這個排名還要算上大房的女兒,和那些雖然序齒卻又故去的女兒,所以實際上,兩房之中,王平的排序應該在七,不前不後,又是庶女,還沒了親姨娘,不起眼得很。
董時清娶妻耿氏,耿氏說是書香門第的女兒,卻不見多少清華氣質,反倒是小心眼兒得厲害,新婚的時候還好,董時清新鮮這個調調,兩人蜜裡調油一樣,可等時間久了,耿氏便徹底失寵了。
耿氏受不了這個,跟董時清狠鬧了幾回,據說連上吊都鬧出來了,很是不成樣子,老太君雖把他們勸服住了,卻是自此不喜耿氏,若不是看在她生了一對兒龍鳳胎的份兒上,恐怕早就被休棄回家了。
正因爲這個緣故,耿氏雖後來修身養性,另養出一副賢惠樣子,卻也沒換回丈夫的真心,更是失了老太君的喜歡,無權家中大事。
爲此,耿氏面兒上不露,心裡頭必然是不痛快的,於是刻薄不受寵的姨娘和庶女什麼的就成了常有的事,因爲不受寵,董時清也不會爲此跟她鬧,兩人因此達到了一個平衡點。
苦的卻是如王平這等不受寵的了。
此身如今五歲了,卻連個大名都沒有,奶孃和丫鬟口裡只管“姐兒”,“姐兒”地叫着,了大不起叫一聲“十二姐兒”,偶爾碰到幾個姐姐,也就能得一個“十二”“小十二”的諢名。
耿氏不喜姨娘庶女,對後者還要更甚一些,據說她在龍鳳胎之後還曾懷過一個孩子,就是因爲某個庶女的衝撞而沒了的,這之後,她對庶子倒還罷了,扔到前院去,她管不着,而後院兒的庶女,就要爲此多受些磋磨。
受寵的還好些,在董時清那裡能夠得兩句聞訊,得些好東西,礙於董時清的面兒,耿氏也不好太過分。不受寵的,便是死在後院兒也沒人知道。
作爲不受寵的庶女,王平幾乎是被封死在後院中的,根本見不到老太君等人,此身的父親母親什麼的,更是隻有從丫鬟的閒言碎語中才能夠聽聞,憑着這些,她能夠在五年內推斷出自身環境,已經是很不錯了。
然後……【對於一個庶女來說,最好的出路是什麼呢?】這一次的任務說白了很簡單,就四個字“庶女逆襲”。看過不知道多少小說的王平馬上能夠因此想出一連串的故事,而逆襲的結局不是搶了嫡姐的大好姻緣,就是嫁了個有權有勢比嫡姐所嫁更好的人,再不然就是直接逆襲進宮,成爲了寵妃皇后什麼的。
因爲跟任務有關,所以王睿保持了緘默。
王平沒有在意,而是繼續跟他說着自己的分析,【在我之前的六個姐姐,大姐姐和四姐姐都是嫡出,大姐姐已經嫁人,是侯夫人的兒媳婦,這般姻緣也是不錯了。目前懷孕,很可能生個男孩兒。四姐姐如今十歲,若要相看人家還早了些,不定以後是哪家的人……進宮太有難度,父親的官職不過六品,且不說本朝沒有選秀,就是選,也要五品朝上,而其他人家,必是要門當戶對的,當妻不能夠,當妾卻就稱不上逆襲了,且,沒的噁心自己。】
縱然知道古代都是這般三妻四妾,但輪到自己頭上,比起妻,妾更讓人難以接受,若是妻,起碼還有個大義名分,算是跟丈夫平等的,但是妾通買賣,便是拿來招待人,也不過是讓出了心愛的奴婢而已,算得什麼。
王平不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就憑王睿每一次都必給她的美貌,想要得人歡心,總是有個好的開頭,但,她又不是單爲了好感度百分百。所謂逆襲,必是要取得庶女所不可能取得的成就,狠狠打了別人的臉,這纔是重點。
【所以,誰說逆襲一定要嫁得好?我想要走一條不一樣的路。】王平信心滿滿地說着。
【在世人眼中,女子嫁得好纔是成功。】王睿突然插口,並未直說什麼,但這一句卻是打散了王平的某些想法,讓她眼中的光芒暗了一些。
這個提示太明顯了,所以,任務的標準並不是她以爲的成功就是逆襲,而是要讓世人都覺得她過得好,這纔是逆襲。
輕輕嘆了一口氣,即便是現代,還有不少人是這樣的想法,認爲一個女強人如果沒有幸福婚姻就必然是強撐着一層皮,多少都要叫人同情。便是她有了婚姻,也會讓人覺得必然是不幸福又或者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夠解釋她的事業得意。
且,沒有人認爲事業得意的她是真正幸福的,甚至會有些可憐,可憐她沒人疼惜沒人愛,只能這樣辛苦地跟男人似得打拼。
“姑娘可是不想吃?”小丫鬟萱草看着破舊木桌上的飯菜,目光憐憫。一小碗白粥,一個拳頭大小的黃饅頭,再有一碟子醃得發黑看不出是什麼東西的鹹菜,卻也不多,只有兩三根的樣子。
以一個女童的飯量來說,這些當做晚飯是夠了,但是,以胃口來說,天天如此,怎麼看也讓人吃不下。
萱草是二等丫鬟,她份例裡的飯菜都比這個要好,起碼有肉有菜,偶爾還能看到幾塊兒糕點,而作爲主子的姑娘這裡,卻是連塊兒糖都看不到,更不要說肉菜了。
自她分到姑娘這裡,都沒見過姑娘吃肉,一碟子菜,最好的時候也只是能夠見到肉末,便是過年過節,也不見什麼油水。
萱草不知道之所以如此,耿氏刻薄是一方面,廚房的人看人下菜碟又是一方面,更有那些層層撈油水的,王平能平平安安長這麼大,可是不容易。
“沒有。”王平按下心中所有的想法,低着頭喝白粥,若是不吃,消息傳出去,恐怕後兩天就會讓自己“清火消食”,那就連這個都沒的吃了。
對此,萱草頗爲同情,卻也不敢把自己的份例讓出來,讓姑娘吃。在她前頭被攆走的大丫鬟就是因爲犯了這個忌諱,被夫人直接攆了出去,多年的臉面不在就不說了,便是錢財那也是一分沒有,原說的好好的親事也因此沒了,那叫一個慘。
與其自己倒黴,那倒不如用奶孃的話來安慰自己,“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再者,這也是對姑娘好。小孩子家,不要大魚大肉地吃,會壞了身子骨的,女孩子,更要身材窈窕,瘦些總比胖了好。”
萱草不懂那麼多大道理,雖覺得這話不太對,但,有些事不是她可以評論的。於是,每每伺候姑娘吃飯的時候,她都會送上同情的眼神聊表歉意。
這種目光,真是討厭啊!王平安靜地垂着眼簾,她或許明白爲什麼有些庶女會比較“壞”,這樣的環境,若懵懂些也就過了,若明白,真是要把自己逼瘋了不可,又或者,把別人弄死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