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蓉擡眸便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心內的那股陳年舊氣在一陣高溫裡漸漸凝結。
要是哪個不要命的此時前去撥它一撥,都能叫她瞬間爆發成一座小火山。
就是這一顰一笑的動人!
害得她從小不得不死磕那些無聊透頂的經綸詩賦——因爲只有這樣,她才能在某個方面贏過她這個美人妹妹。
而不是隻做衆人口中的“第一美人的姐姐”。
於是,從小到大,只要妹妹越明豔,姐姐便越用功讀書,而數十年的積累,已經叫她開始控制不住自己。
比如現在,她一張嘴的聲音便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若是比作春天花匠們鋸木頭的聲音,明明就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家還沒來得及捂住耳朵,顧蓉便已經皺着那張極度扭曲變形的臉,尖聲質問出來:
“你你你笑什麼?!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真是不知廉…”
不過這“恥”字還沒來得及出口,便被顧泠輕描淡寫的一句玩笑話給嗆得沒聲兒了。
“呵呵呵姐姐這話,倒像是教導妹妹,只要是個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的男子,妹妹便能一約溫帳敘舊了?”
好一張巧嘴!
顧蓉的臉色青白交繼,忽而想到之前那個衝動的夏夜,她好不容易遇上個誇她美的男子,兩人郎情妾意正濃,寬衣解帶正忙時——帳外倏忽閃過一個影子——
電光火石間,顧蓉的眸子晃動過一陣驚惶無助,只見那對粲然奪目的眸子還是往常般驕傲。
難道那人是顧泠?
顧泠倒是並不清楚顧蓉那股驚惶是哪裡來的,但是這心內雖然疑惑,表面功夫不能落。
她那老神在在的模樣偏偏在顧蓉眼裡就變成了示威。
就在場面有些僵持不下時,暖閣外一陣響亮的馬嘶,接着便是一陣急促而忙亂的腳步聲。
一個揹着大木箱的白髮老翁被左右兩個壯漢架着闖進來。
顧泠雖然不認識這老翁,左右架着他的人倒是有些印象。
她稍一細想,統共見過這顧相兩回,這兩人都隨侍在顧相身邊,大概也是親信之人。
三人剛一進屋,便有一股淡遠的藥香悠悠彌散。
顧泠斂眉,知了。
是顧相親自派人去帶來御醫。
顧泠頷首間脣角微抿。看來她這個爹爹也沒有表面上那麼單純可欺,也明白他這兩個女兒甚是不合,只怕這次要因爲內鬥而害死了皇家一條人命。
那可是他相爺一整個家族連帶八竿子打不着的旁系的腦袋,都割下來給皇上當球踢都賠不起的大罪。
也好,爹爹親自派人去請的御醫。
這樣,顧泠派去的鳳梨小丫頭根本沒時間在路上找機會和御醫串通說辭,“沆瀣一氣”。
省得之後那北苑的幾個人反過來說是暖閣誣陷。
也好也好,樂得清靜。
三人之後還有那鳳梨小丫頭吭哧吭哧喘着粗氣跑過來,臨進門還被門檻絆了下,摔了個背朝青天,兩眼金花開。
衆人看她這副咋咋呼呼的樣子,又看了一眼她的主子,意味深長地搖搖頭。
顧泠不惱,她也覺得這小丫頭成日裡不着調的樣子不成方圓,但還有幾分天真可愛。
勝在生性純良,也能逗人開心。
這便夠了。
她走過去將那還沒緩過神來的鳳梨扶起來,拿帕子拂了一拂小鳳梨蒙灰的膝蓋。
“小姐…”鳳梨正要委屈得哭出聲來。
顧泠就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摔疼了沒?”
彼時李寅正因爲腦門上那涼柔的觸感消失而不爽,擡眸一看見顧泠眼底亮燦燦的笑意,倒是什麼脾氣都沒了。
只覺得他家媳婦兒在哪裡,哪裡的景色都特別好看。
但是這李太醫一把上脈,臉上的神色就不是那麼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