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在這一刻靜止。
四周盡是茫茫然。
唯獨嬰淺,凝在沈宴的視線當中,無比鮮明。
她雙眸緊閉。
神情安詳。
脣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意。
仿睡着了一般。
只要等到她醒來。
又會如同從前每一日。
回到遊仙閣,繼續對着他笑。
然而這一切的幻想,卻都化爲飛灰。
轉瞬即逝。
嬰淺被血浸透的衣襬,在半空中顫動起舞。
如同一隻被折斷了翅膀的蛺蝶。
沈宴的指尖,似擦過了她的一縷墨發。
卻到底還是未能觸碰到她。
他只能眼睜睜的。
看着他的師尊。
他的救贖。
他的一切。
在他的注視下。
被深淵吞噬殆盡。
她什麼都沒有留下。
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未曾看過他。
就好像這幾年的時間,都是沈宴獨自奢望的一場夢境。
現在夢醒了。
心口傳來一陣劇痛。
沈宴緩緩彎下腰。
眼底一片猩紅。
“師尊...”
身後傳來富貴茫然的嗓音。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沈宴身邊,翻弄着腳底的碎石,仿要試圖用這種方式,來救嬰淺出來。
但他的手都破了。
眼淚也將視線糊住。
卻還是未能看到嬰淺。
“掌門師伯。”
富貴昂起頭,頂着一張慘不忍睹的臉,尋到秦清琅的方向,哀求道:
“我師尊不會死的,她那麼厲害,她一定不會有事的,求您救救她吧!”
他抹着眼淚。
想要出息一點。
不給嬰淺丟人。
但富貴實在是忍不住。
他不明白。
事情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秦清琅面沉如水,眼底的怒火幾要燒成燎原之勢。
“有什麼好哭的?修羅仙隕落,這可是一樁大好事!”
“還修羅仙...我呸!”
“她被逐出清衡山,又害死這麼多修士,死了纔是最好!”
“若她不死的話,就要由秦掌門親自出手,處決她那個妖女,纔好給我們這些仙門交代了。”
一言一語,盡數落在沈宴的耳中。
那些竊笑和嘲弄。
以及對嬰淺隕落的喜悅。
每一張面容。
都被沈宴一一記下。
這些人...
全都該死!
“深淵裂縫消失,雖然是一件好事,但關於嬰淺,還是勞煩秦掌門日後,能給我等一個解釋。”
雜亂吵嚷之間,唯一道嗓音穿透動響,清楚傳入到所有修士的耳中。
衆人回過頭。
見一面容清秀的年輕修士,正笑眯眯的,望着秦清琅的方向。
他低咳了一聲,又道:
“相信秦掌門也不願意,因爲一個嬰淺,辱沒了整個清衡山多年的清譽吧?”
秦清琅面色更沉。
在無數雙眼的盯視下,他緩緩收攏了手掌,深吸口氣,寒聲道:
“還請放心,我自會給諸位一個交代!”
“有秦掌門這句話在,我等也就可以相信,清衡山還是仙門正道,和那妖女嬰淺無關了。”
年輕修士後退一步,率先御劍離去。
他帶了頭。
其他修士自也不好多留。
他們雖然對清衡山亦有怒在。
但罪魁禍首,畢竟只有嬰淺一人。
她已死。
又同秦清琅撇清了干係。
自不好再追究清衡山。
修士們逐漸離去。
最後只剩下清衡山一衆。
秦清琅看了一眼深淵裂縫消失之處,眼底閃過一絲悲色,他正要離去,就聽一道極沉的嗓音傳來。
“什麼叫做,給他們一個交代?”
他回過頭。
對上了沈宴如被血浸透的眼瞳。
他上前一步,再次啞聲詢問了一遍。
“她,有何錯?!”
秦清琅嘆息一聲。
只道:
“你師尊無錯,她是爲了清衡山,所以...我不能讓她的隕落,失去價值。”
“可..可是...”
北洋踉蹌着跑上前,也不知從哪裡來的膽子,竟擋了秦清琅的路,問:
“爲什麼是師尊?剛纔有人說,師尊被逐出了清衡山,又不明不白的隕落,這..這根本不可能啊!”
他眼眶憋的通紅。
強忍着纔不讓眼淚掉下來。
只連連喘着氣。
林慕白站在北洋身後,臉色亦無比難堪。
“師尊爲了清衡山隕落,掌門難道連一個解釋,都不願意給我們?還要她至死,都揹負妖女之名?!”
話到最後。
他咬緊了牙關。
有鮮豔如同血蛇般的紅線爬上眼底。
漸漸。
佔滿整個眼眶。
沉默良久。
站在不遠處的藍圖嘆息了一聲,啞着嗓子開了口:
“深淵裂縫擴張成難,無法可阻,卻唯獨會受沈宴影響,附近一些仙門不知爲何,得到了這個消息,找來清衡山要求交出沈宴。”
他聲音一頓。
瞥了一眼沈宴,才繼續道
“嬰淺自不同意,但深淵裂縫事關重大,不止關乎清衡山的死活,所有仙門都無比重視,若等到那些大型仙門的人到來,她無論如何,也保不住沈宴。”
沈宴的神情僵住了。
自從深淵裂縫歸來後,他就被嬰淺關了禁閉。
後來發生的種種。
他都不曉。
此時才知道。
嬰淺竟爲了他。
以自身性命和名譽爲誘餌。
設下了一場佈局。
沈宴從未感受過這般痛楚。
仿是連魂魄都被一點點揉碎。
重新拼湊起來的。
是嬰淺的模樣。
他伸手入懷。
摸出了一個破舊的護身符。
像是寺廟裡,最廉價粗陋的款式。
最中央繡着一團黃絲線。
像是兩個什麼字。
只是黃線已亂,看不清楚了。
“嬰淺所殺,是之前來清衡山,要求交出沈宴的那些修士。”
秦清琅御劍離去,身影已要消失不見,才遠遠又有一句話語飄散。
“至此,此事已徹底了結,你們無需再問。”
“這就了結了嗎?”
富貴一臉茫然,他小跑到藍圖身邊,小聲問:
“六師伯,可是師尊死了呀?”
藍圖張了張嘴。
被富貴澄澈的眼睛注視,他如鯁在喉,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師伯,我不明白,深淵裂縫不是清衡山..不,是所有仙門的麻煩嗎?爲什麼要去死,還揹負着罵名的人,只有師尊?難道就因爲沈宴?”
“她不是你的師妹嗎?四師伯可是一直以爲自己比師尊厲害的!”
“還有三師伯,他掌着執戰閣...”
富貴固執地站在藍圖身邊。
嗓音淒厲。
滿面悲憫。
眼淚掉個不停,卻一直怔怔地望着藍圖。
他有太多的不明白了。
然而藍圖卻一個字都解釋不出。
“二師弟,不要問了。”
北洋深吸了口氣,走過泣不成聲的方雲夢,將富貴拽到身後,沉聲道:
“從今日起,遊仙閣閉山,除本閣弟子之外,禁止任何人出入!”
他抓着富貴御劍而起。
隨後是方雲夢及林慕白。
從頭到尾。
他們都沒有去看沈宴一眼。
只有一句話。
順着刺骨的寒風。
悄悄落入沈宴耳中。
“若是師尊,沒有收下過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