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天冷,稍不注意感染風寒,一傳十十傳百,就麻煩了。”
辛文鬱一邊給自己斟酒,一邊不慌不忙道“父親放心,天初降雪時,兒子就準備妥當了。”
“穩妥起見,兒子還遣了府醫過去候着。”
輕搖手中的酒杯,辛文鬱輕輕一嗅,喟嘆道“父親釀的酒,比方圓百里最有名的酒肆都醉人。”
“冬日煮酒,真真是難得的愜意。”
蓀歌捏着辛棄疾肉嘟嘟的小臉“能喝到我親手釀的酒,是你的福氣。”
可這,不是她釀的最好的酒。
她已經有很多年很多年,沒有釀過最滿意的酒了。
趁着蓀歌不注意,辛棄疾許是覺得好玩,眨巴着黑亮的眼睛,伸出小手指蘸了蘸面前酒杯裡的酒水,飛快的放進了嘴裡。
下一秒,小嘴一咧,哇的哭出了聲。
眼睛溼淥淥的,小臉漲紅,張開嘴,吐着舌頭,嘴角還掛着亮晶晶的口水。
這模樣,像極了山腳下莊園裡養着的那隻大黃狗剛生下的小狗崽。
蓀歌:……
好奇心害死小孩兒。
蓀歌啞然失笑,擡手倒了一杯溫熱的水,試了試溫度,餵給了辛棄疾。
“再讓你偷偷喝!”蓀歌作勢端起酒杯,就要往辛棄疾嘴邊送。
辛棄疾瘋狂搖頭,一隻小胖手不斷搖擺,另一隻緊緊捂着嘴巴,渾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寫滿了拒絕。
蓀歌放下酒杯,笑的更加燦爛。
“文鬱,若是飲夠了酒,就提筆作畫,將這一幕畫下來。”
“棄疾長大後,又是一樁趣事。”
蓀歌的惡趣味是層出不窮的。
後世誰人不知,辛棄疾詩酒趁年華壯志酬知己。
醉裡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工夫。
獨立蒼茫醉不歸。日暮天寒,歸去來兮。
身世酒杯中,萬事皆空。
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
我病君來高歌飲,驚散樓頭飛雪,
一杯酒,問何似,身後名。
這一句句,哪裡冤枉了辛棄疾?
酒蒙子,小時候偷偷舔了一口酒,難喝哭了!
這黑歷史,不畫下來,都愧對這窗外飛雪,屋內煮酒的愜意。
就這麼決定了,她要仔仔細細記錄下辛棄疾成長過程中的每一段黑歷史。
叉腰,仰天,猖狂大笑。
辛文鬱眼角抽搐,頗有些不理解。
但對上蓀歌不容置疑的眼睛,辛文鬱默默放下了酒杯,起身於書桌前揮墨,行雲流水。
辛贊本人,進士出身,文武雙全。
能培養出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文韜武略都不在話下的孫兒辛棄疾,兒子就算聲名不顯,再差也不會差在哪裡。
更別說,辛文鬱聲名不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活的短死的早。
“對了,你有按時讓大夫給你診脈嗎?”
半是酒氣上頭,半是屋內氤氳不散的熱氣,蓀歌的面頰有些發紅,回首隨口問道。
像她這麼關心兒子身體的老父親,可遇不可求。
正在揮墨作畫的辛文鬱手一頓,一大滴墨汁在畫紙上暈染開來,一幅還未來得及畫成的畫毀了。
辛文鬱心虛的捲起廢畫,重新提筆,故作淡定道“最近有些忙碌,就忘了。”
蓀歌斂眉,沒有着急言語,只是靜靜地等待着辛文鬱作畫。
窗外寒風呼嘯的聲音響在耳邊,辛棄疾時不時咿咿呀呀的聲音纏繞其中,鼻間是氤氳的酒香和墨香,可蓀歌的心頭就像是那張廢畫上的那一大團墨跡,平白煩躁。
蓀歌輕輕拍了拍辛棄疾一直扯着她衣襟的小手。
“父親,畫好了。” 半晌,辛文鬱硬着頭皮,開口。
蓀歌抱着辛棄疾起身,看向了畫作,惟妙惟肖,筆力驚人。
就是不惜命。
在等待畫作晾乾的過程,蓀歌淡淡道“爲何不上心?”
“父親,棄疾剛出生的那兩三個月,我每半月都會找大夫診脈,身子無恙,康健有力。”
“所以,後來就有些懈怠。”
“加之父親忙於深山和山腳莊園之事,時常數日難與父親一見,就生了僥倖之心。”
“但父親,兒子的身體真的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
蓀歌狐疑,她猜錯了嗎?
到底是大夫的醫術有待提高,還是辛文鬱的病還不是來的時候?
嗯,一定是後者。
要是懷疑大夫的水平,那跟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有什麼區別。
“文鬱,還是得上心啊。”
“父親不是咒你,父親是害怕擔心啊。”
蓀歌開始了自己矯揉造作誇張不已的表演“爲父垂垂暮年,日薄西山,人一老,就容易杞人憂天患得患失。”
“你總不想爲父夜夜被噩夢驚醒,回憶夢裡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吧。”
“文鬱,爲了爲父的身心健康和長命百歲,你還是按時診脈吧。”
“要不然,爲父死不瞑目啊。”
辛文鬱:大爲震撼。
垂垂暮年?
日薄西山?
夜夜驚夢?
這些詞,哪裡與父親沾邊了。
父親那可是一拳頭能嚇傻一頭猛虎的勇士啊。
是什麼讓父親對自己的認知有如此大的偏差?
是父親對他如高山深海的父愛嗎?
辛文鬱嚥了口口水,試探道“父親,有沒有人告訴你,您的演技浮誇又虛假,進步空間很大。”
蓀歌冷笑“你閉嘴吧。”
“天天讓我這個老父親擔驚受怕,就是不孝。”
“再有下次,我就將你逐出家門。”
“你自己孤苦一人自生自滅去吧。”
辛文鬱擦擦額頭上驀地冒出的冷汗“父親,兒子知錯了。”
“下不爲例,下不爲例。”
蓀歌懷裡的辛棄疾笑的歡快。
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隻言片語。
“臨安城和嶽將軍的消息可有繼續蒐集?”
蓀歌岔開了話題,不再嚇唬辛文鬱。
言歸正傳,辛文鬱正色道“臨安的朝廷,依舊是烏煙瘴氣。”
“掌權的骨頭軟了,也就見不得鐵骨錚錚了。”
“對外,唯唯諾諾。”
“對內,重拳出擊。”
“首鼠兩端,反覆無常。”
“嶽將軍上書朝廷懇請解除軍職,歸田而居,被拒。”
“未曾受罰,暫時安好。”
“但據傳來的消息稱,朝中彈劾嶽將軍不斷,怕是爲人所不容。”(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