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蓀歌適時表態“我覺得始皇帝的咸陽宮就挺好的。”
“爲師挺喜歡的,你努把力。”
咸陽宮,她住了很多年。
年年歲歲,朝朝暮暮,伴在始皇帝身側。
可以說,那十年,後宮的妃嬪媵嬙,加起來都比不過她陪王伴駕的時間。
唉,先天優勢,另闢蹊徑,沒辦法。
在咸陽宮的十年,不僅是習慣,更是喜歡。
嗯,她喜歡那十年,也喜歡咸陽宮。
存在於她記憶中的咸陽宮,若是被項羽付之一炬,難免可惜。
那是始皇帝奠基千秋霸業的地方。
項羽:!?(_;?
“師父,您聽聽您說的是什麼話?”
咸陽宮?
他厭惡大秦,也厭惡咸陽。
秦楚世仇。
如有可能,在他心中,恨不得將秦人所有的東西都焚盡。
再說了,咸陽宮,是秦帝國的大朝正宮,也是秦朝的政治中心和國家象徵。
除非,他取而代之,否則作爲楚國遺民,此生都沒有機會踏足,更不要說搶回來給師父了。
笙歌挑挑眉,一本正經“人話啊,徒兒竟聽不懂了嗎?”
項羽的眼眸中是滾燙灼熱,無法掩蓋的仇恨。
“秦人戲我朝堂、囚我君王、毀我社稷,我族中長輩多喪命於秦滅楚之戰,國亡家滅,項氏一族榮耀毀於一旦。”
“項氏子弟,畢生都應以滅秦爲己任。”
“這是我自小就被銘刻在骨子裡的仇恨。”
“咸陽宮,當是世間最骯髒最罪惡所在,吾不齒。”
對於項羽的話,蓀歌並不意外。
在這個世界,她所面對的項羽,已不是曾經那個天真稚嫩的少年郎。
不急!
交淺莫言深,此刻一味的勸說,容易讓項羽心生牴觸。
她不說,但不意味着項羽不可以自己去發覺,去質疑。
“爲師想給你佈置個任務,總結歸納近百年來各諸侯國之間的征伐覆滅,戰爭傷亡。”
禮崩樂壞,諸侯爭霸的時代持續的太久了。
久到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認爲分封割據是理所應當,是金科玉律。
可實際呢。
這些話,不能經由她自己說出口。
項羽皺了皺眉,頗有不解。
項羽心覺,那都是無用之舉。
但考慮到尊師重道,項羽還是將冒犯之言憋在了心中。
“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
蓀歌故弄玄虛,神神秘秘道。
“忘記爲師昨晚說的話了嗎?”
“言必信,行必果。”
項羽扯了扯嘴角,連忙應下。
“那你還待在這兒幹嘛?”
“偷懶嗎?”
“你這個年紀怎麼好意思偷懶的,時間這麼寶貴,你竟然還浪費?”
蓀歌理直氣壯的下逐客令。
她只是師父,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大可不必朝夕相處。
“師父,您罵人好有氣勢。”
項羽驀地開口。
正在思考着上街體會下大秦真正的風土人情的蓀歌愣住了。
這確定不是癡漢嗎?
愛慕師長,大逆不道。
她只是想當項羽的師父,難不成項羽想跟她來一段禁忌之戀?
有點兒嚇人!
項羽的神情頓時不自然了,他的師父難道就沒有正事可想嗎?
項羽拱手,落荒而逃。
天地良心,他只是習慣性的想聽一下師父的心裡話。
此時,項家的賓客早已散去。
項梁看着眼神閃爍面頰緋紅的項羽,心中在滴血。
他的侄子,青天白日的就上趕着送上門嗎?
項羽並不知,自家叔父的想法更不清白。
“叔父,老師佈置了任務,接下來的日子,我得全力完成。”
項羽簡單的告知了項梁,便一頭扎進了書房。
范增神神秘秘,總不會無的放矢。
所以,項羽打算認認真真不折不扣的完成,悟出范增想要告知他的道理。
項梁:他懂了!
他就是個苦力!
項梁嘆氣,開始籌辦拜師宴。
日夜更迭,時間倏忽而過,項羽從書房中被喚出。
吳縣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出席了拜師宴。
就連會稽郡的郡守,都遣人送來了禮物。
蓀歌端坐在座位上,看着項羽正衣冠,盥洗,叩首,獻茶。
一步,一步,成爲她名正言順的弟子。
拜師宴上,不乏有人好奇她的來歷。
蓀歌知無不言,無心隱瞞。
幸好,范增深居簡出,外人只知他好出奇計,其餘都知之甚少,給了她自由發揮的餘地。
拜師宴一散,項羽就衝回書房手捧竹簡。
面上有疑惑,也有詫異。
“總結完了?”
蓀歌接過竹簡,一目十行。
楚懷王趁越國內亂之機令昭滑率軍伐越,楚滅越。
垂沙之戰,齊國、韓國、魏國聯軍攻打楚國,楚大敗。
周赧王四十六年,趙國名將趙奢率軍於閼與擊敗秦軍。
……
……
細細看來,各諸侯國之間大大小小的戰役從未停止。
戰爭不停,犧牲就不止。
“你作何感想?”
“依舊覺得諸侯臨立,各自爲王,是天下大勢,是救民於水火的最正確的道路嗎?”
“你想做的到底是諸如項氏一族之類的貴族的救世主,還是天下芸芸衆生的英雄。”
“這纔是你最應該想清楚的問題。”
項羽沉默了,眼中的光芒明明滅滅,就好似風雨中搖曳的燈火,微小脆弱,但又再竭盡全力的散發着明亮,妄圖驅散黑暗。
這世上,弱肉強食。
無論新興的大秦帝國,還是曾經的六國。
戰國七雄,何嘗不是數十上百大大小小的諸侯征伐兼併,強者生存弱者滅亡的結果。
百能變七,七爲何不能整於一。
項羽覺得,那些由他之手,親自總結出來的事實,字字如千軍萬馬,在聲勢浩蕩氣衝雲霄的撞擊着他曾經篤信的一切。
何爲天下大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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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曾經自以爲看懂過。
可是,他真的看懂過嗎?
曾經,項氏一族是楚國的貴族,他自小就被灌輸着忠於楚國,忠於項氏的理念。
大周綿延數百年的分封制,是最適合炎黃子孫的制度,也是唯一能讓在這片土地上的百姓安居樂業的方法。
這是他曾經認定的。
但,戰火紛亂數百年,百姓可曾見過真正的天下太平,可曾真正的體會過政通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