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雲月相隨——我本天下末路人,爲君拔劍蕩不平;
我不知道銀來找我是什麼意思,思考了半天也沒有得到答案,只有後腦的舊傷隱隱發痛,只得開門見山。
“抱歉,找我有事嗎?”
“沒事。”
……沒事那你是跳出來搶鏡頭的啊還是湊字數的啊,難道是英雄救美拔刀相助?醒醒吧少年,你可能是英雄,但我不是美人。
我忽然間對談話失去了興趣,站起來捂着不停往外滲血的傷口,繞過他向研究所走,這傢伙好像就是專程跑到我面前來耍帥,以提醒我現在是有多糟糕的。
“你去哪?”他斜倚上離他最近的燈柱,又恢復了原本悠然張狂的表情。
“回家。”
“回家?”他彷彿聽見很有趣的事一樣歪歪頭,“你的家在哪?”
我突然呆立在原地,想要說什麼,卻不知從何開口。
“此心安處是吾鄉,可現在這個地方還能令你安心嗎?”
他用一句話就擊敗了我,赤的身份已經被人識破了,而這個人就是是火箭隊首領的兒子。我不知道阪木什麼時候會知道,或許他得知的比銀還早,又或許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早就已經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人已經注意到我了。
可笑我還覺得自己的僞裝無懈可擊。
“你要是……”我緩緩的出聲,邊說邊斟酌是否要繼續說下去,“不爽我擊垮了火箭隊,所以想和我打一架的話,我現在就可以奉陪。”
銀的臉上露出了“你在逗我嗎”和“我看起來這麼幼稚嗎”的複雜表情。
“打完輸掉,然後走人?”銀也冷着臉睨視我。
“你管這麼寬?”我沒什麼精神的垂着眼。
我莫名覺得疲憊,不想把這場談話進行下去,只想躺會牀上,倒頭睡去。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懦弱,以前的赤哪裡去了?”銀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你可也曾單人仗劍血染沙場,赤你的心裡不當是一個懦夫啊!”
我歪了歪頭,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我是什麼,和你有什麼關係?你究竟是看不慣我呢,還是來炫耀你自己?”
銀明顯愣了下。
“究竟是真的替落拓英雄不平,還是替自己不平,你自己最清楚。如果是後者,那也可以理解。畢竟,哪個心高氣傲的人發現曾輕鬆擊敗自己的傢伙變成現在這副模樣,都會被微妙的噁心到吧。
“可心裡又難免幸災樂禍,雖然未必想落井下石,但一定想來彰顯自己威風。想揚眉吐氣,又擔心被他人恥笑心胸狹隘,於是站到‘你我惺惺相惜,我是爲你好’的立場上,對與己無關的人進行大義凜然又站不住腳的可笑教訓。
“明明知道沒有人在監督,卻被自己的道德框束,連給出口惡氣都不能痛快。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不德的事,卻還是覺得所有人都會被自己的小把戲糊弄過去,抱着僥倖不肯停止。只因爲自己不滿,就對其實不瞭解的情況橫加指責,對不合心意的人求全責備。自詡公正積極,其實不過是自以爲是。凡是都要找個正當道理,虛情假意,一副僞君子做派。
“你若是像方纔那三個混混一樣直接說‘老子就是煩你’,說不定還多少敬你坦蕩,願與一戰。”我不遺餘力得嘲諷着,擺出誠懇的表情,帶着哄小輩的口吻,不屑又溫和的激怒對方,傳達我就是看不起你的含義。
惹別人發怒,這也是我的長項,我說銀僞君子,其實我纔是歪曲事實故作凜然的那個人。銀的性格根本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他只是彆扭,無法正常坦然的表達關心,我不過是玩弄文字罷了。
可說着說着,連我也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一星枯火悄然炸開,抖擻着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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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被一連串話砸的發暈,瞪大眼看我,漸漸地回過神來,表情越來越憤惱。終於不算大的孩子爆發了,一步衝來拎住我領子,怒髮衝冠。
“你!……”
“你給我放手!”我怒喝一聲,從胸腔裡發出暴怒的聲音,怒目圓睜像是撲擊的熊一樣把銀推開,收不住腳步向前晃去,直逼得他倒退幾步。
“你懂個屁!滾一邊去!指手畫腳,你算老幾!你知道我是誰嗎!知道事情的真相嗎!知道來龍去脈嗎!知道一切的根源嗎!你不知道!”釦子在拉扯中崩飛幾顆,冷風灌進胸膛,可是我不覺得冷,心裡像有什麼東西劇烈燃燒起來,像是突然爆炸的炸彈,郵箱是粘着的鋁熱劑,大火熊熊燃燒,誰也不能熄滅。我以爲自己該委屈,卻絲毫感不到難過,只是憤怒,只是憤怒。
“既然不知道,那就閉嘴!什麼都不懂,就別插手!自己辦不到,就蠻橫的把希望寄託在別人身上,別人辦不到,就指責他做得不夠,你要是我爹媽,這還說得過去,可你什麼都不是!”我咆哮起來,目眥欲裂,咬牙切齒喘着粗氣,寒冷讓在胸腔裡悶燒的東西顯得愈加熱烈,滾燙的像要破開胸膛,脫離我的控制,將僅有的一點理智也化爲灰燼。
赤的餘威尚存,男孩顯然嚇呆了,訥訥不可言。
“你……”
“適可而止吧。”
我還待說什麼,卻被人一句堵了回來,就像是剛纔我打斷銀一樣。只是我暴怒,來人平靜,我用盡全身力氣推開銀,來人卻只是將紙輕輕搭在我肩上。
“別把你對世界的憤怒都發泄在一個孩子身上。”他收回手,真正誠懇謙和的勸說我。
我眯起眼打量他,他將扇子在手心拍了兩下,一面碗口大小的圓鏡憑空出現,扇尖將鏡面撥轉,我忍不住看了眼裡面的自己,費了好大力才忍住沒讓自己退開。
並不是我變成了什麼面目可怖的怪物,臉依然是那張的臉,姣好清秀。只是表情比怪物更怖人,我甚至不敢相信這是自己所能露出的表情,生生被嚇出一身冷汗,戾氣消散大半。
“你方纔目空一切,眼中充血,雙頰緊擰,滿臉亡命之徒的表情。彷彿什麼都不再在乎,神來了也要一搏。”扇骨輕輕敲在鏡框上,圓鏡無聲的碎裂,在空中融爲點點液體,消失在空氣裡,“竟然被自己嚇退,想必是看到什麼了之外的東西吧。”
“都說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我沒有回答,反問道,“既然都知道我不要命了,還敢擋在我面前,你又是什麼人?”
“小少爺先走吧。”來人拍了拍銀的肩,將不知什麼物什在他面前一晃,少年遲疑片刻,又看我一眼,慢慢離去了。
等銀消失在視線裡,男人對我微微行了一禮,“長空部副宗主,道夫澈,有幸見過冠軍了。”
“長空部?你認識我?到底有多少人知道我是誰?”
“你的身份在方元社團的高層,已經是不公開的秘密。”
“聯盟竟然不知道?”
“不得而知。”他搖頭,“這個消息是各個社團在芥子的臥底傳出的。”
“芥子?”這又是什麼玩意?
“一個以販售情報爲生的組織,什麼人都有,組織鬆散。”
“哦……”我小心又疑惑的拖長聲音,“你剛纔的鏡子是……”
“一些小把戲,我的波導同化了一隻超能怪獸。”
原來是超能系的術士。
“你倒是什麼都肯告訴我。”我說。
他笑起來,“就算我不說,盛利也會告訴你。也不是什麼機密的事,你想知道早晚會知道,不想知道也要知道,送個順水人情,我怎麼會不樂意。”他展開摺扇,在我腰間的傷口上拂過。
“喔……止血了。”我輕輕按了按,“謝謝。”
“僅僅止血,還未妥帖的癒合,畢竟對我來說這是外門,回去還要好好處理下。”他囑咐,“順手而爲,不必感謝。”
“行,那沒事我就走了?”
“好。”他說,“有事可以到盛利宅來找我。”
我停下腳步,驚訝的轉身。
“我和他師從一個老師。”彷彿知道我要問什麼,他微笑起來,“雖然大家從來都是以平輩相稱,但真要追究起來,他還該叫我一聲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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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腳踹開研究所的門,趕在它撞上牆之前回過神來撲上去,一把撈住它。
我真想不透,我振作起來對銀有什麼好處,整完他爹再把他也整一遍嗎?有這麼個任性的兒阪木老大也算倒黴的。還有長空,道夫?小光那個道夫?不是正太嗎怎麼變大叔了?名字還從爛大街的光變成了更加爛大街的澈,這哪個戀愛小說裡的男主跑出來了,還是說這是小光他親戚?我多了個便宜師伯?
我胡思亂想着。
今天研究所放假,屋子裡只有有紀一個人,他被巨大的聲響嚇了一跳,手裡拿着的東西也噹啷掉到地上。
我低下頭看去,是一把塑料刀。
“那麼大聲幹什麼啊你。”他抱怨着從地上拾起小刀,在水池邊上衝洗,回到長桌邊,問,“吃蛋糕嗎?”
“我不吃奶油。”我說。
“這樣啊。”他話語間有些落寞,說完這句話就舉着刀發愣,半懸在蛋糕上方,不落下也不拿開。
“今天你生日啊?”我問:“勉爲其難吃一塊也沒關係。”
“止息的。”他輕聲說:“止息的生日。”
屋裡一下子靜了下來,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客廳裡顯得格外蕭索。我心裡頭的思緒飄忽不定,走馬燈般閃過,一個也抓不住,到頭來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什麼,要開口,可是口乾舌燥。
“止息聯繫你了嗎?”他問。
“沒有。”
“你有她的消息嗎?”
“沒有。”
“地心爆破已經落到了索羅伊手裡,你知道嗎?”
我大驚,還記得盛利對我說她與索羅伊不合,“地心爆破當初由止息帶走的!她怎麼會沒有消息?!”
有紀疲憊得搖頭,我死死攥着拳。
“別想了,現在想也沒用,聽天命吧。”他嘆了口氣,切下一角蛋糕,剃了奶油遞給我。我端着蛋糕胚子,不知從何下口,並不是奶油的緣故,他很細心,胚子上面只沾了薄薄一點。
“說實話,我喜歡止息很久了。”他忽然說,我被噎了一下,尷尬的想他幹嘛提這個。
“我原以爲你是那種最普通的男孩子,不是惡人,卻也沒什麼心伸張正義,算不得懦弱,卻也不勇敢,乏善可陳,無錯當駁,隨波逐流,渾渾噩噩,夢想也只是平凡安定過完一生。”
我又氣又笑的咧開嘴角,晃了晃捏在指尖的叉子,“你們一個個……倒都挺有見地。把我給剖析的透徹,彷彿比本人還了解本人。要不是指名道姓,我還真不知道你們說的都是同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我。”
“是啊。”他長長嘆息,“你住院的這些天裡,我反省自己,忽然發現,其實從來沒人瞭解過你。”
“你又知道了。”我撇嘴。
“巴圖爾也喜歡止息,雖然我沒加入水艦隊,但鎮子上的年輕人基本都在那邊工作,巴圖爾兄妹又和止息搭檔,我們還算有些交情。但止息從來沒喜歡過誰,是大家都知道的。她從小就是個寡淡性子,要強刻苦,誰都不依靠,也誰都不相信,對每個人客客氣氣,但也就只是客氣,但凡惹着她,她裝出來那點客氣也就不要了。因此從小沒什麼朋友,只有我們兩家世交,只與我還算親近。”
“那你還喜歡她?”我咬着叉子,“你是抖M嗎?”
“你不是也喜歡她?”有紀反問,“你是抖M嗎?”
“她對我又不一樣。”我無所謂的聳肩。
“是啊,你不一樣。”他幽幽的說,“可爲什麼是你呢,爲什麼是你?明明普普通通,她究竟看上你那一點?我從來沒和你深入交談過什麼,也不知道你是什麼人。‘名智無姓,家住天元,父母受害與十年前的大火’,想必這都是謊言吧?可你又有無懈可擊的證明。
“你現在所表現的,和從前比簡直天差地別,我從來不認爲一個人會因爲一個意外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變得判若兩人。止息失蹤後你忽然從一個無慮淺薄空有義憤的人變得冷淡敏銳、言辭犀利,一個人突然改變這麼多,只能解釋爲之前全都是做假。你如今所做的,不過是揭破僞裝而已吧?”
他咄咄逼人起來,目光灼灼。
“這都無所謂,她既然選擇了你,必然是她喜歡。我在意的也不是這些,你究竟什麼樣都隨便,只要你不辜負她,我管你是什麼人。”他死死盯住我,“只是,你真的喜歡她嗎?”
“這不是廢話麼。”我慢悠悠的戳着蛋糕,拳一點點攥起來,忽然間推案而起,一把拽過有紀。
“你怎麼敢這麼問?你怎麼能懷疑我!”我壓低聲音怒吼,“那是我不多的……不多的……!”
太羞恥了,我說不下去,只好鬆開手,拂袖離去。
“一個人就如同一個寶石,沒有人能同時看到它所有的面,爲什麼你要質疑我呢?一怒爲紅顏也好,冷對江山也好,那就是我啊!”我背對着他,“不論如何,那全部都是我啊!”
他極輕極緩的搖一下頭,手卻慢慢擡起來,直到高過頭頂,然後揮刀劈下。眼角微微抽搐,露出狠歷決絕的光,細薄的刀柄在他手裡勒出一道紅痕。
“不是這樣的。”他輕聲說,“不是……這樣啊。”
蛋糕的切口光滑平整,他環顧無人的大廳,默默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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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十一點
我在牀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白日裡銀的質問和有紀的懷疑像是在胸裡鬱結了一口氣,起起浮浮,隨時就要爆裂開來了。
“你若是想怒吼,便用怒吼來發泄吧。”有聲音響起,我一下子站起,卻向前撲了個趔趄,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就已經站着了,剛纔那下起立,不過是睜眼而已。
身邊白茫茫一片虛空,仿若終年不散的霧氣。
“這是……”
“夢罷了,光精靈幫我在你的夢裡現身。”他說。
赤的怪獸裡倒真有一隻光伊布,只是一直不太親近我。
“爲何不在白日真身相見?”我問,對方顯然不願我知道他是誰,我也就不必再浪費口舌詢問,“如此鬼祟可是可疑的很。”
“家在銀葉,有客遠來,不便出行。”他解釋,“何況盛利和道夫都在天元鎮,我去了,怕又是一場麻煩。”
“看來你與他們關係不好。”
“是他們與我關係不好。”
“可這二人,一個人是我老師,一個是我師伯,你若是和他們有過節,我們恐怕也談不攏什麼了。”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何況盛利還未正式收你入門,尚無師徒名分。”
“可有師徒之實。”
“既然如此。”對面笑了一聲,“那你該喊我聲大師伯。”
……哈?
“不過早已被老師除名,不喊也罷。”
誰要喊啊!你們師兄弟幾個今天是串通好了嗎!
“今日費心勞力與你意見,只是問幾個問題。”他說,“今日對着銀如此憤怒,爲何?”
我想起白日面對銀時突然爆發出的巨大怒火,猶自感到不可思議。我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所爆發出來的感情會是悲憤,我一直覺得長久壓抑着的感情,該是委屈無助纔對。
“大概……我其實……根本不想對着誰發火。”我說,“我根本不是在對着某個人發火,而是對天地怒吼。”
“夠狂!”他拍手大笑,“澈給你看了他的樂顏鏡,你看到了什麼?也真是荒唐,人總是把最不堪的一面藏在像偶們都最深處,而一個映射人心的鏡子,竟然叫做樂顏。”
我猶豫片刻。
“火種而已。”我說。
“任誰也受不住赤全部怒火的傾瀉,你要控制。”
“我控制不住。”
“不能,還是不願?是不是覺得哪天心甘情願了,不再憤怒了,就會失去力量?”他問,“或者,這世間,有什麼東西能讓你安心麼?至高權力,無上榮光?你覺得自己強到無人能及就不會被傷害了,就能安心了,所以哪怕變成孤家寡人也在所不惜?”
我轉過身去,深深地看着他,臉色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一般。我甚至不需要問他是怎麼找到我的,以芥子的勢力想要查這種事易如反掌,我也不在乎這些,他再怎麼查也不可能查到我的上輩子吧。
我所不能容忍的是,他揭我傷疤。那樣子如同屠龍者去揭龍的逆鱗,義無反顧理所當然。
“你很敏感。”他說,“尤其是在力量和鬥爭方面。”
“那不是當然的嗎。”我眼神猙獰:“不敏感,我早就死了!”
“是個人不安的人啊,不過不安纔好,不安才能不相信一切,才能連神也去懷疑,這樣的人才該坐上人的御座啊!”他反而欣慰似的笑起來,“安心處方爲吾鄉,沒了那個女娃娃,哪裡才能讓你認做家鄉呢?”
“我早已斷絕五親,拋卻情仇,失去故鄉了。”我搖頭。這不是我的世界,又哪裡能找到什麼家鄉?這種念頭,還是早些忘掉吧。
“夠狂!夠狂!”他復而大笑撫掌,“所謀者何?當何爲?”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如同酒杯擲在地上,清越堅定。
“所謀一人,當……破長路三千,大道向前!”
狂風忽然吹來,霧氣被卷散,來者振袍而起。“時也運也命也,人窮其一生不過這六個字。誰也猜不準,誰也逃不掉。你踏下白銀山。就進了時,遇到海難,就見了‘運’,解決一切,這就是‘命’。”
“餘酒澆劍,放縱狂刀,蕩前路不平,一往而無前!!”男人的聲音忽然極盡蠱惑,讓人的心神恍惚搖曳。他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我面前,湊近面對我,卻怎麼也看不清他的臉。
“這境叫做‘破命’,是我的客人執意要我用它試你。我本該送你一物,聊表支持。”他輕笑,“只是現在時機不到,盛利和阿澈關注你,我也不方便做太大的動作。面子……總還是要給小師弟們留一些的。”
日光撲面而來,天邊燃起大火,熾烈的光一點點漫過來,那人卻忽然不見了。
“這是你的命啊……孩子。”他最後說,聲音留在風中。我眯着眼看白焰焚燒,天地間只有自己,衣角被點燃,卻一動不動。
“既然……躲不過了,那我就去找你。”我低聲說,好像自言自語,“你總笑我偷雞摸狗歪門邪道學得很快,可你卻連這個都學不好。我叫你離開這裡,幫你避開水團耳目遠行,可莫非你卻當了個光明正大的逃亡者,才叫人抓住?”
沒有人回答。
比起前面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想念纔是我決定旅行的靠譜理由。我不習慣止息不在的日子,也忍不了這樣的生活,只要一天我還有那些共處時的記憶,就一天受着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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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前一步,在火中逆行,孑然一人,義無反顧。七步後,心火焚原,萬物虛無。
幻界既破,夢中身醒。
我睜開眼,摸摸厚實的牆壁,確定回到了現實,便靜靜望着屋頂發呆。
口中說着罷了罷了,心裡卻從未忘記。如同滴在水裡的墨汁,水乾了,墨跡仍留在硯臺裡。
人雖然不見了,痕跡卻留在了心裡。
這塵世之上,路有三千。既然你消失了,那我就從這三千路里。
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