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爺子的表情有些窘迫,或者說是自卑。他微微嘆了口氣,說道:“我已經變成老頭子了。”
天仙只是衝他笑了笑,然後說道:“你們老的確實要快一些。”
我看見王老爺子的表情馬上就僵在那裡了。來這裡之前,王老爺子恐怕想過無數次,天仙看見他之後會是什麼反應。
有可能是感動,因爲王老爺子尋找了她這麼久,終於在垂死之際找到了她。也有可能是着急,因爲王老爺子陽壽已盡,旦夕之間就會死掉。或者是失望,分手的時候還是少年,再見面的時候已經變成了糟老頭。
可是再怎麼猜測,恐怕也沒有猜到天仙是這種反應吧。漠不關心,客客氣氣的來一句“你們老的確實要快一些”。你們指的是誰?天下間的凡人嗎?這麼說來,王老爺子在天仙的眼中,也不過是幾十億分之一。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相思的太苦,就總覺得相見時不夠甜。王老爺子相思了一輩子,就落入到了這種可憐的境地。
天仙擡起眼來,看了看他手裡的碗,說道:“這是我給你的碗嗎?”
王老爺子點了點頭,動了動嘴脣,卻沒有再說話。
天仙微笑着問道:“你爲什麼還在留着它?”
王老爺子低着頭,摸了摸白瓷碗上的花紋以及銅釘:“這隻碗挺值錢的,我打算把它作爲傳家寶,一代代傳下去。”
天仙的眼睛裡面滿是笑意:“既然是傳家寶,就應該放在玉匣裡面,墊上綢緞,安安穩穩的供奉起來。現在你把它弄得滿是裂紋,恐怕也值不了什麼錢了。”
王老爺子低着頭,小聲的嘟囔着:“值錢,有了裂紋更值錢。”
天仙問道:“你是不是一直在用這隻碗吃飯?”
王老爺子連頭都沒有擡,他佝僂着背,盯着那隻碗,低聲嗯了一聲。
天仙笑道:“這麼說的話,到底是碗值錢呢?還是送碗的人值錢呢?”
王老爺子猛地擡起頭來,看了天仙一眼。然後神色黯然的說道:“自然是送碗的人值錢,只不過……送碗的人我是高攀不上了。我還是和這隻碗在一塊比較好。幾十年過去了,我垂垂老矣,今天壞一顆牙,明天壞一塊骨頭。而這隻碗也和我一樣,有了很多裂紋。嗯,還是我們倆最相配。”
天仙歪着頭看他:“你這是在嫉妒我容顏不老呢?還是在抱怨我不跟你一塊出現裂紋呢?怎麼我聽到你的這番話,又酸又倔?”
王老爺子苦笑了兩聲,卻沒有答話。
天仙看了看老王,問道:“攙着你的這個老頭是誰?”
王老爺子有些不安的說道:“這是我兒子。”
天仙淡淡的哦了一聲:“原來你已經另娶他人了。”
她歪着頭看了王老爺子一會,說道:“這麼多年,曾經有無數人想要穿過你身後那道門,走到我面前來,都被我給殺了。他們有的說是來救我的,有的號稱是迷路了,有的乾脆挑明瞭,就是來殺我的。我不相信他們,所以他們都死了。你是第一個,從那道門裡面走進來的。”
王老爺子面色一喜,說道:“你相信我?”
天仙點了點頭:“我覺得你不會害我。你會害我嗎?”
王老爺子似乎站的累了,他在天仙面前慢慢的坐了下來,說道:“我當然不會害你。”
他捧着碗,問道:“你這些年,是怎麼回事?你是被人困在這裡了嗎?”
天仙長嘆了一聲,說道:“是啊,我被人困在了這裡。當年有人在這裡設了一個陷阱,誘我前來。我本以爲呆上三五日就可以離開,沒想到一呆就是幾十年。我與對方勢均力敵。他將我困在這裡不得出去,我同樣將他拒在門外,不讓他靠近。”
“我們兩個已經僵持了很久,誰也奈何不了誰。他急於害死我,於是找來了很多人,想要衝過那道門,進來殺了我。不過,一次也沒有成功。”
我聽到這裡,心中納悶:“我們幾個人可是厲鬼領過來的。難道那厲鬼打算利用我們殺了天仙?這怎麼可能,我們可不會做這種事。”
天仙衝王老爺子笑了笑,說道:“現在的局勢就是。我們兩個都精疲力盡,他得到助力,馬上就能殺了我,我得到助力,也馬上能殺了他。你今天到這裡來,是來幫我的嗎?”
王老爺子有些慚愧的笑了笑,說道:“我恐怕幫不了你了。不過我帶來的這三位道長,道術都不錯。”
天仙點了點頭,說道:“有勞了。”
王老爺子又說道:“之前我聽說,你是被一條大蟒蛇看守着,是不是我們殺了那條蟒蛇,你就能得救了?”
天仙微笑道:“那條蟒蛇不過是他的一個幻象罷了。你們真正要對付的是那棵樹。砍倒了那棵樹,我就得救了。”
隨後,她站起身來,指着石像的頭頂,說道:“就是那一棵。”
那棵蘋果樹像是天仙的髮髻一樣,生長在石像最上面,我一看望過去,非但沒有感覺到恐怖,反而覺得這景色很是賞心悅目。
天仙淡淡的說道:“咱們走吧。”
隨後,她轉身向石像走去了。
這時候我發現,石像上面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一直通到頭頂去了。這小路雖然很陡峭,但是要比直接攀爬石頭好得多了。
我忍不住問道:“你現在明明是自由身。我們直接從門口衝出去不行嗎?爲什麼一定要砍倒這棵樹?”
天仙回過頭來看了看我,然後拍了拍石像:“這纔是我的真身。和你說話的,是我的一道幻象。”
我發現這天仙無論說什麼驚濤駭浪的話都是一副平淡的語氣。我目瞪口呆的說道:“你是一副雕像?”
天仙微笑着搖了搖頭:“我不是雕像。只不過爲了對抗那棵樹在我身上紮根,所以才化作了石頭與它相抗衡罷了。如果我是血肉之軀,現在恐怕早就被穿透了身體,攝走了魂魄。”
我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我和天仙之間本來隔着王老爺子和老王。天仙忽然側了側身子,讓到了旁邊,她衝老王笑道:“你在上面走,如果你掉下來了,我正好可以接住你。”
王老爺子在這一瞬間,像是恢復了年輕一樣,說道:“那可別砸壞了你。”
天仙豎起一根手指,笑盈盈的警告道:“如果被我發現你是故意掉下來的,我就把你踢下去。”
如果王老爺子再年輕一點,我看他們說這些話還覺得挺好玩。可是一個老頭子,和一個少女調情,總讓人覺得怪怪的。
等王老爺子到前面去了之後,我就跟在了天仙后面。天仙走的很慢,我感覺她像是故意在等我一樣。
等我們兩個並肩而行,把羊腸小路遮的嚴嚴實實的時候,她忽然抓起我的手,伸出手指,在我的手掌上面畫了兩道。
我馬上感覺到皮膚像是被火燒了一樣疼。我想要叫出來。但是天仙瞪了我一眼,我就強忍住了。
她衝我笑了笑,隨後幫我把右手握成拳。手掌上彎彎曲曲的傷疤,被握在手心裡面了。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可是她卻什麼都沒有解釋。倒揹着手,慢悠悠的繼續向前走了。好像剛纔的事不曾發生過一樣。而我只好握着拳跟在後面,不敢聲張。
幾分鐘後,我們走到了雕像的頭頂上。這裡像是一方稍微平坦些的廣場,廣場正中長着那顆巨大的樹王。